顾彦轩回到舆銮司应卯的时候,天气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生出了暑月燠热的苗头。齐卓炀上早朝前便也没再催着他多穿,只说让罗北把他送到宫门口,顾彦轩没能推拒掉,便坐着齐卓炀府邸的马车去了王城。

    舆銮司的郎中见到顾彦轩,比以往的态度好上了许多。无他,只是因为顾彦轩受伤生病告假这件事,是禁军中的罗东大人亲自来舆銮司通传的,而能让罗东办这种小事的人,建邑城中只有一个,那便是三殿下齐卓炀。

    齐卓炀这是明摆着告诉舆銮司,他要罩着顾彦轩。

    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舆銮司郎中本来还敢给顾彦轩安排些不痛不痒的工作,可如今三殿下发了话,他就更不敢让顾彦轩去伺候哪位的马车,他一个小郎中,还没生出胆子去使唤三殿下的人。

    于是,顾彦轩只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坐在舆銮司门口,守着人来人往的大门。

    板凳还没坐热,林泉便凑到了他的身边来,围着顾彦轩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才开口道:“怎么你生了这一场病,气色瞧着倒是比之前好多了?这也太神奇了。”

    顾彦轩看了林泉一眼,问:“听说你去找我了?”

    林泉点点头,道:“本来我就想找我哥打听打听,但他死活不肯告诉我,我又等的担心,所以只能自己去看你了。……你知道吗,三殿下居然知道我是我哥的弟弟,他真的好厉害啊!”

    顾彦轩笑了笑,说:“你和罗北长得那么像,一眼就能认出来,有什么难的?”

    林泉眨了眨眼,说:“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三殿下对你是真的很关心,他还叮嘱我,让我不要把你的情况告诉舆銮司的人,有什么都等你回来自己说。我哥真没说错,三殿下是个细心又贴心的人。”

    细心又贴心。顾彦轩想,齐卓炀的确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什么,便有人在院子里唤林泉的名字,林泉扁了扁嘴,道:“又要被抓去干活了,你先一个人坐着吧。”

    顾彦轩点了点头,开始安静地思考如何从舆銮司这一方小天地里跳出去,掺和进姚家和姜家的事情中。

    他一直出着神,直到日头晒到了发顶,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没法继续无视毒辣的阳光,便搬着板凳坐到了围墙的阴影下。

    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出现在了顾彦轩面前,自报家门道:“三殿下打发我来给顾公子传话,劳驾顾公子午时整去一趟东角门,三殿下有东西要给您。”

    顾彦轩闻言愣了愣,抬眼看着他,问:“我之前怎么没在三殿下身边见过你?”

    小太监躬了躬身,答:“我是三殿下在宫里的人,不侍奉在殿下身边的,顾公子自然没见过我。”

    顾彦轩暗忖,许是齐卓炀按照之前的说法,要给他送午饭,又怕冒冒失失地来了舆銮司惹麻烦,这才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话。于是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小太监刚走,林泉便从身后冒了出来,说:“你看,我就说三殿下细心,你第一天回来应卯他就不放心,大中午的还要来给你送东西。”

    顾彦轩勾了勾嘴角,没答话,只在心底琢磨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太监,揣摩齐卓炀究竟要做什么。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发个他不认识的人来传话,这好像并不是齐卓炀的做事习惯。

    顾彦轩眯了眯眼。

    临近午时,顾彦轩朝着东角门的方向走。这是王城最偏僻的角落,顾彦轩回宫时,德明便是在东角门迎了他的马车,把他带到了附近的破败宫殿里洗漱更衣。平日往来此处的人并不多,即便是白天最热闹的时段,顾彦轩走来的这一路上也只遇到了寥寥几人。

    齐卓炀是不会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的,约他的一定另有其人。会是谁呢?姚仁飞吗?上次没能在郊外一举成功把他做掉,这次便想在眼皮子底下就地动手?

