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一骑快马赶到临颖,为张忠志带来了一条惊天噩耗。
“什么?你说什么?”张忠志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惊又怒地喝问道。
此刻,他一贯的沉稳已荡然无存,儒雅的面庞甚至有些狰狞扭曲,
张彭老、辛忠义等恒州将领也是一副震惊表情,齐将目光聚焦在那名跪立厅下的士卒身上。
“启禀主公,杨武旭潜回恒州,勾结易州刺史张宝忠、赵州刺史康日知,以及契丹各部落作乱。谷刺史命小人赶到汝州,向主公急禀此事……”
满身风尘,一脸疲惫之色的士卒从怀里掏出一封贴身收藏的锦囊,高举过头,“这是谷刺史的告忽文书,请主公查阅!”
张忠志“踏踏”几步走到厅下,接过锦囊,取出内中绢书,迅速浏览了起来。
片刻,他的面色已经呈现出铁青之色。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紧急,谷从政的这封急书只有寥寥数十字。
然而其中的内容,却足以让张忠志心凉如冰。
信中,谷从政极其肯定地告诉张忠志——杨武旭已经回到恒州,并借助契丹人拉起了一支规模绝对不下万人的骑兵。
目下北疆的契丹各部落已往极度不稳,谷从政甚至怀疑与张忠志有姻亲关系的吐六于部也已经倒戈。
因为,杨武旭是借张惟岳诈开了城门,而此前一天,张惟岳恰好又是被去以“擒获杨武旭”为名邀入吐六于部。
这一切太过凑巧!
在信的最后,谷从政很悲观地表示自己已无法守住,并请张忠志必须在最快时间内赶回,否则恒州很可能不保。
杨武旭潜回恒州,杨武旭已经争取到契丹人的支持,拉起一支大军,张惟岳可能已落入杨武旭之手,恒州很可能已经失陷!
谷从政信里所提及的这几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人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合在了一起。
以张忠志孤狼般坚韧的心机,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一桩桩只能以骇人听闻来形容的震撼性消息。
“主公,主公……”张彭老等人见张忠志满面死灰之色,关切地询问道,“恒州到怎么样了?”
尽管知道告急文书上的内容很可能会引起军心大乱,但张忠志已是骑虎难下。
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张忠志还能将真相隐瞒,只透露一些不会太过动摇军心的情报。
然而,在场有十余位军中将领,如果现在刻意地隐瞒,反而容易引人生疑,进而造成更大的动摇混乱。
默默地将绢书递向张彭老,张忠志强自作镇静状,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
聚在一起的恒州将领很快就将这封绢书传看了一遍,无一例外,每人的神色都变得无比骇然。
“杨武旭怎么能潜得到恒州?”
“一个半月前,这混蛋还在汝州,从汝州到恒州相距千里,而且这一路上全在史朝义的控制之下。这混蛋怎么可能带人穿过他的地盘,难道是飞过去的不成?”张彭老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大声置疑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这个文书有假!”
说罢,张彭老走到那名传信士卒的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喝问:“说,是不是杨错那混蛋让你来搞鬼的!”
传信士卒被这一揪,整个人都蒙了。心想,自己是来送信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变成了内鬼。
“张将军,放了他!”张忠志皱起眉头,摇了摇手,示意张彭老冷静下来,“这信是出自我大舅子的手笔。”
张彭老无奈的松开对方的衣襟。缓步回到了白己的位置上。
“主公,该怎么办?”辛忠义焦虑地对张忠志说道。
这些恒州将领作战虽然悍勇,但对于动脑筋的事却不是很在行。
此刻,众人急归急,慌归慌,却想不出什么对策。
张忠志自己也是举棋难定,他心中既牵挂着祸福不知的张惟岳,又疑惑于杨武旭究竟是如何潜回恒州,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此刻,张忠志对南下协助史朝义地悔意,又凭添了无数分。
南下的三万铁骑只剩下三分之一多些不说,如今连根基居然都快被人断绝。
心中越是焦虑,思绪越是混乱,无奈之下,张忠志向性格最为沉稳的谢遵询问:“你怎么看?”
“主公,末将在想……”谢遵紧蹙眉头,“龙兴之战时,杨武旭当真还在汝州?”
