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很快便备好了,洛星宁喝下片刻,胸中憋闷异常,呕出两口血,血色发黑,如同混了墨汁在里面。

    姜摇光面露喜色,道:“成了,是有用的。”

    本该舒一口气,入眼却不知李羡尘脸上显出来的是一番怎样的神色——难以置信中透了几分高兴,可这高兴看上去,又不是那么畅快,姜摇光顿时觉得中土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要是矫情起来,心思里的弯弯绕,比蒂邑都城里清流江拐的弯还多。

    毒蛊能解,总归是安下一半心来,洛星宁朦胧间听二人言语,知道自己不用死了,舒心不少。只是她终归是伤重,几日来在巴临郡的驿馆中养着,人总是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倒是睡着了,意识反而更清晰似的,总能梦见办公室、公寓,她桌上一沓一沓的文献和满书柜的专业书……

    那些书着手的真实之感,与现实一般无二,只是每当她欣喜安闲的心情漾开,便又立刻被拉回来,伤重难挨,缠绵病榻。

    一晃五六天,她的内伤才缓和了许多,胸中郁结的闷气疏散,呼吸也没有呛喘之感了。傍晚时分,在驿馆的院内走了几圈,忽然觉得这几日闷在房里不见天日,不知何时,空气中已经融满春意,不似几日前沁凉了,不觉心情大好。

    添宇在一旁陪同伺候着,见她精神了,也不觉聒噪起来,洛星宁听他天南地北的扯些闲话,索性便问她,自己受伤这些日子,都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一问,添宇的话匣子便直接卸了门,滔滔不绝。

    三日前,司星祭司姜摇光见洛星宁伤无大碍,便接走三少宗主姜天玑,二人一同回了蒂邑族都城,临行时,他答应李羡尘先将开炎祭司被俘一事消息封锁,一日之后传信来,大祭司将四皇子之事善后已毕,族内人如今皆认为,四皇子和圣女在皇子府葬身火海。如此一来,两国虽然没了彼此的质子交换,却捏了各自的把柄,蒂邑族为平民怨欺瞒百姓,而大显则是劫掠与圣女有染质子回国,合则两利,半斤八两,把事情捅出来,谁都不好看。

    事情发展至这步田地,只能算是危机暂解,若是有不怀好意之辈将这事情再翻出来做文章,定然又是一场风波。

    至于梁珏,做事滴水不漏,虽然众人心知幕后是他,可除了四皇子这个人证,便再无其他证据……

    “四皇子现在何处?”洛星宁问道。

    “敲晕了在厢房睡着,姜远一直看着他呢,放心吧。”循声望去,正是李羡尘来了。

    洛星宁回身见是他来了,淡淡一笑——她在军中一直未着女装,见众人时穿着显朝官服,私下里做一派文生公子的打扮,此时她穿的闲适,缓带束腰,绵锦的细绒大氅随意披在身上,一头乌发极松的拢住,垂在身后,有两绺发丝跳脱出来,轻轻抚在肩头。重伤初愈,皮肤像是透明一般……

    衣色寡淡,不假修饰,反而有种水墨丹青的惊艳,像是画中的美人翩然院中。李羡尘看得一怔。

    添宇总是极有眼力价儿的,浅笑着默不作声悄悄退了开去。

    看来将军这架势,是打算让四皇子一路睡回大显都城去了,着实让人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厚非。

    洛星宁此前就对李羡尘说过,四皇子皮囊里住了两副灵魂,是选了他能听得明白的表述方式,按照心理学术语来讲,四皇子是多重人格障碍。

    她正想着这茬儿,李羡尘与她心有灵犀一般,问道:“你说他皮囊之下两幅灵魂,是何意?我虽不太明白,但那日夜里他行径古怪,即便我与他多年不见,记忆里他却绝不是这个样子。”

    洛星宁有些挠头,她不知如何去向李羡尘解释许多现代科学中才有的概念术语,于是半真半假的信口胡诌:“在下曾读过一本古籍,将这种症状称为离格,其中言道,‘人魂有格,格似假面,’人生来便有一人格,但若这一格长期被欺辱压抑,心志又不坚毅,便有可能再生一格,新生的一格无论性格、年龄乃至性别都可能会与第一人格相异,但目的却单纯唯一,便是去保护和完善第一人格。更有记载,曾有一人,同一躯体里生出至少二十四格(※),可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可能不知……现下来看,四皇子便是如此,他本心和善,是心悦圣女的,只是不知为何生出了第二格……况且,在下猜,他本来的人格八成不知道他第二格的存在。”

    李羡尘认认真真听她讲完,沉吟片刻,似是懂了,又似难以置信,感叹道:“如此说来,也是可怜……”

    “九成的离格,在年幼时曾遭遇过创伤或虐待,将军是否知道,四皇子幼时可有这样的经历?”

