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冲锋的牛角号声撕破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浑厚的战鼓声,象一道闪电般掠过平原,响彻天际。
“列拒马阵,迎击敌军骑兵!”
“弓弩手,准备狙击!”
周子俊挥舞着大刀,声色俱厉地怒吼着。
久经沙场的他,几乎是在刚感应到地面发生不寻常微震的刹那,就判断出了有骑军正朝这边疾驰过来。
在这片缺少遮挡、甚至连树木都少到极点的平原,以步卒对抗骑兵,可以说是吃亏到极点。
再加上大军被洛水一分为二,同时遭遇敌军多面的夹击,稍有不谨慎就可能导致全盘的溃败。
周子俊虽然性情急噪,但却不是没有脑子,自然明白以目前的处境,最紧要的就是稳住局面,且战且退。
“苏惠,要是伤了崇义半根毫毛,老子把你全家活录了!”咬牙切齿地朝西面回望一眼,周子俊恨恨地低咒了一声,随后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指挥大军准备迎战敌军骑兵的冲击。
至此时,周子俊已经明白。
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甚至有些怯弱,并且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张坞镇将苏惠,肯定是叛投敌军。
可恶的对手杨错,必然是借着张坞城和洛水,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若非史朝义的使者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很可能整支大军都会落入这个圈套。
不过,饶是识破敌谋,眼下的局势依然不妙……
马蹄踏击大地的轰隆声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平原之上。
激昂的号角声中,忽隐忽明地回响着一个奇特的尖鸣声,苍凉而凄劲。
“羌族铁骑!”听出了难以忘怀的羌笛声,周子俊额头青筋猛地突现,眼中闪现出炽热的火焰。几乎是口中硬崩出了四个字。
漫天飞舞的烟尘中,奔腾的铁骑洪流逐渐显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一团黑云自北面迎面扑来。
铁骑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锥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而最锋利的锥头,就是郭涔。
突然直起身体,郭涔高举起长枪,风车一般地在手中连转数圈,而后奋尽全力凌空虚刺向前,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冲天而起:“杀!”
生性彪悍的羌族男儿状似疯狂地咆哮起来,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面目都变得狰狞地起来,如狼似虎地扑向前方的敌军。
天地之间,一时都被这山呼海啸式的狂吼充斥。
周子俊面色微变,这狂暴的怒吼声唤起了他的一些记忆。
他还是唐军将领时,没少和外族动手,其中就有随哥舒翰对付过羌族、党项族和吐谷浑部落。
不过,牵运的是,当年的羌族铁骑多达数万,眼前却只有不到四千骑。
正面冲撞,人数绝对占优的叛军。只要组织好防御,抵抗这股铁骑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猛一甩头,强行将这噩梦般的记忆驱散,周子俊暴喝一声:“退却者斩,杀敌者功。”
“击溃敌军,杀!”
“孟将军,我左你右,避开正面。环驰突击!”转过头。郭涔大声对一旁的孟起喊道。
听得这条命令,孟起心中是欣慰大于惊讶。
郭涔性情耿直刚烈,他的作战方式也跟性格相似——都是正面突破,遇强以应之以强!
这样的作战方式,用于击溃战时很是管用。
然而,一旦碰到经验丰富的精锐之师,很可能会碰个两败俱伤。
若是兵力充足,倒也无可厚非,但这支铁骑暂时得不到人员上的补充,阵亡一个便少一个。
这次作战郭涔能够避实就虚,说明他心志上更显成熟,这一点正是孟起最高兴看到的。
“主公小心些!“孟起关切地嘱咐了一句后,仰头长啸一声,“跟我来!”
很快,奔腾的铁骑洪流齐中间一分为二,在距离叛军前锋不到三百步处时来了一个急转,在“郭”、“孟”两杆聱旗的引领下,如同两把弯刀一般围绕叛军的边缘环驰起来。
满心准备与羌族铁骑来个血战的周子俊,看到郭涔、孟起居然一左一右地闪避了开来,惊讶懊恼之余,不由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狗贼,你们不是向来横冲直撞么,怎么这次不敢了!”
但咒骂归咒骂,周子俊还是不得不立刻下令调整防卫。
一旦被铁骑寻找到突破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近两万人的军势迅速地动了起来。不断跟随着铁骑的奔驰调整着防御方向。
郭涔的隼眸中闪过一丝锐色,厉声对身旁的传令兵呼喊了几句,苍凉地羌笛声迅速地响起。
奔腾的铁骑迅速外转,如同一条扭曲身体的长蛇一般,在极短的时间掉过头,随即以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奔驰起来。
另一面,孟起所部铁骑也接到了讯号,完成了同样的返驰调整。
周子俊军仍习惯性地按照适才的方向转动着,但却突然发现故军的奔驰方向已发生了根本性地变化,将官们忙不迭地呼喝麾下士卒转向。
但一时间,哪里能完全调整过来,左转的左转,右转的右转,乱七八糟地撞做了一团。
“机会!”一见敌阵出现了混乱,郭涔眼中一亮,寒若冰霜的英俊面庞瞬间被狂暴的战意所扭曲,“吹号,杀进去!”
