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外,叛军中军帅帐。

    翻看手中的绢书,李春脸上表情忽青忽红,沉默了许久后,才愤愤地捶了一下桌案。

    “李将军,怎么了,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长孙裕半是急切地半是疑惑地说道。

    李春手中的这封绢书是刚刚经四百里加急送至,送信途中甚至累死了两匹驿马。

    当满身泥泞的使者赶抵时,险些被斥候当作敌军细作而击杀。

    如此紧急送至的文书,其内容必然十分重要。

    “又让杨错赢了一仗……”李春将绢书递向长孙裕,声音低沉地说道,“陛下已经准备放弃汝州,乃至整个都畿道和河南道西部!”

    “什么?杨错又……赢了?”史朝义邀张忠志南下助战,并有意在汝州与一举击溃唐军之事,长孙裕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吃惊于“杨错又赢了一战”的消息——这岂不是意味着史朝义筹划多时的西线反攻计划已经失败?

    急忙上前取过绢书,迅速而仔细阅览起来,越看下去,长孙裕的面色越显凝重。

    “相机而动,能战则战,无机可用则退守兖州!”看到这一段文字时,长孙裕忍不住诵读出声,随即惊愕地抬头看向李春,“李将军,陛下难道是让咱们放弃徐州大战?”

    幸而此刻帐内别无他人,若被他人听到长孙裕的这几句话,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默然点了点头。

    虽然绢书中并未提及汝州之战的详细情况,但长孙裕也能猜到能让史朝义主动放弃汝州,并有意中止徐州的大战,己方的损失该有多么惨重!

    “如今阴雨连绵,对我军作战相当不利,而且粮草也维持不了多久,此刻放弃徐州大战确是明智之举。”长孙裕表情为难地说道,“徐将军那里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李春长叹一声,目光有些迷茫。

    就在昨日,李春已经接到徐璜玉第三次求援。

    这场迟来的雨季,进一步催化了徐州战场僵持局面的转变,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徐璜玉。

    被张傪的连环计策算计得手后,“后方腹地重镇失陷”、“军粮将尽”等一连串的噩耗,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徐璜玉大军。

    尽管徐璜玉与平洌费尽了心思,但仍无法消除这些消息所带来的负面效应。

    军中士卒逐渐陷入惶惑不安的情绪之中,军心为之涣散,士气因此低迷。

    而李光进率唐军精锐步卒在后方秉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原则所进行的无休无止的骚扰,更是有如雪上加霜。

    努力了近两日,依然无法稳定住军心,无奈的徐璜玉不顾平洌劝谏,强行对李光弼军发动猛攻,同时接连数次谴使向李春请援。

    本来只要李春大军能够突破汶水,攻至李光弼军侧后翼,就可以与徐璜玉从南北两面对李光弼形成夹击。

    而只要击溃了李光弼主力,整个徐州战场的形势将可彻底扭转。

    然而,徐璜玉殷切期盼的转机,迟迟未能出现,反而等来了一场要命的雨季。

    绵绵不尽的阴雨,不但让徐璜玉的进攻徒劳无功,更极大地迟滞了李春的行动。

    久攻彭城不克之后,李春遂以长孙裕所部骑兵钉死李忠臣主力,自己则亲率主力步军南下,准备转道吕县强渡汶水。

    在李春看来,小小的吕县,不到三千的敌军,根本不足以抵挡自己的三万余大军。

    已让长孙裕吃了一瘪的吕县的守将李希烈,居然又再一次成了李春的噩梦。

    他在以一当十的不利情况下,虽然损失不少,愣是顶住了三万叛军两天多的进攻,让李春连吐血的念头都有了。

    到了第三日,雨季降临。

    李春不顾漫天阴雨,继续实施强攻,想乘李希烈兵力衰微的机会一举破城。

    然而,他的意图却被李忠臣无情地破坏了。

    在没有下雨之时,因为有长孙裕骑兵的威慑,李忠臣虽然几次想要南下救援李希烈,却均被挡了回去。

    但伴随着雨季来临出现的战机,被李忠臣第一时间敏锐地把握住了。乘着阴雨,他果断地亲率八千精卒出城对长孙裕发动了猛攻。

    对李忠臣这“狂妄”的举动,长孙裕虽然恨得牙痒。却是无力阻止。泥泞的地面,已将骑兵冲锋的十成威力减掉了六成。

    只靠那剩余的四成,根本阻挡不了如狐狼般狡狠的李忠臣和他麾下精锐步卒。

    万般无奈之下,长孙裕只能暂避锋芒,李忠臣则乘势南下,直扑吕县,迫使李春不得不分心抵抗。

    利用叛军攻势减弱的机会,李希烈征募城中流民,迅速加强了吕县的防御。

    李希烈在内死守,李忠臣在外牵制,让李春筹划的几次强攻化为泡影,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被拖耗了。

    “可恨的李忠臣,可恨的李希烈,还有这可恨的贼老天!”李春愤懑无比地叱骂道。

    “李将军,军情紧急,必须早做决断了。再这样耗下去,对我军有百害无一利!”长孙裕沉声进谏。

    “即刻派人联络徐将军,将陛下的命令传给他。”沉吟片刻后,李春痛下决定,“我们先向北撤,如果徐将军有麻烦,也好帮上一把!”