    李羡尘摇头。

    洛星宁道:“若有可能,将军派人暗中查查。”

    “好。”他一口应了,突然转了个话题,道:“你在我面前,倒是很久未自称‘在下’了。”

    洛星宁一愣,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这细微之处,只得笑而置之。

    反而,她一直在想,如今孤身一人在这也不知是幻是真的世界里,没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只盼能早日回到现实里去。

    可寻找方法,只怕不能一蹴而就,苟安立命才是正道。

    回都城的路途格外顺遂,让洛星宁觉得安宁得有些不真实。这一路虽然是向北而行,却也难挡春色旖旎,空气中都仿佛融入了勃勃生机。

    皇上履行了诺言,长街十里,美酒满布,天策上将军未失一兵一将,便平息了这场混乱,“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李羡尘在军中乃至百姓中的威望高涨,坊间流传,李帅孤身入敌营与蒂邑族宗主对峙,最终不损一兵一将,凯旋还朝,巴临郡危机来得快,去得更快。

    皇上很高兴,赏赐了很多金银,本想再升一升李羡尘的爵位,可他若是再升一格,地位便要越过某些宗族去了,毕竟年轻,只得暂时作罢。

    复命已毕,皇上点手示意,御前太监秦更捧出一只木匣子——通体紫红,细闪着丝丝点点的金星。皇上言道:“朕为太常卿准备好了府邸,洛爱卿快去瞧瞧是否满意吧。”

    洛星宁接过木匣,只觉一阵暗香幽袭,打开观瞧,匣子里装的正是一方地契,一方房契。叩谢圣恩之时,洛星宁忍不住在想,穿进书里来,竟然升官发财了。

    ——————————

    太常卿府,与将军府只隔了一条街,要说皇上算的是用心良苦,这府邸曾空置很久,连李羡尘也不知曾经是何人所居,如今粉刷修葺,焕然一新。添宇做事情向来稳妥,在宫门口时,便差人到太常卿府上通报,知会一干家丁,在府门前候着。

    马车在府门前一停,那为首的管家便带领众人上前,喊了吉祥话:“恭迎东家回府,祝东家春华秋实,紫气东来。”太常卿是女儿家,官家也安排了姑娘家,她很年轻,大约与添宇的年纪相仿。

    洛星宁示意众人起来,道:“我是草民升官,不懂得太多规矩方寸,日后还需……”

    言语顿住了,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少女。

    “小婢墨为。”她极有眼色。

    “还需墨为多费心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务,一会儿你去看看账上,给大伙儿封了红包,讨个喜气吧。”洛星宁吩咐着,心里寻思总不能太过露怯,没见过猪跑,总是吃过猪肉的。

    墨为极为高兴的带着大伙儿谢了赏,这小姑娘的高兴丝毫不做作,八成是觉得新东家为人和善,好相与。

    放眼望去,丫头家奴,年纪都不大,看着生气满满,正映了园子里的春色。墨为正要迎东家和将军去正堂稍坐,街口处,几个四五岁的小童笑闹着跑过来。一边跑,口中一边唱着:“天策将,李羡尘,十四上阵卫家邦,马上精,步下巧,二十一岁盛名扬,灭叛军、定匪患,不损一兵平南乱,指日可待封侯王。”

    洛星宁听了,眉头一皱,拉住其中一个小童,蹲下身子来问道:“小娃娃,你唱的这歌谣,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小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小胖手一伸,道:“江湖规矩。”

    洛星宁失笑,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他小手上,笑道:“现在能说了吗?”

    得了银子,小家伙满意的点点头,道:“从我哥哥那里听来的,他说现在书馆里说得都是李将军的故事,明天还要带我去听呢。”

    打发了小童,洛星宁向李羡尘笑道:“若是有人有心为之,当真用心歹毒,恨你不死了。”

    李羡尘苦笑着向添宇吩咐道:“着人暗中去查查。”

    功高震主,大多不得善终。更何况皇上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这些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李羡尘怕是要终日过头悬利刃的日子。

    安排了添宇顺藤摸瓜,李羡尘还是一副陪着洛星宁看新宅的和善模样,似是毫不受影响,但洛星宁却没了刚刚的兴致,她只觉得这些日子过得惊心动魄,如今只片刻的自在,却又听到了这么一首歪唱的顺口溜,心里烦闷,交代墨为不用伺候,让她自行转转便好。

    二人在新宅里信步,这宅子极为宽敞,只怕比将军府也小不得多少,足见皇上的恩赐之意诚恳,洛星宁转了一圈,行至花园,便驻足在亭廊里坐了下来,对着眼前新栽的海棠出神,那些海棠还未抽枝丫,光秃秃的一片,也不知有什么好看。

    “童谣虽然可能引发事端,却也不是即刻便灾祸临头。”李羡尘也在廊下坐下来。

    洛星宁眼波一转,李羡尘虽为武将,但心思却极为细腻,这句话出自将军之口,算得上出言安慰了。

    想到这,她轻轻的笑了,道:“我只是在想,林晓和周凭这两口恶气,是时候出上一出,免得有人总觉得能牵着你我的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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