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错之所以情绪激动,原因是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天佑。
他的结义兄弟。
兄弟俩相拥而泣,过了一会儿,才分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新开的酒楼。”杨错拉着杨天佑的手,边走边道。
“大哥果然有本事,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开酒楼。”杨天佑也跟着高兴,话里完全没有半点挖苦的意思。
杨错却细品起来竟有些苦涩,无奈的笑道:“世事无常,我也只是为了生存。总不能天天住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吃的是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吧。”
杨天佑有些触动,忙解释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
兄弟俩聊着天,很快到了官道旁的酒楼。
杨天佑抬头望去,只见门前挂着“忆江南”的酒幌子,在风中兀自飘荡。
“大哥还是很念旧情,忘不了醉江南啊。”杨天佑心里这样想,猛然相见的生分被彻底冲散了。
两人进酒楼,来到楼上,挑了个雅间坐下。自然是杨错坐主位,杨天佑坐对席。
伙计认得是杨错,便道:“店主人去接收囚犯没回来,郝大王也不在。”
杨错笑道:“没关系。你把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我要给我兄弟接风洗尘。”
伙计看了眼杨天佑,二话没说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伙计端了热酒上来。
接着,又端上来好几样菜。
顷刻间,满满一桌。
“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除了野诗良辅和郝玭他们。”杨错吩咐道。
“明白,您就放心吧。”伙计退下,还细心的帮忙关上了门。
杨天佑刚才一直在观察,等伙计退下,笑道:“看大哥过得滋润,我也放心了。”
杨错苦笑道:“你们过得如何,我才最不放心啊。”
“说来话长,自从大哥被贬外地,又被朝廷下旨离婚。生意是做不成了,就连长安都待不下去。田神功和田神玉远走淮南,说是那里有他们的亲戚。李泌也远遁衡山,暂时避祸。最惨的是安太清,他被朝廷发配充军,去了朔方。路上遭到毒打,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其他人呢?”杨错有些心痛。
“杨炎与安太清不同,不是安禄山旧部,又因为得到在长安的哥舒翰将军看重,去了河西做个记室。高崇文和韦皋因为是书童还好些,继续跟着郡主,在东宫听用。”
“那么……你呢?”
“我?飘泊江湖,四海为家。”
寥寥数语,已经道出杨天佑的窘迫与遭遇的挫折。
杨天佑喝了一杯酒,收拾了心情,又道:“我一直在打听大哥的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听说大哥在雍县力克千军,这才寻了过来。”
“好!你能来,我真的高兴。都怪我年少无知,上了恶当,否则不至于让你们沦落到这个地步。”
“大哥说哪里话,我们的一切全是大哥所赐。再说,这一切的苦难只是崎岖路上的坎坷而已。”
“你能有这样的心态,实在是太好了!”
杨错心里好受了些,又亲自给杨天佑斟酒。
“大哥……”
“嗯?”
“你好像忘问了一个人。”
“忘了谁?”
