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坞城里。
“此战我军共伤亡一千四百人。杀伤、俘获叛军六千二百余人,洛水西岸的叛军几乎全军覆没,另有五百余叛军落水溺毙。”柏良器兴奋中又带着几分遗憾地禀报着战损情况。
“在原本的计划中,叛军的战损应该在这六千的前面再加上个一。”李泌拈着短须笑道。“可惜了,可惜了……”
“大帅,长史,周子俊突然后撒的原因查明了么?”郭渊疑惑地询问道。
“确切情况还不清楚,但从被铁骑俘虏的叛军口中问出了些情况。”李泌收敛笑容说道,“在未、申之交的时候,似乎有一骑快马突然从东面驰入周子俊军中。以时间来看,这件事情相当可疑。”
“我怀疑。这骑快马很可能是示警的使者。周子俊自己并未识破我军计划,只不过是受他人地提点。”
“长史认为是谁派的使者?”郭涔接口急问道。
“不出意外,应当是史朝义从新安派出的使者!”李泌目光深邃地说道,“也不知史朝义派出几批传讯斥候。山字营截住了四挑,但或许还是漏过了一些。”
“都是末将的过失……”
“柏将军,这不是你的过错!”杨错一抬手,阻止了柏良器的自责话语。“山字营成功地截住了那四批斥候,就已完成了当初交代的任务。漏掉的叛军斥候,肯定走的是其他路,与你无干。”
“可惜!”韦皋一拍大腿,懊丧地说道。“要是这传讯斥候能够再迟上半个时辰赶到,周子俊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得韦皋这让,竟有三、四人同时发出叹息之声。
一时间,堂中气氛竟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杨错笑着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是咱们赢了。这次算他周子俊运气好,我倒要看看,史朝义是不是每次都能派人去提点周子俊。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对,这次算周子俊狗运了!”韦皋接口道。
“大帅,下面该怎样做?”高崇文略现急切地问道。
“郭涔将军,洛水东岸的兵马全撤回来了吧?”没有直接回答高崇文,杨错先转头冲郭涔询问。
“连同俘虏,全都过来了!”郭涔点了点头。
“恩……”轻应了一声,杨错再向柏良器问道:“柏将军,周子俊兵马的动向如何?”
“从斥候最新的回报来看,周子俊似乎正率部朝寿安退却……”柏良器迅速回道。
“看来周子俊是准备先到寿安进行补给!”李泌笑着分析道,“从他急于要求张坞提供干粮的情况来看,周子俊定是轻装急行军,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没能在张坞的到补给,周子俊只能先赶往寿安筹集军粮。”
“大帅,咱们是追击周子俊,还是怎样?”韦皋重提起高崇文的问题。
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的沙盘旁,杨错招手示意众人靠过来。
“继续追击周子俊已没有意义。眼下地当务之急,是先拿下新安。夺取整个都畿道。”杨错从沙盘上标注张坞地那片区域,左向划出一条直线指向新安,“仆固将军和郝将军已经击溃高秀岩,并北上与田将军会合。”
“目前我军在新安已集结了六万多人,若是再上加上咱们这里的兵马,总数便足有七万五千人。而新安剩余的叛军军力应当不超过两万人。以七万五千对两万,在新安这一点,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更重要的是,史朝义本人如今也身在新安。”
“史朝义还在新安?”堂内立时传出几声惊呼,声音中隐带兴奋之意。
“据田将军传来地消息,史朝义在今日未时左右还曾在新安城头出现过,而其后也没有撤离!”杨错点头回道。
“大帅,这是个好机会!”荔非元礼眼中一亮,急声提议道。“史朝义被困在新安,其他各地的叛军必然会蜂拥而至。不但可以围点打援,还能为临淮郡王大军的攻击创造良机。”
“我也正有此意!”冲荔非元礼点点头,杨错笑着说道,“当然。如果史朝义愿意自己‘让’出新安,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大帅,咱们现在就动身么?”韦皋神色兴奋,急切地说道。
呵呵一笑,杨错摇头说道:“今日将士们埋伏、厮杀,消耗了不少体力,先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再动身。柏将军。斥候一定要口时辰不停派出。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回报。”
“将军放心!”柏良器点头应道。
议事完毕后,诸将都各自回营。
杨错又与李泌、第五琦继续商议军情。
临近子时,一阵倦意袭来,令杨错不自主地打了几个哈欠。
“大帅,天色也不早了,你也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起程呢!”李泌直起身,略显疲倦地劝谏道。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还要去看一个人!”杨错对李泌、第五琦说道。
李泌和第五琦对视一眼,知道杨错要看的人是谁,也不再多言,向他行礼后,相继离去。
站起身,左手在腰背上轻挨了几下,杨错再打了两个哈欠。
从昨天到今天,总共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倦意变得越来越浓。
命亲卫打来一盆冷水,将脸在水中浸了几次后,终于恢复了头脑清醒。
该去见见周崇义了……
跨入房内,杨错稍觉惊讶地发现周崇义居然也还没有睡,正呆呆地跪坐在一张桌案旁。
白天击晕周崇义时,杨错的手下是收了好几分力的,差不多也就只能让他昏迷一到两个时辰地样子。
为确保周崇义的“安全”,杨错特意向高崇文要了一种奇药喂他吃下。
这种药,吃了之后能让人浑身疲软乏力,但又不会伤及身体。
随后,杨错还让柏良器安排了十余名山字营士兵专门负责看守护卫,以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杨错寻了一个蒲团,走到周崇义的对面,并没有学他那跪坐的样子,很幅意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周崇义。
或许是刚刚转醒,或许高崇文的药起了作用,周崇义楞了片刻后,才发觉杨错的到来。
神色猛紧,周崇义似乎是想跳起来,但最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的状况,努力了几次都无法正常站起。
“杨错,要杀要刮,随便来吧!”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后,周崇义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有些可惜,这原本应该是气势十足地话语,此刻在他嘴里却颇显得无力。
盯着他看,杨错只是笑而不语。
怒骂了好一会后,周崇义发现杨错始终不答理他,又是气愤,又是莫名。
“我这一次在张坞设下埋伏,本来是为周子俊准备的,没想到居然换成是你撞上来!”杨错将盘起的腿伸直。
“叔父他怎样了?”周崇义突然急切地询问道。
“没怎样!”杨错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丢了六、七千人后,他现在已经撤向寿安了!”