冲天的号角声中,由铁骑洪流所组成的两把尖刀,重重地刺进了周子俊大军的腹部。
“杀过去,围住他们!”周子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纵马转身朝郭涔部铁骑冲杀了过去。
被分割在洛水以西的叛军,已经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
尽管渡过河的兵马已经后撒了一部分,但由于敌方地伏兵发动的太快。仍有五千多人滞留在洛水以西。
这些将士都想通过浮桥渡过育水,与主力大军会合。
但临时搭建的浮桥,能够担负的重量实在有限,挤上太多的人后,桥身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脚下不稳的士卒,纷纷掉落河中,有些人在慌张之下,随手乱抓。又带着同伴一起落水。
北方的士卒,会水的人寥察无几,掉落河中后,个个惊恐无比,张口欲呼喊,但张嘴就是一口水,一些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拽住浮桥地边缘。拼命想往上爬,弄得桥身晃动更加激烈,又带起另一部分人落水。
岸上,桥上,水中。变得愈来愈乱。
而这时,从南、北、西三个方向,万余荆州军步卒正呼啸着迅速逼近。
“来人,随我挡住敌军!”武令扬眼见情况不妙,顾不得渡洛水东岸撤,急忙喝令士卒列阵迎敌。
有些失控的军卒一时间也听不清武令扬的喝令,仍纷纷忙于上桥渡河。
“都给我回来!”武令扬眼晴一红,分开人群。一连斩杀了十几名看着不顺眼的士卒,勉强镇住了局面。
但还未等武令扬列阵完成,三面袭来的唐军业已冲杀而至。
最先与叛军接上阵的,是高崇文、韦皋所率的无当、无前飞军。相貌怪异、篷头鬼面、满是文身的飞军士卒,一边疾跑怪叫着,一边以手中的连弩发起了攻击。
一瞬间,数千支弩矢脱弦而出。
弩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平行地飞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前方的叛军。寒那间,数百人被撂倒。
一些叛军弓兵也拼命地开弓放箭,想以此来驱散心中地骇然。
箭矢在空中来回飞行。如蝗如雨。
完成了一轮弩射后,飞军士兵们便换掉了兵器,一手持特制的藤盾,一手持锋利的环手刀,纵跃着身体,凶悍无比地扑向敌人。
刚接战,武令扬就感觉自己如遭雷击。
这些怪异到极点的敌军步卒,战力之强悍可说是生平仅见。而要命的是,他们攻击的招数也如同其外表一般,怪异甚至是恐怖。
若是能顺利列阵,有效地指挥,或许还能抵挡得住,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太糟糕。
“后方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死中求生!”
情急之下,武令扬奋力疾呼起来。
“没有退路,就不要退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踢飞一名挡在身前地叛军,韦皋身体急纵向前,直取武令扬。
十数名飞军士卒自动地跟随在韦皋身后,策应护卫着统领的安全。
“竖子安敢倡狂!”见韦皋年轻,武令扬以为可欺,厉喝一声,挺身向前。
“杀!”另外两面的唐军也加入了战场,真正对洛水西岸的叛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形势极速的恶化,兵力居劣的叛军很快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砰!”惊骇欲绝中,无可闪躲的武令扬,裆部被韦皋一记重脚狠狠地踢中。
隐约地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武令扬只觉眼前一黑,无以言语的剧痛让他几乎立时昏撅过去。
“去死!”韦皋暴喝一声,手起一刀,准确地砍中对手的颈部。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断裂地颈胯处如喷泉一般狂洒着鲜血。
浑然不顾鲜血沾身,韦皋兴奋地上前一把抄过武令扬的头颅,高高举起,怒吼道:“敌将已死!”
“洛水西岸的兵马快撑不住了,让其他唐军杀过来,大军就脱不了身。”谭挚奋力冲到周子俊身边,大声喊道:“周将军,咱们还是先撤吧!”
瞪着赤红的双眼,周子俊冲游击中的铁骑怒号一声,随即恨恨地一挥手:“保持队列,向东撤!”
太阳西垂,黄昏将近。
从一名叛军军司马的胸口拔出凤凰枪,杨错张望了一下战场的情况,冲身后的亲兵喊道:“传令,停止追击,收拢军势。”
喊杀声越来越小,平原上只剩下零星的战斗。
在战斗中失去头颅的叛军士卒的尸体横躺在倾倒的旗幅上,受伤的战马挣扎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味。
西边天际投射过来的夕阳光辉,给血战后的平原更添几分凄凉意味。
郭涔、孟起等十几骑飞驰而来。
“郭将军,都还好吧?”杨错挂起凤凰枪,见郭涔浑脸血污,关切地问道。
“谢大帅挂怀,没什么大碍!”郭涔在脸上抹了一把,摇头说道。
“这次铁骑没有正面强行突破,而是避实就虚地进行游击,损失并不大!周子俊好几次想围住铁骑,结果却被耍得团团转。”孟起咧嘴一笑说道,“郭渊将军正在收拢俘虏,清点损失,这次的伤亡应该不超过百人!”
“可惜,还是让周子俊给溜了!”轻叹了口气,郭涔不无遗憾说道,“将军,埋伏发动的似乎有些早了。我和孟将军赶到时,洛水东岸的叛军足有两万人……”
按照事先的计划,应该在叛军渡过去大半之后,埋伏的兵马才骤然发难,实施突袭。若真能如此,留下的叛军绝对要比现在多的多。
只可惜,凡事皆有意外。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周子俊在渡河过程中识破了我军埋伏,突然开始后撤。不得已,只能提前发动埋伏!”杨错也很感到遗憾。
“让人尽快将浮桥修好,清理战场后,全部撤过洛水!”杨错转头对亲兵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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