    接到李春的传书之时,徐璜玉已经在北撤,而且撤得相当无奈,相当狼狈。

    背后是紧追不舍的李光弼大军,侧翼是骚扰不停地唐军步卒,前方的沂州甚至还有侯仲庄在兴风作浪。

    甚至于,连徐璜玉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撤……

    徐璜玉掀的最后猛攻,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失败命运。

    军心不稳,士气不振,频繁骚扰下军卒的身心疲乏,两面受敌地被动形势,恶劣的天候……天时、地利、人和,叛军连一样都不具备。

    被对手的连环诡计激得失去平常心的情况下,徐璜玉的士兵也就在情理之中。

    以逸待劳地李光弼军,在抵抗三天后,利用叛军进攻无果撤军回营的时机,突然发动猛烈地反攻。

    久战体疲的叛军士卒匆忙回身迎战,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得下来。

    随后,李光弼亲率大军,以叛军败兵为“先导”,一举冲破了徐璜玉的大营。

    也亏得徐璜玉威望卓著,治军得法,才得以在最危急的时刻勉强收拢起军势,而后向北撤退,否则叛军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溃如潮的局面。

    但饶是如此,遭遇后追侧扰的叛军,所面临的境况还是迅速地恶化着。

    而其中最要命的,还是粮草的断绝。

    “宰马!”听了司粮官“行将断炊”的禀报后,徐璜玉一咬牙。决然说道。

    “这……”一旁的平洌面色微变,“徐将军,我军剩余战马本就不多,皆为各部将领所乘骑。宰杀战马之后,各部将领如何厮杀征战?”

    “不杀战马,还能如何?总不成叫将士们空着肚子。”徐璜玉神态疲惫,独眼中泛着血丝。

    “照将军说的,去吧。”沉吟了片刻后。平洌无奈地对司粮官摆了摆手。

    司粮官离去之后,徐璜玉掂了掂李春的传书,沉声说道,“现在只能指望李将军。李将军也正在北撤,只要能会合上他,就不必担心李光弼那厮了!”

    平洌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看仍然细雨蒙蒙地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春弃攻彭城,正在全军北上?”张傪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李忠臣的急书,轻叹说道,“看来叛军是彻底死心了!”

    “嗯。”李光弼先是微微点头,随即颇有疑惑地说道,“从李节度的传书中来看,李春北撤之时,我军尚未击溃徐璜玉。他为何会自行撤退?”

    张傪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郡王,恐怕是驸马那里有了大的进展!”

    “驸马那里?”李光弼微愕说道。“你的意思是——驸马在汝州已经击败了史朝义和张忠志?”

    “很有可能!”张傪笑着点头道,“据上次从汝州传过来的情况看,驸马很可能是准备利用这场雨季,来束缚住张忠志麾下骑兵的手脚。只要能够解决张忠志的威胁,单以叛军恐怕是敌不过驸马。”

    “所以,汝州之战地关键,就在于史朝义能不能在雨季到来之前,不惜代价地击败驸马。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等待他二人的,就只有失败二字。”

    “从雨季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汝州那里是胜是负,也该有结果了。史朝义若胜,李春断不会从彭城撤退;现在他既然自行撤了,很可能就是史朝义已经战败,准备收拢防线!”

    “驸马如果取胜,则汝州唾手可得,如此我两路大军岂不是可以连成一线!”李光弼的双眼瞬间圆睁,眸中神光熠熠。

    张傪微笑颔首:“估计驸马那里的消息也快到了!”

    长安城。

    两路平叛大军同时面临困境,令朝廷上下忧心忡忡。

    更让人焦急的是,由于雨季的关系,已经有多日未能得到两路大军的消息。

    这不免令人萌生出一种相当不妙的想法——两路大军是不是都已战败溃奔,以至于无瑕传递消息。

    甚至,某些大臣向代宗提议——朝廷做好退往凤翔府的准备,以防万一。

    一片忧虑阴云的笼罩下,代宗却是从容不迫,仿佛丝毫不为前线的战事担忧。

    他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江南和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年轻的浑瑊正在抵挡十数万洞蛮族人马;江南,数十万南迁百姓如何安置居所,投入农耕。

    代宗的镇静自若,逐渐地稳定了其他朝臣官员的心。

    就在这时,来自汝州的急报终于传到了长安。

    朝堂上,数十位重臣秉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元载诵读战报。

    “破史朝义、张忠志贼军于龙兴,毙敌两万七千余,俘敌一万四千余,斩擒敌将高秀岩、王武俊等人……”

    还没等元载将战报内容读完,朝堂上下已是欢声如雷。

    一众朝臣压抑多日的郁闷情绪,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代宗仍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眼眸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喜悦之色。

    目光所向,元载也垂下了手中战报,微笑着冲皇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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