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东去内务府取人员名单,顾彦轩心里被这事揪着,也没有心思去做别的,就在齐卓炀的书房里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齐卓炀坐在桌案后处理着禁军的公文,偶尔抬起头来,看几眼顾彦轩瘦削的侧脸。

    顾彦轩喝到第五杯的时候,罗东空着手回来了。

    “主子,内务府说,那人员名单倒是有,只是前阵子户部对账,把内务府所有银子往来相关的文书都收走了,那名单也夹在里面,一起送到了姚尚书手上。”罗东把齐卓炀的腰牌还给他,轻声解释着无功而返的缘故。

    齐卓炀看着他说:“去年年底刚清过账目。现在还不到三月份,户部吃饱了撑的对账玩?”

    罗东回答:“内务府只说,户部要监管各官署的财务,这才临时抽查,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顾彦轩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暗忖。他进了礼部舆銮司不到一个月,上和朝堂上的权臣将相都听说了一遍。这户部尚书姚仁飞,就是眼下建邑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而偏偏又与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宋耘天不对付,两个人经常争权夺利,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顾彦轩开口问:“这人员名单什么时候才能送回来呢?”

    罗东摇了摇头,道:“内务府的人也说不好,一切都得看户部的意思。”

    顾彦轩没回答,抬眼去看齐卓炀。

    齐卓炀迎着他的眼神,眉头微皱了皱,说:“我想办法,尽快从姚仁飞手里把这名单弄出来。”

    顾彦轩抬手揉了揉额角,问:“三殿下,姚仁飞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精明得很,工于算计,一门心思想往上爬,光耀他姚家的门楣,”齐卓炀答,“不过这些特质放在臣子身上也没什么坏处,有欲望就好拿捏,总比那些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和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强。”

    顾彦轩点了点头,觉得没什么别的要问,头又实在疼得厉害,站起身来道:“名单的事情,就劳驾三殿下了。我也不多打扰,先回去了。”

    齐卓炀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知道他可能身体不舒服,忙说:“别急,我送你。”

    顾彦轩在雩城落下的毛病,也不知道是受凉发烧还是长年拘着,总容易头疼。他一夜未合眼,又听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消息,确实有些撑不住,便没再推拒,跟着齐卓炀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停在院子前,顾彦轩下车去开门,齐卓炀跟着他一起下了车。大门刚一打开,便看到小白猫蹲坐在门口,正歪头看着顾彦轩和齐卓炀。

    顾彦轩蹲下身去,把小白猫抱起来,用手指梳着她身上柔软的毛,转过身来看着齐卓炀,说:“麻烦三殿下了。”

    齐卓炀看着他怀里的小猫,知道这就是他当年托云州巡抚四处寻来的那只,也没多说什么,叮嘱顾彦轩好好休息后,便替他关上院子的大门,离开了。

    顾彦轩抱了会猫,也不吃东西,径直便回到了卧房里,躺在床上昏睡过去,一睡便是一整天。他在雩城就是这样的作息习惯,在那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不管白天黑夜,想睡就睡想醒就醒,回了建邑,一时半会儿也改不回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小白猫窝在他床边,也在打盹。顾彦轩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厨房拿了几块鱼干回来,放在院子里,小猫闻着味儿就醒了,撒欢跑出来吃东西。

    顾彦轩倒是不饿,他食欲并不好,就这么坐在小猫的对面,静静地想着爹娘的事情。

    六年,玉摆件,湖州,船老板,生意。

    顾彦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正出着神,忽然院子大门被敲响。顾彦轩起身走过去,边走边想,这大晚上的,究竟会是谁来找他。这建邑城里,愿意和他交往的怕也不剩几个人了

    打开门,齐卓炀站在外面。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略微惺忪的神情,问:“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顾彦轩见到是他,也不意外,摇了摇头道:“刚睡醒。”

    “吃饭了吗?”齐卓炀问,“谢音这次帮了不小的忙,我在小有天摆了桌酒宴答谢他,你要不要一起来?”

    顾彦轩想,不管齐卓炀怎么样,谢音与自己素不相识,平白无故却帮了这么大个忙,的确应该感谢他。于是点点头,道:“去。劳烦三殿下稍等片刻,我进去换身衣服,这就出来。”

    齐卓炀道:“你慢慢换,别着急。”

    谢音靠在小有天暖阁的窗边,一双眼睛朝着玄武大道往来的人群中扫。

    一个时辰以前,齐卓炀的贴身侍卫罗东跑到他的宅子里,说三殿下要请他在小有天吃饭,还麻烦他做好准备,说是顾彦轩也有可能要来。

    谢音嘴角勾起个笑,什么请他吃饭,齐卓炀明明就是想请顾彦轩吃饭。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的那种眼神,是他这六年来从未见过的。可是顾彦轩看着齐卓炀的样子,却让他摸不着底,那就是漆黑而含混的一团雾。

    谢音叹了口气,齐卓炀的情感问题,还是得他自己解决。自己充其量只能跑跑腿,替这位三殿下办点其他的琐事。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打断了谢音的思绪,他扭头一看,齐卓炀出现在了暖阁的门口,身旁跟着的正是顾彦轩。

    谢音站直身体,朝着桌子走了过来,拉了张椅子坐下,笑着说:“看热闹呢。”

    齐卓炀没理他,也不问他想吃什么,便自顾自地点起了菜。想起顾彦轩还在孝期,挑的全是些净素的菜,也没点酒,一个个菜名报出来,听得谢音咂舌。

    这哪是请他吃饭,这分明是请他修身养性。

    菜端了上来,三个人都没动筷子。顾彦轩琢磨着这是为了答谢谢音,总得等他先吃。齐卓炀记得自己告诉顾彦轩的理由,也看着谢音。谢音手抖着,看着满桌绿色的叶子下不去筷子。

    天人交战下,他还是勇敢地伸出了手。

    静默地吃了一会,谢音忽然想起了早上的事情,开口问:“我走了之后,你们琢磨出什么新东西了吗?”