杨错放下酒壶,一头雾水。
杨天佑从容地喝下杨错刚斟给他的酒,放下酒杯。
这时,杨错想起来了。
“她,应该还好吧。”杨错问得犹犹豫豫。
“嫂子身为郡主,皇室宗女,过得自然比我们这些人好。但是郡主无一日不在思念大哥啊。”
“一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耐心等待,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也许吧。”
杨天佑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写信的人不言自明。
而杨错嘴上说“过去了”,但看到信的时候还忍不住拿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这是和政郡主写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杨错的思念。首先阐述了她离婚时的无可奈何,接着说了一下长安的情况,特别提到了安太清的所在。
原来建宁郡王李倓私下里救了安太清,放在他的庄园里养伤。
最后,和政郡主说,如果还机会见面就再续前缘,如果杨错已有了妻子,那么一拍两散,互不干扰。
杨错小心翼翼的收起信,满心都是唏嘘。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正要起身离开,给杨天佑找个下榻的地方。碰巧野诗良辅回来了,又坐下吃了饭。
听说杨天佑以前经营过酒楼,野诗良辅高兴坏了。正愁没人经营酒楼,便极力邀请杨天佑来主持酒楼的事务。
杨天佑本就是为了寻找杨错而来,又因野诗良辅和杨错关系亲密,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杨天佑暂时住下。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这个月的初二,岐州终于来了一位新刺史。
这刺史与杨错竟是旧相识。
曹王李皋。
李皋是唐太宗第十四子、曹恭王李明的玄孙,天宝十一载,李皋袭封为曹王,授职都水使者。后经多次升迁,官至秘书少监,都与正职俸禄相同。侍奉母亲郑太妃恭敬体贴,凭着孝顺而闻名。
就在今年,关中发生大规模旱灾,粮食歉收,李皋因自身俸禄不能养家,请求外出任官,又不被允许,于是故意违犯轻法,被贬为岐州刺史。
而杨错和李皋是旧相识,也是因为治病的缘分。
杨错的那套太极拳,只教了三个人,一个是孙文仲,一个是崔氏,第三个便是李皋的母亲郑太妃。
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成为了杨错的福报。
李皋一到任,便拜访了杨错,弄得杨错非常的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郡马爷的太极拳谱,我母亲绝对也不会好这么快。”李皋感激道。
“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本着‘悬壶济世’之心而为之。如果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惭愧啦。”
“郡马爷遇到的事,我也知道。杨国忠赶尽杀绝,完全不念半点亲情,实在是可恶至极。不过请您放心,这岐州以后还请郡马爷管理事务。”
“这……不太好吧。”
“郡马爷,这附近一带都是山贼,战斗力强横。远处还有号称‘德王’的匪徒,需要仰仗郡马爷的威名才行啊。”
“这……”
李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低声道:“郡马爷,这是广平郡王的意思。不过,广平郡王哪有这样的权力,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杨错拿过信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命李皋把岐州事务暗中交给杨错的教旨。再联系到杨天佑送来的和政郡主的信,心里一片了然。
他不由得掩面而泣。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后面还有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皋受到感染,也终于不演了,摊牌了。
原来李皋其实有意为之,并不是为了俸禄不够养家而选择犯法离京,事实上是奉了太子的教旨,前来岐州协助杨错。
太子之所以选他,也是因为他和杨错的这段渊源。
李皋道:“自郡马爷离开后,殿下的处境日渐危险。一是杨国忠见扶持寿王不行就转而扶持永王,永王在朝中势力大增,处处与太子作对。二是安禄山野心勃勃,已经有各种蛛丝马迹显示,他要造反!”
杨错早猜到是这样的局面,问道:“殿下有什么想法吗?”
“朝局波诡云谲,难以把握。安禄山又跃跃欲试,北衙禁军恐难抵挡。殿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请郡马爷在岐州厉兵秣马,随时挥师勤王。”
“殿下就不怕我也有异心。”
“郡主说了,郡马爷绝对不会那样做。”
杨错深受震撼,最后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给和政郡主写封信。
有时候,话到嘴边,信到书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一肚子的话,只化作白纸一张,轻叹一声。
夜深了,杨错终于提笔写信。
佩儿吾妻:
我听说义不负心,忠不顾死,心之所向,情之所至,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我从小就读书,看到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故事,总是感慨到流泪。
前段时间,我的确因为离婚的事心生怨愤,这不只是对你,也是对安思霖。但随着时光流逝,自己发现怨恨敌不过思念,苦难被往日的甜蜜所取代。想要恨你,却更加思念。想要怪谁,竟怪不起来。
如今再收到你的书信,感慨到不能自己。可是当我想写回信,每每提笔却写不出一个字。只要一想到,我写的信会石沉大海,身心备受煎熬。故而始终没有写信,更没有想别的。
如今有机会给你写信,我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只能说,如果真有机会,我也会等到重逢的一天。至于托付的事情,请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完成。
无论将来面临什么,我都会坚持下去。也请你耐心等着,等到与我重逢之日。
落款:和政郡主郡马、罪臣杨错。
写完之后,杨错把信小心包好,第二天交给了李皋。
李皋也小心收下,并保证会送到东宫,和政郡主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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