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檀姑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叫枝枝用早膳,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本应该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的已经坐在了桌边,不过身上的衣裳与其说穿不如说是披,腰间裙带也系得扭扭歪歪的。

    檀姑见状不禁笑道:“瞧瞧你,怎么衣裳没穿好就下床了。”

    要说这也怪不得枝枝,她自出生就是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从前这样的事情都是言氏亲力亲为,后来即便独住一院也有一众丫鬟婆子伺候,如今在燕府又被檀姑尽心照顾着。

    之前她也曾提过比如像穿衣挽发这样的事情可以自己学着来,但都被檀姑用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婉拒了,几次之后枝枝便也作罢了只管安心享受。

    迟迟没听到声音,檀姑整理间隙抬眸看了眼,见她似没睡好又问道:“昨夜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当初大夫说除了身体受寒和脑中的淤块外并无其他病症,但之前遇匪一事还是让枝枝受了刺激留下了后遗症,晚上睡觉总是会做噩梦。

    听到这话,枝枝回过神忙摇了摇头:“不是的,檀姑您别担心,昨夜我并没有做噩梦,只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没睡好。”

    “哦?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上心?”檀姑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忘了跟您说了,从今日起我要去打扫书房了。”

    “什么?”

    平日里燕裴一般都是卯时起身晨练,可今日还未到卯时他就已经醒了。

    一想到昨日小姑娘先是一脸娇憨满足,然后又是泫然欲泣,小心翼翼的模样,燕裴拧眉重新凝聚起精神执剑向旁边挥去,一直到天边大亮才收了手。

    “咦,今日怎么在这儿练剑了?”

    前几日江州来信说他们要查的事情有了新发现,于是燕裴便让冬青亲去一趟,到了江州,得知事情有些复杂冬青便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本想着回府后先去睡一觉,结果走到花园就看到这一幕。

    白敛看了眼燕裴,随后轻咳一声:“你怎么是这个时辰回来?”

    “别提了,我本来是打算歇一晚才回来的,可没想到他们口中的新发现竟然是和戚家有关,所以我又赶紧往回赶,这一路真是累死我了。”

    听到戚家,正在擦拭剑刃的燕裴手下微顿。

    “好了,既然人都回来了,也不急着一时半会的,你先回去歇会儿,等用过早膳再来找少爷。”见他一脸疲态,白敛拍了拍他肩膀。

    冬青点了点头,不过一时也没着急走,而是凑到白敛身边又悄悄问道:“啧,刚刚你还没告诉我呢,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吗,少爷怎么想起在花园练剑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到燕裴不耐道:“我看你一点都不累!”说着还将手中的巾子仍在了石桌上。

    冬青见状一个激灵:“累,当然累了,少爷我这赶了几日的路这会儿浑身都累,我先回去睡一觉。”

    然而晚了。

    还没走两步他就感觉一道剑气自身后袭来,冬青反应极快,偏头躲开,转身之际正好接过白敛扔过来的长剑,于是哀嚎:“少爷,我错了,放过我吧!”

    “赢了再说。”

    “白敛!救我!”

    ——

    半个时辰后,瞧见书房里空无一人,冬青一边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走向廊下:“少爷还没来?”

    刚一靠近就听到白敛问道:“哪儿来的糕点?”

    “哦,厨房新做的,说是檀姑吩咐的,我估摸着是给那个小丫头做的。”边说边把糕点往嘴里塞。

    “这味道真不错。”

    看着他那吃相,白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等吃完糕点冬青拍了拍手,估摸着燕裴还有一会儿才来,于是凑上前碰了碰白敛:“唉,你觉不觉得少爷今日有些奇怪?以前他可是从不在花园练剑的。”

    闻言,白敛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异常,不过很快便开口:“少爷想去哪儿练剑就去哪儿练剑。”

    “你这人”冬青正想还嘴就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当即闭了嘴。

    很快那身影在及至眼前。

    瞧着来人迟迟不进屋,冬青挠了挠头:“少爷,你在看什么?”说着也好奇四下乱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燕裴闻言觑了他一眼,随后进了书房。

    见他进去,白敛用胳膊肘撞了下冬青,冬青不解扭头看去,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你撞我干什么?”