“你是说,杨武旭在龙兴一战前就已往离开汝州,偷偷前往往恒州?”听得张彭老这话,张忠志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当日唐、史、张三方大军在龙兴县激战时,由于战局相当混乱,根本没有人留意杨武旭是否参战,张忠志本人又没有待在第一线,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事。
“很有可能!”谢遵沉重地点了点头,“就像辛将军说的,从汝州到恒州,所要经过的地方多半在史朝义控制之下。杨武旭不可能走大道,只能走一些人迹少至的小路,至少得三十天才能到恒州。再加上拉拢契丹各部落,张宝忠等将领,还要设计少主,谋夺恒州所要耗费的时间,如果龙兴县一战之后动身肯定来不及。”
张忠志遂渐恢复了平静,思绪也变得活跃起来:“如此说来,杨武旭潜回恒州肯定没带多少人,那他的万余骑兵,只能是到恒州后才拉起来的。”
猛地一拍桌案,张忠志愤怒地说道:“那些可恶的契丹狗!”
到现在,张忠志才发现自己对杨家又恨又怕的根源——那些攸关恒州安定与否的契丹人,与杨家的关联紧密无比。
如若恒州生变,契丹人最可能选择的支持对象必然是杨家。
将杨家势力赶出恒州后,张忠志耗费了六年多时间来拉拢契丹人,自以为效果良好。
然而,杨武旭一回到恒州,就将张忠志六年的努力彻底摧毁。
除了杨家本身出自契丹之外,还因为张忠志是奚族人,两族彼此不太对付。以至于哪怕是同为连襟的张宝忠都立马反了,只因张宝忠也是契丹族的。
“主公,事情紧忽,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中原逗留。如果没有主公坐镇,恒州大局危矣!”谢遵急切地说道。
“传令,即刻整顿大军,准备回师!”张忠志也知道不能耽搁,当即下令,随即冷声告诫一众部将道,“此间议事内容切不得外传。 对下面军卒,只道中原战事已了。如若我发现消息有所外泄,必定严惩不怠!”
“是!”十数名将领同时起身应诺。
其余部将相继离厅而去,张忠志单独留下谢遵,以最快速书信一到,交付于他,谨慎地吩咐:“你即刻持我的书信赶赴洛阳,向史朝义道明恒州之事及我军回师之请!一入洛阳,就直接求见史朝义。此事切不可对外宣扬。”
“是!”
待谢遵也离开后,张忠志大声对厅外呼喊道:“来人,传我的话,邀许季常大人过府议事!”
洛阳,皇宫寝殿。
听到许叔冀有关恒州事变的消息呈报后,连史朝义都楞住了。
“此事有几分可信?”思索了片刻后,史朝义沉吟着问道。
“应该不假!”许叔冀沉声说道,“若是编造,臣倒是要佩服张忠志的这借口。陛下先前既然已经答应他回师的请求,照理张忠志没有理由再来扯谎。而且,刚刚得到临颖传来的消息——恒州军已经开始整军了!”
“釜底抽薪!”史朝义目光复杂,长叹说道,“杨错这家伙,居然敢行如此冒险的计策。他当真就那么确信杨武旭能神鬼不知地潜回恒州?就那么相信杨武旭不会背弃唐廷而自立?就那么相信杨武旭能够拿下恒州?”
“此计确实冒险至极,以目下情况来看,杨错还是成功了!陛下,臣觉得杨错不是相信杨武旭,而是相信郭子仪。当年正是身为朔方节度使的郭子仪做主留下杨武旭,并且给了他极大的信任。”许叔冀缓缓点头说道。
“竟是郭老令公的‘福泽’吗?”史朝义眉头紧皱。
派杨武旭潜回恒州的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如若成功,效用是相当惊人。
首先将断掉张忠志的后路,继而斩断史朝义的一路强援,并让原本相当安全的北疆重新成为史朝义的巨大威胁。
更要命的是,在唐军业已拥有河东道的情况下,杨武旭再重新占据恒州,便宛如朝史朝义腰上插上了两把尖刀。
只要条件成熟,唐廷完全可以同时从恒州和河东道出兵,对河北道拦腰斩断。
届时,史朝义治下的州郡就将被切成两段。
被分割出来的州郡,根本不可能顶得住唐军的蚕食。
可以说,这条釜底扯薪的计策。非但是针对张忠志的绝户之计,对史朝义一方也是流祸无穷。
但是,此计的风险性也是大到了极点,绝非一般人能够使得出来。
有效的接管了郭子仪、李光弼治下的朔方节度使,杨错成功办到了这一点。
“陛下,张忠志的回师请求该如何答复?”看到史朝义不太好看的脸色,许叔冀立时回过神来,及时转换话题。
“恒州还不能有失。就算让张忠志、杨武旭把恒州打成一片废墟,也比让杨武旭独占强。”史朝义沉声说道,“让张忠志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那臣这就去安排!”
“许卿,安排细作加紧打探恒州的情况!”
“臣明白了!”
待许季常离去之后,史朝义倚榻而坐,抬头望向房顶,目光久久凝滞。许久后,叹气说道:“如果薛嵩肯出兵,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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