    顾彦轩摸了下腰间佩着的短剑,脚下步子放缓,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废弃的宫殿群阴气重得很,有风刮过,就惹人一身战栗。围墙间的巷子狭窄,那风吹得又急又邪,不远处一扇门咣当地被砸在门框上,吓了顾彦轩一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有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出来,一下便拿着个帕子堵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身体,让他挣扎不得。

    顾彦轩也没喊,反手就把短剑从腰间抽了出来,朝着那人的手臂刺了过去。铁刃没入皮肉,那人疼得闷哼了一声,低低地骂了声脏话,顾彦轩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执着短剑便要继续往那人身上捅,可手上忽然一软,当啷一声,短剑就掉在了地上。

    “你干了什么?”顾彦轩咬着牙问。

    那人见他中了招,狞笑着说:“一点小把戏,顾公子,不成敬意。”

    顾彦轩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刑部尚书白时敏家的儿子,白远。

    这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个搅浑水的,顾彦轩心里怒火中烧。短剑掉了,他只能赤手空拳地朝白远攻了过去,可他中了帕子上的药,手脚发软,全无平日凌厉的攻势。白远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松开了抓着顾彦轩的手,任他朝着自己面门出拳,又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往旁边的废弃宫殿里拖。

    “顾公子,没办法,三殿下在王城外面把你守得太紧了,我根本就近不了你的身,只能在宫里想想法子,”白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顾彦轩扔在了榻上,又拿了条绳子把他的手腕拴在床头,让他动弹不得,“手段虽然简单了点,但是胜在好用,对不对?”

    白远站在榻边,看着顾彦轩苍白的脸和瘦削的身体,伸出手就拔了他脑后插着的木簪,一头极黑的长发瞬间散落开来,顾彦轩眼睛里的怒意更盛,看得白远却是心里一颤,只觉得披散着头发的顾彦轩更有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破坏美好。

    “白远,这是王城,你敢对我动手,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顾彦轩浑身无力,还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白远抬手捏住了顾彦轩的脸,被那嫩滑的触感惹得心里一动,说:“那你就试试,究竟是你先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我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彦轩被掐得生疼,却又动弹不得,入了夏穿的少,方才挣扎了一番衣襟都松了,白远现在靠的这么近,他只觉得浑身不适。顾彦轩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不远处被白远随手扔在榻上的木簪,被拴住的手撑着床头,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倒,伸出另一只手去抓簪子,刚一捏到手心,便把尖利的一端对准了白远。

    白远嗤笑了一声,捏住顾彦轩的腕子,把簪子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往地上一扔,说:“顾公子,别白费力气了……我这药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真当你还能从我手里讨去便宜?”

    顾彦轩拼尽全力定着神,想把力量集中到腿上,狠狠地踹白远一脚,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气得脸颊通红,对着白远怒道:“卑鄙小人!”

    “顾彦轩,省省力气,”白远把手撑在顾彦轩头侧,“有什么话,留着待会儿再骂,也不迟。”

    顾彦轩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盯着白远,眼底通红,道:“你这么为所欲为,就不怕三殿下知道了,治你的罪吗?”

    白远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听了之后笑得更欢:“一个落魄的前朝世子罢了,三殿下不过是新鲜两天……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今天这件事,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你?”

    顾彦轩咬着牙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远嘴角勾着,伸手便朝着顾彦轩的衣襟探去,顾彦轩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越来越近,厌恶地皱着眉,几乎要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闩着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轰隆一声闷响,木门倒在了地上,有光透进了屋子里。

    齐卓炀踩着木门板走了进来,手上拎着顾彦轩掉在外面的那柄短剑,歪着头看伏在榻上的白远,阴冷地凝视着他,开口全是煞气,一字一顿地吐着字。

    “把手从他身上给我拿开。”

    齐卓炀来了。

    顾彦轩心里一松。

    白远在兴头上被人打断,看着逆光站着的齐卓炀,吓得浑身一软,摔在地上,全无刚才威胁顾彦轩的气势,哆哆嗦嗦地说:“三殿下……您怎么来了……”

