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大营,帅帐内。
“杨错这厮究竟搞什么鬼?”史朝靖怒火冲冲地抱怨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简直就如同苍蝇一般令人生厌!”
史朝靖这个比喻做得实在有些不恰当,苍蝇只会与腐肉、粪便相随,如果将杨错比做蛆蝇,全军上下岂不是就成了“腐肉粪便”?
不过,多数人并没能立时反应过来,而察觉的人却也不敢有所表示。
史朝义眉头皱了皱,锐利的眼神扫向了自己的弟弟。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蔡文景轻踢了一脚,瞧见皇兄阴晴不定的表情,史朝靖立时闭上了嘴。
一连六、七日来,联军都与唐军进行着奇怪的僵持战。
唐军一直在且战且退。
然而,战又战得不干脆,他们始终避免着大规模地决战,总是将战斗控制在一定的规模内,一旦发现战局有扩大的趋势,就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撤退。
退,也退得不彻底。
且不说缓慢地撤退速度,他们一战一顿的撤退方式,也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合兵一处的唐军,总军力接近五万人,庞大得让史朝义想吞也不吞下去。
“这混蛋一定是欺我军粮少,想要以此种方式耗光我军粮草。”周子俊恨声说道。
“还不仅如此!”沉默许久的许季常突然开口道,“杨错不但想拖耗我军粮草,恐怕未必没有想图谋重创我军的意思。”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轻微的质疑声中,许季常不为所动地说道:“近两日,天气突然转向阴沉。我有些担心,中原诸州是否要进入春雨季节。”
“下点雨也没什么,只要不像去年那样连续几天一下就下个不停……”周子俊不以为意地说道。
“许卿说的对,此事没那么简单!”史朝义点点头,认可了许季常的担心,“我军将士对这春雨可能并无不适,但张忠志的骑兵久居恒州。恒州下雨本就不多,更不可能经历雨季。一旦雨季来临,道路湿滑泥泞不说,更可能引发他们人、马的水土不服。”
“反正张忠志也是出工不出力,就让他自己倒霉去吧!”史朝靖有些不甘地说道。
“少了张忠志,我军也就无从反攻了……”持重的高秀岩摇头说道,“他的两万余骑兵,对杨错牵制极大。”
“陛下,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史朝义低头凝视着桌案上的地图,没有回应周子俊的提议。
他并非不想速战速决。
事实上,为了筹备此次的全面反攻,史朝义已经几乎征调了下辖领土所有能够筹集到的粮草,以至于让负责震慑辽东的田悦都陷入乏粮的地步。
史朝义很清楚,相比起唐廷,李怀仙所能带来的威胁仅仅是疥藓之患罢了。
尽管如此,两线战场作战的十数万大军在正常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撑得过一月。
因此,每消耗一天,战局就会朝对方倾斜一分。
如果拖到粮食断绝还未能结束这场战事,大概也就只能采取最无奈的办法了。
心中虽然同样焦急,但史朝义却比周子俊思考的要全面。
从兵力对比看,联军虽然略胜于唐军,更有战力强悍的两万余骑兵。
但实际真正能被史朝义所控制的,也只有三万大军而已。
那本被史朝义寄以很大希望的北疆重骑,如今却出现了不小的变数。
虽然张忠志自己没有明言,但史朝义甚至包括其麾下众将,都能感觉到两万余北疆重骑似乎有避战自保的迹象。
在这六、七日的缠战中,北疆重骑并不缺乏有利的战机。
或许会付出惨重的伤亡,但只有联军能够配合好,完全有可能将唐军一举击溃。
史朝义曾多次派人联络张忠志,希望两军能够联手发起猛攻,但张忠志不是婉称时机不成熟,就是攻击时虚与委蛇,出工却不出力。
而仅依靠自己麾下的三万兵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击败杨错麾下的五万唐军。
史朝义也知道张忠志避战的原因。
汝州城东的那一战,已经伤了张忠志元气,更寒了他的战意。
以两万骑兵攻击杨错八千余骑兵、一万五千步卒,付出了七千骑的战损,而对方的伤亡居然没有过万。
想到这里,史朝义几乎悔青了肠子。
当初为图一劳永逸地击溃唐军,史朝义将三万北疆重骑和三千余骑兵一分为二,分别突袭汝州和梁县。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大失望——梁县那里根本没有得手,汝州这边倒是得手了,却没想到杨错地韧性居然强悍,硬是在遭遇突袭的情形下抗住了两万骑兵的攻击。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集中所有骑兵狂攻杨错这一路,或许情况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局面。
“陛下,看来得找张忠志陈述厉害了!”许季常对史朝义的顾虑把握的最为清楚,提议道。
“嗯……”点了点头,史朝义对蔡文景吩咐道,“蔡将军,你代我去请张忠志过来议事!”
