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县城外。
陇右数万大军安营扎寨,犄角相连,绵延数里有余。
一批一批的步卒迅速而整齐地在大夏县外集结,埋锅造饭。
杨错和安思霖、韦皋、哥舒曜、高崇文等数十人走进大夏县县衙。
已在县衙等候多时的韩滉、田神功立时迎了上来。
昨夜与吐蕃军的东谷县境内激战时,为保证韩滉的安全,杨错没有让他亲临第一线,而是先行将他送到了田神功这里。
行礼后,众将按照品阶高低陆续入座。
“长源的病情怎样了?”入座后,杨错首先向韩滉询问起李泌的情况。
“先生的高热已退了些,但没有半月以上的休养,恐难恢复。我已请田将军暂且将先生送往狄道调养!”韩滉轻叹说道。
“如此甚好!”知道韩滉并无大碍,杨错稍微松了口气,随即直接切入到了议事正题。“田将军,兰州和河州有没有新情报传来!”
击败玛祥仲巴杰的喜悦,此刻已完全被尚结东赞入侵和河州叛乱两条不利消息所冲淡。
甚至为了避开河州,杨错还以急需休养为借口,退至大夏县。
这座毗邻兰州的地方。
几番辛苦,只落得白来一趟啊!
“郡王,还是由我来说吧。”韩滉朝田神功点了点头后。而后有条不紊地说了起来,“兰州方面,齐王殿下刚刚传来消息,证实了尚结东赞渡河入侵的消息。”
“尚结东赞是尚息东赞的弟弟,也是吐蕃军一员大将。他大约是在昨夜渡过的丽水,吐蕃军人数恐怕在一万五千人上下。”
“尚结东赞渡河后,没有直接攻击金城关,似乎绕了个小圈子,往广武郡方向去了。具体动向仍未明了。齐王殿下已命细作打探尚结东赞动向,并加派快马向广武郡下各县示警。”
“河州方面的情况相当严峻。贾将军不久前第二次传讯,河州安乡县反叛。目下总数不下两万人的叛军正在围攻河州,其中有数千人便是原先的河州驻军,另有万多人似乎来自州内豪族。”
“叛军为首者是谁?”我眉头大皱,沉声询问道。
“樊起,此人秘密联结各县叛军。本欲以偷袭的办法一举拿下河州城,幸亏被郝将军察觉异动而未能得逞。”
“樊起?”听到这个名字,杨错不禁微吃一惊,脑中立即浮现出了四十多岁、面目清癯的河州长史的形象。
虽然与樊起接触不算多,说这人是叛贼首领倒是大大出乎了杨错的意料。
当日皇甫先归降后,李泌曾细致地调查了河州内地主要吏属,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个长史。
此人少年失意,直至四十岁才被皇甫肃赏识任用。
从此,他便一直跟随皇甫肃,成为皇甫肃政务上的第一臂助,并被任命为长史之职。
皇甫肃死后,樊起又一心辅助皇甫先。
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半点异心,在河州内官声极佳。
而且,当日皇甫先归降时,樊起也是一力表示赞同的。
为什么,事隔不到半月,他居然为首掀起反叛。
“河州刺史皇甫先有没有反叛?”安思霖缓缓问道。
“没有!”韩滉摇了摇头说道,“皇甫先对樊起之叛乱,事先一无所知。直到叛乱已起后,他还在贾将军面前辩驳,认为必是他人诬陷樊起。而且,贾将军一直命人秘密留意皇甫先,并未发现其有任何异常举动。”
“皇甫先虽然年轻识浅,但皇甫族在河州却是根深蒂固,仅凭区区一个樊起怎能掀起如此规模的叛乱?”杨错拧眉思索了片刻,抬头向韩滉询问道,“太冲,你如何看待此事?”
