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道士渡了河后,总算寻着了一处像模像样的客栈,可打尖休息。

    小道士长出了一口气,从钱袋子里掏出块碎银,豪气地大声嚷嚷道:“要两间房,一间上好的天字号房,另一间能住人就行。”

    在这间像模像样的客栈里,掌柜的与小二都识趣地啥也没问、啥都不说,直接接过银子定下两间房。在小二领着小道士上楼的时候,挂在小道士腰间的硕大酒葫芦却突然间晃了晃。

    按照惯例,这是藏在葫芦里的那位又不高兴了。

    小道士一慌,险些脚底打滑摔下木梯。

    “客官,您怎么了?”走在前头的小二回头关切地问了声。

    小道士捂住腰间酒葫芦,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你先走,我……贫道一会儿就来。”

    银子都付了,小二也不怕他赖账,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径自去厢房内铺陈被褥。

    小道士做贼似的捂住腰间那只酒葫芦,苦着脸,轻声问道:“玉施主,我的小祖宗嗳……您到底要哪样?”

    酒葫芦又晃了晃,葫芦口朝向楼下挂着满客的红木牌子。

    小道士来回望了几眼,挠挠头,整齐的道髻被他挠得乱七八糟。“你、你的意思是……想要开一间房?”

    酒葫芦不动了,过了会儿,上下动了动。

    似乎人在点头那般。

    蹭一下,小道士羞得满面通红,对着空气连连摇手。“不、不可,万万不可。”

    酒葫芦左右震动,闹得一楼大堂内众食客们纷纷诧异地抬头望来,见小道士杵在楼梯上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忍不住议论声纷纷。

    -“从哪儿来的个疯道士?”

    -“噫,莫不是个疯子。”

    -“娘——你快看那个人,那个人好奇怪哦!”

    人言纷纷的,小道士进也不是退也不成,最后只得憋屈地抬脚下楼梯,强撑着装作压根没发现众人都在打量他,再次走到柜台前,小小声地改了口。

    -“要、只要一间房。”

    又一个时辰后。

    自认苦命的小道士望着上等的天字号厢房内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挠了挠头,抬眼望着高高挂在旁边的酒葫芦,嘀嘀咕咕地抱怨:

    -“你同贫道本就是两个人嘛,本来就该开两间房才是。”

    送水的小二早就掩门出去了。

    酒葫芦内的玉骨也就再懒得掩饰,嗤笑了一声,道:“当初你在楚夏国内被奉为国师,每日价锦衣玉食,那会儿……你我不也同住一间房?”

    “那、那不同,那不一样。”小道士结结巴巴地梗直了脖子辩解。“那会儿我是怕在楚夏国内不安全。”

    “在荒郊野外、大漠边陲,你我不也是日夜同吃同宿?”

    “那、那更不同了!绝对不可以相提并论!”小道士急得恨不能跳脚,急急忙忙地申辩道:“那、那是在荒郊野岭,我怕葫芦教人偷了去。”

    “哦,”玉骨故意淡淡地顿了会儿,嗤笑道:“那今夜,难道你就不怕我被人偷了去?”

    偷葫芦与偷人,绝对不是一回事儿。

    玉骨故意将这两件事混在一处说,急得小道士满头冒汗。“不、不说了,反正贫道向来都说你不过。”

    小道士主动认输,玉骨也不难为他。过了会儿,酒葫芦又摇了摇,玉骨躲在里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喂,我说小道士?”

    小道士瞪大了眼珠子望向酒葫芦。

    “我呢困了,也乏了。你若是要净身洗澡,动作搞快些。”

    小道士脸色再次煮熟了似的红,结结巴巴地拿手指着酒葫芦,愣了半天,憋出句:“我、贫道自要洗漱,你、你快些睡。”

    玉骨收住哈欠,轻佻地笑了笑。“哦?那……我可真不等你了?”

    “不、不等,不要等。”小道士双手胡乱地挥舞,又急又窘,简直不晓得自家在瞎胡说什么了都。“玉施主你快些安歇,贫、贫道洗干净了就、就睡。”

    “啧!”玉骨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若不是十年前就被封印在这个酒葫芦里头,想必此刻玉骨早就冲着他扬眉嗤笑,一脸懒洋洋不屑的神色。

    小道士晃了个神,随后仓惶摇头。可这次无论他怎样拼命摇头,眼前那一幕玉骨在雪地中撑着伞懒洋洋回眸的画面却怎样都消失不掉了。

    ……坏了!

    怕不是被这妖精缠的,起了心魔了。

    小道士双手按住失了酒葫芦的腰带,束手束脚地站在客栈天字号厢房内一桶热乎乎的水旁,嘴唇动了又动,声若蚊蚋。

    -“你……玉、玉施主,你可千万莫要偷看贫道洗澡。”

    “……呵!”

    又半炷香过去了。

    小道士仍杵在厢房内守着那桶热水不敢脱衣,面色臊红,结结巴巴地对那酒葫芦道:“玉、玉施主?”