    白敛见状也懒得再搭理他了。

    等进了书房,燕裴径直在软塌上坐下:“说吧,江州那边有什么新发现。”话落从旁边的矮几上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听这话,冬青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回少爷,江州那边的人说他们顺着我们之前给的线索查了下去,结果查到那些官员和当地的牙人往来频繁。”

    “牙人?买卖家奴小妾?”一旁白敛疑惑开口。

    冬青摇了摇头:“刚开始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观察了几天后发现他们只从牙人手上买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姑娘,而且买了以后统一送到了凝香楼。”

    “这个凝香楼虽然名义上的老板叫凤锦,人称“凤娘”,但其实背后还有个老板,最重要的是这个老板每月逢五都会去城北的一家布行。”

    听到这儿,燕裴薄唇轻启:“戚氏布行。”

    当初先帝因戚氏所作所为龙颜大怒,明知戚氏历经三朝,在京中和其他世家贵胄关系复杂,地位一时之间难以撼动,却仍一道圣旨废后废太子,虽未牵连九族却也给了戚氏沉重一击,废后一脉更是因此辞官离京回到了朗州。

    旁人都以为废后一脉是心存悔恨,无颜留京面对先帝面对越氏皇族才会辞官离京,但只有燕裴和当时刚被立为太子的越行琛心里明白戚氏是绝不可能有悔过之意的。

    事实也确如他们所料,废后一脉回到朗州后只安分了半年,之后开始四处结交各地富商官员,一开始只是借着戚氏在朗州的名声和影响为自己谋福利,可慢慢地就变成了整个戚氏。

    这些年燕裴一直居于朗州,在江南各地暗中调查戚氏的所作所为,原本也调查的差不多了,可眼下江州却有了新发现。

    燕裴长指摩挲着杯沿,垂眸沉思着有关戚氏的这个新发现,蓦地,他目光一顿。

    难道

    正想着余光瞥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燕裴凤目微眯。

    那会得知枝枝要来打扫书房檀姑是又惊又喜,惊喜之余这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是落地了,觉得燕裴之前说过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绝对了。

    故而越看越觉得枝枝是个小福星,心想着若是枝枝能解开燕裴的心结,日后燕裴遇上喜欢的女子成了家,也不枉夫人当初的托付了。

    于是便鼓励枝枝直呼燕裴名字,可枝枝哪儿敢。

    这不,从梅院出来后一路上她都垂着头在想着待会要如何称呼,然而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直到脚下被台阶拦住她才回过神来。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书房里三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枝枝被这阵仗吓得楞在了原地,不过当看见经常给自己送蜜饯的冬青也在时,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欣喜。

    燕裴见状摩挲杯沿的长指微顿,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时辰了?”

    明明问的是白敛,可眼神却落在屋外。

    四目相对,枝枝以为他是在提醒自己来晚了,于是急忙开口解释:“檀姑知道我要来书房,所以让厨房煮了碗绿豆汤让我带来。”

    说完还把手里的食盒拎在了身前,一手托着,既像是借力舒缓又像是怕他看不见似的。

    燕裴见状看了眼白敛,很快,食盒就被放到了面前的矮几上。

    这会儿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见她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燕裴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梅院离书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再加上枝枝是第一次拎食盒,为了防止绿豆汤撒出走得还要比平时慢一点,故而等到书房的时候手腕早已泛酸了。

    眼下手中没了食盒,她舒口气的同时也在身侧悄悄活动着手腕,然而还没活动几下就听到屋中之人再次开口——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不耐。

    枝枝闻言手腕一顿,心里却嘀咕着是自己的小动作碍他眼了,惹他不快了?

    等进了书房,枝枝想也没想的就走到了博古架前。

    打从一进院门的时候燕裴就发现枝枝手里除了食盒再无其他东西,眼下隔着博古架见她直接从腰间掏出绣帕,不禁出声,语气凉凉:“你就打算这么干擦?”