说实话,对尚结东赞渡淮南侵之事,杨错并不十分担忧。
首先,广武郡目前的驻军不下三万人,更有董晋这样足智多谋的智士。
马燧、梁无忌、严砺、严武这样的经验丰富的将领。
无论是将、兵等方面,都不会逊色于尚结东赞。
其次,由于得到及时的提醒,齐王李倓对吐蕃军的南侵早已有所准备。
相形之下,河州的叛乱颇有些出乎意料,也让人不敢轻忽以对。
“河州的叛乱很不简单,我所料不差,恐怕幕后主使必是玛祥仲巴杰!”韩滉淡定自若地分析道,“正如郡王所说,仅以樊起,绝难蛊惑起如此多的河州豪族。但如果樊起是受玛祥仲巴杰指使,情况便完全不同。”
“而且,我甚至怀疑,河州叛乱就是玛祥仲巴杰整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韩滉语出惊人地说道,“现在想来,玛祥仲巴杰引诱我大军深入河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聚歼我军,或许还与这河州叛乱有着密切的联系。”
“以合川城牵制住郡王的大军。而后,东面掀起河州叛乱,西面由尚结东赞东渡入侵。”
“如若尚结东赞能够夺取金城郡,吐蕃军实际上也就从河州、金城郡东西两面将我大军退路截断。”
“如若尚结东赞没有机会夺取金城郡,他也可会同河州叛军由两面夹攻我军。配合吐蕃军主力的行动,玛祥仲巴杰确实有很大可能重创我军,甚至是将我军彻底驱逐出河州。”
听到这里,帐中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如果韩滉地猜测果然不错,玛祥仲巴杰所采取的,实际上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策,一个颇为大胆冒险的计策。
“至于玛祥仲巴杰的计划中,是否还有其他阴谋,暂时还不得而知!”韩滉正色说道,“不过,我等应当庆幸,玛祥仲巴杰的计划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些问题,以至于有了东谷之战的失败。”
“如果吐蕃军能再有些耐心,等到河州叛乱、尚结东赞东侵时,再攻击我军,结果将跟现在完全不同。”
顿了顿,韩滉剑眉微微蹙起:“我颇为怀疑,那河州长史樊起,很可能就是玛祥仲巴杰秘密派在皇甫肃身边的暗间。”
“此次河州能轻易为我军所得,一者是玛祥仲巴杰计划的一个环节,另一面,或许是玛祥仲巴杰有意借机将皇甫一族在河州地势力彻底清除。”
“自皇甫肃起,河州内军政事务,皆决于皇甫肃,连玛祥仲巴杰都不能随意插手。河州的地理位置,无论对主公,还是对玛祥仲巴杰而言都是非常重要。”
“如此重镇,留在一个不能信任的人手中,玛祥仲巴杰如何能够甘心!借着叛乱的机会铲除皇甫先,日后玛祥仲巴杰若是击退了我军,便可名正言顺地接手河州。”
听着韩滉愈见深入的分析,杨错心中的凉意越来越盛。
近几年来,因为有李泌、韩滉、董晋这些智计绝伦的国士出谋划策。
陇右军在与玛祥仲巴杰的交锋中,几乎没有落过下风,甚至还占了不少便宜。
久而久之,杨错也逐渐淡化了玛祥仲巴杰所能造成的威胁。
但是,无论玛祥仲巴杰本人,还是尚息东赞等人,都有着超群的智慧。
或许就是因为对已方的情况不太了解,致使他们屡屡受挫。
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太冲,我等该如何应对?”田神功面色肃穆,沉声向韩滉询问道。
“依我之见……”韩滉淡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
众人听了计划,无不点头。
鄯州,龙支县县衙。
乞藏弥弥双膝跪地,神色一片黯然。
因被郭涔的飞枪刺中,乞藏弥弥的左肩被层层布巾包裹着,显得相当狼狈。身上的甲胄也穿不整齐,血都浸出布巾。
玛祥仲巴杰面色阴沉,如炬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堂下下跪的两人,久久不语。
但就是这种沉默,给堂内的众将以极大的精神压力。
“大相,末将无能,未能识破敌军诡计,轻师追击,以至陷入敌军埋伏,拖累大军,罪该万死。”乞藏弥弥没有推委中伏战败的责任,长身伏地向玛祥仲巴杰请罪。
“此战之败,过不在乞藏弥弥,末将未能尽辅将之责,理应全权担起罪责,请大相责罚!”不待乞藏弥弥说完,他的副将也长身伏倒,以头触地。
这些吐蕃将领都是贵族出身,但不意味着就可以免罪。
相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世时,制定了极为严格的军纪。
贵族将领死了,他的亲族就会接替他的职位。
再加上玛祥仲巴杰为了巩固权威,没少对付他们这些贵族将领。
“大相,二位将军虽有失策之处,杨错乃是当世名将,智勇兼备,又有李泌、韩滉等人为之谋划,实非容易应付的对手。”作为随军参谋的尚结赞出列向玛祥仲巴杰劝道,“还请大相念在往日功劳份上,暂且宽恕二位将军,允许他们将功赎罪!”
“请大相宽恕他们吧!”由乞藏遮遮带头,堂中众文武一齐出列,躬身说道。
玛祥仲巴杰沉默了片刻后,忽地纵声大笑起来。
朗的笑声回荡在厅堂内,许久方歇。
一众文武不知玛祥仲巴杰所笑为何,却也不敢擅自从起身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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