    他唤得特别小小声。

    显然是不希望酒葫芦内的玉骨仍醒着。

    玉骨啥都晓得,却总懒得管。藏在酒葫芦内他整个身子都被缩小了数十倍,若是此刻能让他跳出葫芦,大约也就只有凡人拇指大小。他在酒葫芦内既见不着天、也触不到地,倒是奇诡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似乎在许久的从前,他也曾被人这样幽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所在。只是那处须不是酒葫芦,四周似乎总有着白云缭绕。

    ……像是在上界。

    玉骨正在琢磨从前呢,耳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想必是外头的小道士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闷进了木桶内泡澡。

    也是。

    本来就只是个不相干的凡人。

    玉骨对于偷窥小道士洗澡并无兴趣,眼下就连逗弄小道士的乐子都渐渐过了。他在酒葫芦内懒洋洋转了个身,口中却故作轻佻地嗤笑了声:

    -“瘦的白斩鸡似的。”

    外头水声哗啦啦。

    不用瞧,玉骨也晓得那小道士必然再次面红耳赤了。

    果然。

    -“你、玉施主你……你还不曾睡啊?”

    小道士结结巴巴。

    玉骨勾起唇角,左手支着下颌骨,似笑非笑地、缓缓地阖上了眼皮。

    经过洗澡这件事后,小道士后来就愈发防范着玉骨。再到打尖住宿的时候,无论腰间的酒葫芦怎样晃荡,小道士都坚持要两间房。

    一间房内住着小道士,另一间么,自然就是恭恭敬敬地放着只硕大的酒葫芦。

    到了三四月底,小道士仍滞留于江南,似乎是在替玉骨寻找件什么法器。这日一大早,小道士又拾掇得整整齐齐梳好了道髻,似乎是要去拜访什么人。

    仗着厢房内没外人在,玉骨懒洋洋地在酒葫芦内多了句嘴:

    -“你今日打扮得这样齐整,是要去见相好?”

    “无量天尊!呸呸呸!”小道士急得面红耳赤,慌张解释道:“出家人,哪里来的相好?贫道是要去寻访道友。”

    居然还是要去见个道士。

    玉骨失了兴趣,在酒葫芦淡声道:“既如此,你且自去寻访就是,带着我出门作甚?没得教人收了我。”

    “话、话不是这样说。”小道士顿了顿,有点愁苦。“你这样镇日价困在贫道这酒葫芦内也不是个事儿,须得找位道行高深的道友,替你解了这封印。”

    玉骨恹恹地道:“解了封印如何,不解开又如何?左不过还是只妖。你放了我后,迟早还得教其他人收了去。”

    小道士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结结巴巴的,竟似在劝解他。“话不是这样说。天地生养万物生灵,你若是当真怕被人再次收了去,等、等你出了这葫芦,贫道带你回山里修炼便是。就算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见不着功效,但十年八年后,总也有所成。再、再说了,你是只妖精,寿命长的很,总有修成正果位列大罗金仙的那一日。”

    玉骨诧异地挑了挑眉,垂下眼,再次嗤笑。“啊,仙啊……”

    这声轻叹后,再无别话。

    小道士又结结巴巴地劝他:“玉、玉施主,你也莫要灰心。我白云观内藏有道典三千卷,总、总有一卷适合你。”

    玉骨这次笑声格外冷。“我不想成仙。”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可、可是修了道、成了仙,玉施主你就再也不必做只妖精了,也不必成天地担惊受怕唯恐被人收了去。”

    “呵!”玉骨不屑地笑了声。“啰嗦。”

    “你……玉施主你、你……!”

    一人一妖言语间没能谈拢,彼此气咻咻的,谁都不想再开口了。

    小道士气呼呼地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忿忿地对着葫芦道:“世人都想修道成仙,你生而为妖,本就已经处境堪怜,竟然还不想修正果。你、玉施主你……你!”

    酒葫芦被他掷在床头,左右摇了摇。

    玉骨冷笑道:“你是道士,自然是要修道成仙的。我是妖,为甚也要成仙?再者说了,我玉骨本也不须谁来怜惜!何况,你不过区区一个凡人。”

    “你、你……”小道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在床头晃动的酒葫芦,憋了半天,突兀地冒出句:“你简直不可理喻!”

    玉骨也正在气头上,闻言冷笑不已。“呵!区区一个凡人,蝼蚁一样的性命,你凭甚来教训我?”

    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小道士听了玉骨这句话后气得耳朵都红了,嘭地一声,当即摔门出去了。

    厢房内床头的酒葫芦晃了晃,随后忽然葫芦口朝向窗外。

    小轩窗半开,从三月桃花风里飞来只蝴蝶。一落地,蝴蝶就摇身一晃变作了个白衣仙人。仙人生具重瞳目,目光幽幽地锁定在床头那只硕大的朱砂红色酒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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