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属院的时候, 大家已经散了,张秀梅在准备午饭,看到两人回来问:“春芳呢?”
“她走了。”林静回答说。
张秀梅怔了怔, 叹了口气说:“大过年的。”没再说别的话。
林静四周看了眼:“我爸出去了?”
话音刚落, 陈芳就从屋里出来了, 见到两人脸上堆起笑:“静静明钧回来了?”她喊得倒是挺亲热。
林静微微点头, 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
张秀梅则往外面指了指:“他跟卫东说话去了,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 神神秘秘的。”
“他们能说什么?抽烟去了吧。”陈芳往外看了眼说。
林静和纪明钧是从出门右手边进来的,林卫东父子俩则站在右手边的马路上,陈芳的话刚说完,他们俩就绕过楼栋拐角回来了,手里也的确拿着烟。
两人进来时还说着话,看到林静两人倒是不说了, 林卫东扬起笑脸问:“静静,明钧你们来了?”说的话和他媳妇差不多。
说着, 林卫东拿出烟盒, 抽出一根递给纪明钧。
纪明钧本来就戒烟了,更何况林静现在还怀着孩子,怎么可能接烟, 摆手说:“不用。”又提醒, “家里有孕妇。”
林卫东还不知道林静怀孕的事, 看了眼自己媳妇的肚子,心里很高兴,觉得纪明钧还是很关心亲戚的, 连忙掐灭烟头解释:“其实我平时在家里不怎么抽烟, 这根烟还是在外面的时候点的。”
陈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她勤快,他们房间地上的烟头都快堆成山了,他也好意思说这话!
但她也没傻不愣登拆丈夫的台,有些事自己人知道就够了。
张秀梅也知道林卫东烟瘾有多大,特别是这两年,在家香烟几乎不离手。而且他口袋里常备着两盒烟,一盒是自己抽的生产烟,一盒是往外递的红双喜。但这往外递也不是随便来的,要分人,跟自己差不多的工人,递也是生产烟,要是领导干部,就递红双喜。
所以外人都觉得林卫东憨厚老实,张秀梅以前也这么觉得,直到她摸清林卫东分烟的规律,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儿子并没有那么老实。
可那时候林卫东心里虽然有点小聪明,却没干过什么坏事,张秀梅也觉得人机灵点好,太老实的人出不了头,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没说过他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耍小聪明吃到的那些甜头喂大了林卫东的胃口,他变得贪心了。
……
午饭还是张秀梅做,林静帮着择了菜,本来陈芳要来帮忙的,但林静看她大着肚子就没答应。
纪明钧则帮着炒了两个菜,虽说女婿来岳家算是客人,但纪明钧干不出坐一旁看岳母忙活这种事。
林卫东倒是劝了两句,让他坐下休息,但张口就是使唤陈芳去干活,他和林国文一样,在家当惯了甩手掌柜。以前张秀梅勤快的时候,家里的活都是她干,现在她不愿意做了,林卫东就开始吃单位食堂,至于换下来的衣服,全是陈芳洗。
其实陈芳也不想洗,虽然她在家的时候没少干活,但嫁到林家后就成了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少奶奶,如今怀着孩子,当然更不乐意动。
但她没有办法,张秀梅饭都懒得给他们做,更别提给他们洗衣服。林卫东就更指望不上了,在他心里,女人做家务是天经地义的事。
为此,陈芳没少回娘家抱怨婆婆狠心。
至于林卫东,她心里虽然觉得他变了,但并不觉得他当甩手掌柜有问题,男主外女主内嘛。
平时不愿意干活,但这时候她还是愿意表现的,听见林卫东的话后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说:“我来吧。”
但纪明钧直接说:“不用。”说着撸起袖子。
陈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转头看向林卫东。林卫东能怎么办,只好捧了纪明钧几句,让她又坐下了,然后给亲爹使眼色。
注意到儿子的眼神,林国文便喊了林静一声。
林静刚洗干净手,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想找你说,你跟我进来下。”林国文边往屋里走,边招呼说。
正准备炒菜的张秀梅眉头皱起来:“有什么不能在外面说,还非得进屋?”
纪明钧也停住动作看了过来。
妻子僵硬的语气让林国文脸上有点挂不住,语气沉下来说:“我就是想跟静静说说话也不行?”
张秀梅还要再问,但林静已经开口:“我跟爸爸聊聊吧。”
张秀梅不再吭声,看着林静和林国文走进主屋。
主屋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不过之前堆放在墙边的东西被整理塞到了床底下,所以屋子看着比上次来宽敞点。
看着林静进屋,林国文关上房门,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说:“坐吧。”
林静拉过凳子坐下,问:“您想跟我说什么?”
“哦,也没什么,”林国文扯了扯衣服说,“你和明钧买的这件衣服很合身,穿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您穿着好就行。”林静说。
林国文嗯了声,因为踌躇,他不自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倒出一根香烟正要点上,却听林静说:“我怀孕了。”
“啊?”林国文愣了下。
林静又说:“年前刚查出来的。”
林国文反应过来了,面露喜色说:“这是好事啊,刚才听你们在那说的,我还有些担心。”说着转过弯来,“你们是因为这事才留在湖阳过年的吧?”
“嗯,我最近有点晕车,容易吐。”林静回答说。
林国文一听紧张起来:“身体呢?没其他问题吧?”