    原本枝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经他这一提醒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端水了,于是摸了摸鼻尖,磕绊道:“水忘、忘了”

    明明昨日是她要抢着打扫的,可现在还没打扫就先出了丑,枝枝只觉得耳根发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她愈来愈红的耳根,燕裴收回视线睨了眼冬青:“去打盆水来。”

    “”

    早上是白敛陪练他挨打,这会儿又成了白敛提食盒他去打盆水,不知为何冬青总觉得今日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因着送蜜饯的缘故,冬青和枝枝私下接触过几次,虽不曾说过几句话,但因着偶尔她也会大方地分蜜饯给自己吃,所以对她印象不错,是以回来后,他一边将打满水的铜盆放在枝枝脚边一边小声提醒:“架上的花瓶都是少爷喜爱之物,擦的时候小心点。”

    看着盆边还放着一块干净的巾子,枝枝不由弯了弯眼眸,点头应道:“嗯!”

    燕裴在一旁瞧着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碍眼,故而手里的动作大了些。

    当茶盏被“噔”的一声重重地放在矮几上时,正在拧巾子的枝枝吓了一跳,随后就感觉眼前一阵风刮过,等她抬眼便发现刚刚还在矮几旁的人此刻已经坐在了书案后。

    枝枝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随后飞快低下头继续拧巾子,心道这人今天脾气有些大,自己还是赶紧打扫完就离开,省的被牵连。

    书案后,燕裴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今日比往常多了几分浮躁,这么想着,便让白敛将矮几上那碗早已放凉的绿豆汤端来。

    冰凉的汤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待一碗喝完,也不知是真有作用还是自欺欺人,他觉得好像确实没有那么浮躁了。

    忽然,他目光落在了案角,看见几本字帖中夹杂着一抹明黄。

    燕裴一顿,随后想起来这是前日他忘了看的那封信,于是伸手将它抽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拆着。

    正如当日所预料的那样,这封信确实是宫里那位不远千里特意打趣他的,同样是寥寥几个字,不同的是这次很明显多了几分八卦。

    “锦江水匪,为谁?”

    对于皇上会知道这件事燕裴并不意外,因为原本他也没打算瞒着,只是看着信上这六个字,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能问出这话,想来是从徐子淮那里知道的。

    燕裴靠着椅背,许是信上的内容太过直白了,刚阖上眼脑中就闪出很多画面,有夫人们坐在凉亭中赏花闲谈,男人们在殿中喝茶下棋,也有少年郎在骑马射箭,甚至还有在热闹的街头,一个少年郎手拿着冰糖葫芦逗着身边的粉衣小姑娘

    忽然,“砰”的一声打碎了这片刻安静,近在咫尺的清脆声令燕裴一下回神睁开了眼,只一眼,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小姑娘蹲下身就要徒手去捡那碎片,燕裴冷斥道:“别碰!”

    因着冬青的那一句提醒,枝枝在打扫的过程中一直很小心,她个子矮最多只能够到博古架的中间,所以要擦的东西算下来其实没几个。

    这不,眼看着擦完最后一个白玉花瓶就可以离开了,枝枝光顾着心里高兴了,所以放花瓶的时候没仔注意导致巾子一角被压住了,她没转身查看只用力拽了拽,结果这一拽花瓶一下就被拽了出来,并且“砰”的一声掉在她脚边。

    看着一地碎片,枝枝直接懵了,一张小脸顿时由晴转阴,等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准备先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然而手刚伸出去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斥:“别碰!”

    这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燕裴对她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了,枝枝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一时间手都忘了缩回去,就那么僵在原地。

    本就因为打碎了花瓶心里害怕,这么一呵斥,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不是故意要打碎花瓶的

    为什么从一来书房就对她语气不好

    明明她来只是想要道谢啊。

    这么一想,枝枝就觉得更委屈了,那双桃瓣似的眼眸一下子就变得雾蒙蒙的,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眶流下直接砸在了地上的碎片里,四溅开来。

    看着那耸动的肩膀燕裴便知她是在哭,于是才被那碗绿豆汤压下去的浮躁顿时又冒了出来。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摔碎了东西躲得远远的,她倒好,不仅不躲还直接上手了。

    更何况这花瓶是他的,他都还没生气,她倒是先哭上了?

    思此,燕裴面色不虞,冷冷命令道:“不准哭。”

    谁料话音刚落,就见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噌”的站了起来,一边伸手抹着眼泪一边控诉道:“燕裴!你不许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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