“是!”蔡文景领命后,转身离开。
“陛下,现在邀张忠志到我军中来,恐怕未必能请得动他。”蔡文景正待离去,许季常却出声劝阻。
史朝义微觉诧异地看了看许季常,突然会了意。
由于恒州军的避战自保之举,史朝义与张忠志之间已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矛盾。
在这个敏感时刻,邀张忠志到军中议事。很容易会让他产生“鸿门宴”的误会,以为是“宴无好宴”,猜测史朝义想借机夺取北疆重骑的控制权。
张忠志生性多疑,心机深邃,会这样的想法根本就不足为奇。
而更麻烦地是,就算史朝义知道情况如此,也无可奈何,如果强迫了张忠志,反而可能将事情弄得更糟。
“许卿,阿史那将军,你们就随我去张忠志军中走一趟!”史朝义长身而起,冲许季常、阿史那承庆说道。
天有些阴沉,浓厚的云层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太阳只能极其偶然地展露自己的光芒。
风很小,连旌旗的边角都吹不起来,空气中充溢着说不出的湿闷。
盔歪甲散的恒州士兵用水囊的水浇泼在战马身上,为它们降温。
在这异样湿闷的天气下,战马似乎也变得格外容易烦躁不安,马蹄不停地踏跺地面,马尾来回甩动,低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一名军司马给战马饮水时,忍耐不住渴意,也不嫌肮脏,拿起刚刚饮马的水囊,大口大口地猛灌起来,将剩余的小半囊水全部喝光。
他猛地将水囊扔到地上,怒骂道:“什么鬼天气!”
春季是万物复苏,同时也是变化很快的天气,时冷时热。
史朝义的突然来访,让张忠志既感诧异,却也有些明了。
尽管史朝义再三谦让,张忠志还是请他坐上了主位,自己则屈居下首。
帅帐内,除了许季常、王武俊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参与双方的密议。
听史朝义直接明了地说明来意后,张忠志很诚恳地说道:“陛下尽可放心,臣既引军而来,正是为助王师抗击唐廷。陛下令下,臣必率军与敌死战。”
见张忠志依然说着这些虚与委蛇的话,史朝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笑着说道:“有张将军的相助,朕料击破杨错并非难事。”
顿了顿,史朝义转换了个话题:“近两日天气反常,军中将士有没有适应?”
张忠志心中微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头说道:“恒州多风而干燥,夏日昼炎而夜寒。中原之地,炎热倒也罢了,只是过于湿闷了些。”
“张将军,未来十数日内,中原随时可能会进入雨季,贵军将士需要谨防染疾!”许季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关切说道。
“雨季?那是什么?”王武俊有些愕然地看向许季常,疑惑说道。
恒州地处北方,向来少雨,也从不会受到雨季的影响。
很少离开北方的王武俊自然不清楚,所谓“雨季”是指什么。
“哦!”许季常恍然道,“王将军有所不知,中原、江南一带入春时……”
张忠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状似在聆听,其实却暗中思索着什么。
张忠志见识广博,自然知道什么是雨季,但他更奇怪为何许季常会挑出这个话题。
他对许季常的为人能耐很是清楚,知道这只老狐狸不会说什么无谓的话。
“可能连续十余日阴沉多雨,加上天气闷热,百物获潮霉烂,人畜也极易染疾。张将军军中将士都来自恒州,未必能适应。如果应对不慎,很可能会致人、马疫肆虐。”许季常转头面向张忠志,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唯恐因此影响破敌大计,故特来提醒张将军。”
望着史朝义、许季常一行策马远去的身影,张忠志神色复杂。什么也没有说,缓步走回帐中。
跟在张忠志身后,王武俊掀帘入帐。带着疑惑说道:“史朝义是不是在蒙骗将军,这雨季当真有那么些害处?”
“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蒙骗倒不见得!”张忠志坐回到位置上,沉吟着说道,“如若当真有雨季来临,对我军确实极为不利,怕是真会出现大面积染疾!”
“将军,难道真要如史朝义所言,在近日内寻找战机与杨错决一死战?”王武俊皱眉说道。
“两手准备吧!”思索了片刻,张忠志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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