    齐卓炀脚下踩着破碎的木屑,一步步朝着白远走了过来,边走边说:“白远,我看你是活腻了。”

    白远他从未见过如此愠怒的齐卓炀,阴森中带着浓浓的杀意,宛如煞神一般,他双手撑着往后退,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三殿下……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朝臣之子,杀了我,你也没好果子吃。”

    齐卓炀一脚踩在白远的胸口上,足尖发力,碾得他脸色青红,几欲断气,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饶命”的声音。齐卓炀看着他发紫的嘴唇,满脑子都是刚刚踹门进来看到的场景,心里更是气急,觉得白远死多少次都不为过,脚下的力用得更狠。

    顾彦轩侧着头看着这一幕,心里着急,在榻上唤了齐卓炀一声,声音不大,但齐卓炀听见了。

    “三殿下……不能杀他。”

    白远纵然有千般不是,他总归是刑部尚书的儿子,在王城里杀了他,齐卓炀等于是自断前程。

    齐卓炀听着顾彦轩的话,强忍着怒火,脚下收了劲,踹了白远一脚,骂了声“滚”。

    白远的胸膛里一下子涌进了空气,一溜烟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管木头碎渣刺进掌心的痛楚,狼狈地连滚带爬出了屋子,头都不敢回。

    齐卓炀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榻边,把顾彦轩扶了起来,又气又疼地问:“你多大了,之前就提醒过你,怎么还能上了白远的当呢?”

    顾彦轩自知理亏,身上又没力气,闷声说:“我以为是姚仁飞假借你的名义找我,这才过来了,谁知道是这么个狗东西。”

    齐卓炀整理顾彦轩领口的手指都在抖,又去解拴着他手腕的绳子,揉着勒出来的血痕,嗔声问他:“疼不疼?”

    顾彦轩动弹不得,小声答:“不疼。”

    齐卓炀看着他披散的长发,心里又出了火,四下扫了一圈,发现了掉在地上的簪子,俯身捡了起来,坐到顾彦轩身边,替他梳发髻。

    顾彦轩感觉到齐卓炀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垂着眼问:“三殿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齐卓炀手上顺着顾彦轩的头发,说:“我去舆銮司找你,结果林泉看见了我就是一脸吃惊的表情,问我不是约了你在午时在东角门见,怎么爽约了。”

    顾彦轩“嗯”了一声,又听齐卓炀接着说:“这一片这么荒凉,就算真的是姚仁飞找你,你也不应该一个人过来,姚仁飞的手段可比白远阴,你自己不小心点,我再怎么替你操心都没用!”

    齐卓炀越想越气,又气又心疼,手上用力,拽了拽顾彦轩被他拧成一股的头发,磨着牙说:“记住了吗?”

    顾彦轩一点脾气都没有,小声答:“记住了。”

    齐卓炀把木簪插回发髻里,说:“走吧,我回头让人来善后。”

    顾彦轩试着动了动四肢,可还是使不上任何力气,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动。”

    齐卓炀叹了口气,转头出去,让守在门口的罗东去找一顶软轿过来,再去舆銮司替顾彦轩请了下午的假。罗东刚刚已经看到了屁滚尿流的白远,应了吩咐,很快便带着几个禁军手下回到了殿前,抬来了顶两人乘的轿子。

    齐卓炀站在榻边,盯着浑身不自在的顾彦轩,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便箍住了他的腰,把浑身发软的人扛在了肩上。重量之轻,让他愣了一下。

    顾彦轩单薄的胸口硌在齐卓炀肩上,撞得生疼,却又不敢吭声。只能任齐卓炀扛着他,把他塞进了轿子里,乖乖地跟着人回了府上。

    “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你,”齐卓炀把顾彦轩的身子靠在软垫上,咬着牙说,“不行,不能再有下次了。”

    顾彦轩红着耳根点了点头,根本不敢看齐卓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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