“什么?丢了六、七千人!”周崇义惊诧地看着杨错。
“嫌多?”杨错摇头说道,“原本照我的打算,至少也得留下他大半的兵马。”
“你也不要狂妄,陛下终究会打败你!”周崇义不服气地反驳道。
“打败我?”杨错呵呵一笑,“或许吧,但肯定不是这一次。史朝义先前已被我八万大军围困在了新安,能不能脱身还是两说。”
轻描淡写中,杨错将围困新安的兵马数目增加了两万。
“这不可能!”周崇义的心态已有些失衡,不敢置信地摇头驳斥道。
身为叛军大将,又深得周子俊喜爱,周崇义自然知道一些军略上的大事。
“你以为史朝义那声东击西的把戏,能够唬住我?”杨错抬眼直接迎上周崇义质疑的目光,“我的另一路偏师,其实也是一个诱饵!”
时至此刻,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机密,杨错也就不对周崇义讳言。
“怎么会这样?”心中似乎突然失去了什么,周崇义精神变得有些恍惚。
他毕竟只是一个初上战场的年轻人,口含金汤匙出生、此后又一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估计他从未经历过失败地挫折。
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对他而言,或许能成为走向成熟的一个转机。
“眼下你我两军交战正酣。不适宜让他回去。”稍候了片刻,待周崇义恢复了些常态,杨错才开口说道,“等天明之后,我安排快马送你先去长安待上一段时间。”
“天亮后还要赶路,乘时间还早,多休息会。”站起身,杨错舒展了一下手脚,随即转身缓缓朝门外走去,“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没有机会自己逃掉!”
“你们这一仗准备打到什么时候?”周崇义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天下平定……”说这句话时,杨错已在门外。
“平定天下!”房内,周崇义一阵发愕。
杨错之所以对周崇义还算不错,原因还是在针对周子俊。不能把所有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要分化他们。
黎明五更时分,周崇义在八名唐军的“护卫”下,往西而去。
埋锅造饭后,大军辰时正式起程,朝新安方向开进。
赶抵新安时,已到下午申时。
得知杨错赶到地消息,正在率军攻城的仆固怀恩、田神功立刻停止了攻击。
站在城楼上,史朝义望着潮水般退却的荆州军,眉头深深地蹙起。
“唐军此次攻击实在有些蹊跷,从准备到攻城,还不足半个时辰,居然就仓皇败退下去了!”一旁的“河南尹”达奚闻颇显诧异地说道。”难道他们锐气已失?”
“算不上仓皇败退!”尽管达奚闻的职位要高,骆悦语中并没有几分敬意,直言说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借机收兵了!”
“唐军的战力越来越强悍了,似乎每次交锋都会比上次变的更加难缠。”史朝义面色肃然,叹气说道。”还有他们这投石车,射程居然比我军的投石车还要远上五十步开外……这一战,很不易啊!”
“季常,派人去打探一下,唐军为何突然收兵?”对许季常下达了命令,史朝义又转头朝城外看了一眼,随后举步离去。
唐军,中军帅帐。
“好!”听仆固怀恩、郝玭分别将各自的战况详细做了介绍后,杨错拍案大声赞许道:“此次若能夺得都畿道,仆固将军、郝将军当居首功。”
“若非仆固将军率部死战诱敌,绝难拖住史朝义的行动!”郝玭举步出列,谦让道,“与仆固将军相比,末将实不敢居功。”
“郝将军客气了!”仆固怀恩捋髯笑道,“不是郝将军及时赶到,我这把老骨头就丢在缺门。”
顿了顿,仆固怀恩面色稍黯地说道:“大帅,真正的功劳还是该归于那些阵亡的将士,多亏得有他们拼力死战,才能成就大功。”
“所有将士,无论死战余生,还是血洒疆场,都会论功行赏。”杨错点点头,郑重说道。
“多谢大帅!”以二人为首,帐内所有人同时出列,深深地施了一礼。
“大帅,下面是否是全力进攻新安?”田神功稍显急切地询问道。
“史朝义还在新安吧?”没有立即回答,杨错反问了一个问题。
“不错,不久前还有斥候回报,发现史朝义在新安城头出现!”田神功点头回道。
“新安的军力如何?”李泌接口问道“原本大约在两万人上下,但这两日攻城下来,估计也折损了上千人。”
田神功沉吟着说道,“就是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其他土兵。”
“明知我军军力占着如此大的优势,居然还敢困守在新安,史朝义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李泌拈着颔下地短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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