    齐卓炀摇摇头,道:“淳王和湖州做生意这事情,一时半会还真没能想通。还得接着找线索,现在未知的事情太多了。”

    谢音抿着嘴,道:“可不是吗,我这去了湖州小半个月,本来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结果人刚到府里,四面八方找我的人都来了,账册账本全往我脸上甩。要我说,做生意可真不是个好差事。”

    账册?

    顾彦轩闻言猛地抬头,看着谢音,手上的筷子也顿住了。

    “怎么了?”谢音问。

    顾彦轩意识到,自己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浮出了水面。

    “湖州的生意,没有账册……”顾彦轩开口,声音有点颤,“只有合同,却没有账册。”

    谢音拍了下大腿,说:“这么明显的事情,我倒是给忘了!可这账册关系到湖州那船老板的身家,他肯定不会轻易交出来……难道我要去强抢不成?”

    船老板的账册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淳王手里的账册。

    有了账册,顾彦轩就能知道,他爹到底在买卖什么,在和谁交易,到底经手了多少钱。

    最关键的是,他就可以从中推断,他爹到底要做什么。

    这次,还没等顾彦轩说话,齐卓炀就先开了口:“别着急,先吃饭,吃完了我就带你去淳王府。”

    顾彦轩手里那碗饭根本就没怎么动,他这几年来吃饭一贯不是按口吃,而是数着米粒吃。没胃口,而且吃得慢也可以打发时间。

    听了齐卓炀的话,他手上的动作也大了些,开始正经地往嘴里塞米饭。

    谢音一边低头吃,一边瞟着齐卓炀,他总觉得齐卓炀对顾彦轩只吃米饭的行为很是不满,想给顾彦轩夹菜,却又不敢。他开口道:“顾小公子,吃点菜。”

    顾彦轩顿了顿,说了个“好”字,又补充了句:“这次的事情,劳烦谢公子费心了。”

    谢音扫了眼齐卓炀,笑着说:“别叫谢公子,叫谢音就行。”

    齐卓炀知道顾彦轩着急去找账册,自己心里也悬着,一顿饭也是食不知味,只为了盯着顾彦轩把他手上那碗饭吃完。

    顾彦轩刚一放下筷子,齐卓炀便站了起来,说:“谢音,你慢慢吃,我先带他走了。”

    谢音眯了眯眼,道:“走吧,好走不送。”

    齐卓炀点头,带着顾彦轩离开了暖阁。谢音一个人磨牙,唤了人来加了几个荤菜,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都记到三殿下账上,吃不完的帮我打包带走。”

    齐卓炀又带着顾彦轩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淳王的书房里,手上拿着盏昏暗的灯笼,替站在书架旁的顾彦轩照着亮。

    顾彦轩的眼睛从书脊上一个个扫过去,不是在看内容,而是在看纸张的颜色和积灰的数量。他爹这书架明显疏于打理,眼看着得有好几年没人动过的样子,因此上次他也没仔细看。这次留神了,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东侧墙壁书架的最顶层,摆着本不起眼的书卷。乍一看不会惹人注目,仔细看了才能发现,纸张明显要新很多,还未泛起黄旧的痕迹。

    顾彦轩踮脚,把书卷抽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一层薄灰,翻开来看。

    齐卓炀在他身旁不远处看着,也没凑过来,生怕看到淳王的隐私,问:“这是湖州的账册吗?”

    顾彦轩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踮脚去把那本书卷周围的几册也抽了出来,拿在手上翻着看。

    “就这一本?还有什么别的吗?”齐卓炀问。

    顾彦轩把湖州的账册揣进怀里,其他的放了回去,说:“没了。这里灯光昏暗,看不太清具体的字迹,回去再慢慢看吧。”

    齐卓炀点点头,说:“好。”

    虽然他是三殿下,又是禁军统领,但在淳王府停留久了,还是可能会惹来些没必要的麻烦。

    既然顾彦轩主动要走,那自然是最好。

    齐卓炀把顾彦轩送回了家。顾彦轩进门时,齐卓炀在他身后说了句:“回去慢慢看,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顾彦轩点了点头,进了院子。锁好院门,抱起了院子里的小白猫,进了卧房,又把卧房的门也关好。这才点起盏油灯,把账册从怀里掏了出来。

    不是一本,而是两本。

    一本是新的,一本是旧的。

    新的那本,正是顾彦轩最开始发现的,也是齐卓炀知道的那本,记载的就是淳王和湖州之间的生意往来。

    旧的那本,则是顾彦轩悄悄拿走的,他不想让齐卓炀知道。那纸张触感明显要脆很多,有一定的年份了,封皮上写着个日期,时间正是六年前。

    六年前的账册。

    而账册记载的生意,顾彦轩也从未听说过。他一字一句地顺着封皮上的信息读,这才明白了个大概。

    他爹淳王,在鄂州的溪山,还开了个铁厂。

    这旧的账册,记载的正是铁厂六年前的情形。

    顾彦轩叹了口气,他爹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让他寻找的六年前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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