林静说:“其他的还好。”
林国文松了口气,又去开火柴盒,林静只好提醒说:“怀孕了不好闻烟味。”
林国文动作僵住,片刻后哦了声,收起火柴盒和香烟,神色尴尬道:“我以前没听人讲过这说法。”
“我也是怀孕后听医生说的。”林静回答说。
“那你嫂子……”林国文想起儿媳妇怀孕后,儿子回来也是烟不离手,不由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事?”
林静想了想说:“也不一定,医生只是说有影响,但能戒最好是戒掉。”
林国文点头:“那成,待会我就跟卫东说,让他在陈芳面前少抽烟。”
林静嗯了声,屋里又沉默下来。
自从林静搬出去后,沉默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常态,她都有些习惯了,并不急着开口。
而林国文则有些踌躇,因为性格原因,他和林静之间的关系一直不算亲近,就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懂事听话,没什么主见。
直到那次矛盾爆发,林国文才恍然,他的女儿长大了,脾气也变大了。
在那以后,林国文再和林静说话就多了些斟酌。
这话可能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很多时候,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此消彼长。
孩子小的时候视父母如山,父母说什么是什么,但等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就不那么听话了,开始渐渐变成父母听孩子的。
林静结婚后,她和林国文之间的关系,就从前者,渐渐过渡到了后者。
如今再和林静说话,林国文不得不多些考虑,以免一句话没说好惹她不高兴。
这么想着,林国文又想抽烟了,但才刚摸到烟盒,他就想起来闺女怀孕了,不能在她面前抽。
林国文砸了砸嘴巴,开口说:“是这样的,刚才不是聊到征兵吗?我有个朋友的儿子也想当兵,想问问明钧能不能帮忙活动活动。”
虽然进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林静心里还是忍不住失望,她微微撇过头,片刻后转过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活动什么?”
林国文以为林静答应了,连忙说:“也没什么,他身体条件挺好的,就是他家里人担心他被分配到偏远地方吃苦,想找人帮忙把他安排到湖阳这边军分区。”
林静气笑了:“明钧他不管征兵。”
林国文当然考虑过这事,说:“他不是团长吗?托托关系应该不难吧?你看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知道明钧有出息,托到我面前我也不好拒绝。”
林静不清楚安排个人对纪明钧来说难不难,也无意和林国文辩驳,只问:“您哪个老朋友的儿子想当兵?”
林国文顿了顿,含糊说:“你不认识的朋友。”
林静很清楚父亲的性格,他这人并不擅长交际,朋友来源就两个,一个是老家一起长大的,另一个就是制衣厂的同事。
可他这两个月没回过老家,如果老家有人写信,或者本人过来托他帮忙,她妈不可能不知道这事,更不可能不跟她说。就算她妈不想帮这个忙,肯定也要跟她提一嘴,让她别理。而制衣厂这边,和林国文关系好的人中,家里并没有适龄参军的。
既然不是老家的人,又不是制衣厂和他关系好的人,他哪来的几十年的老朋友?
林静问:“就算我不认识,我妈总认识吧?就算她也不认识,您总得告诉我人是哪个单位的,姓甚名谁吧?”
林国文又摸了摸烟盒,皱眉说:“那你先答应我。”
林静本来就觉得林国文奇奇怪怪的,听他这么说便道:“您要是不肯说这人是谁就算了,反正这忙我没法帮。”说着作势要起身。
“林静!”林国文忙喊道,见她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只好说,“行,我说!”
林静坐回去,等着林国文开口。
闺女太强硬,林国文实在没办法,只好开口说:“人是机床厂的,姓赵,他儿子今年初中毕业,升不了学,他就想安排人去当兵。”
现在高中还没复课,中专院校也都不招生,按照前两年的情况,这批毕业生没工作的都得下乡去。林国文说的那人倒是想把儿子安排进机床厂,可初中学历去办公室不合适,去车间吧又没前途,就想把儿子送去当兵。
可如今国内局势是稳定了,但边境时不时有摩擦,前两年还和老苏干了一架。那人只是希望儿子能当兵挣个前程,能升上去最好,升不上去混几年资历,回来也好安排工作,就想托关系给安排个好地方。
林国文省略着说了缘由,林静的脸色却渐渐淡了下来。
她爸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睡觉,溜达也很少出家属院,哪认识什么机床厂的人。再想想起他们回来时,她爸和她哥躲到外面路上说话,机床厂那人托的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更何况,她哥还在机床厂上班。
林静直接问:“他怎么不亲自来找我?”
林国文还不知道林静猜到了,解释说:“他这不是不认识你吗?”
“不认识?”林静笑了,“亲兄妹关系再差,也不能算是不认识吧?”
林国文表情僵住,尴尬解释:“不是……”
林静打断他的话问:“难道您要说不是大哥让您跟我提这件事的?”
看着闺女的眼睛,林国文嗐了声说:“是你大哥让我跟你提的,你别怪他,他就是怕你生气。”
林静想林卫东哪是怕她生气,他是算得太精,怕她记仇不给他办事!
可能是结婚有了新的家庭,又或者是不再抱有期待,林静情绪还好,只平静问:“他能得到什么?”
林国文张口就想否认,但看着林静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生气,还是老实交代了:“这个姓赵的是他们车间主任,说事情要是办成了,就把他调到质检去,工作能轻松点,工资也能再涨点。你也知道咱们家不富裕,先是你哥结婚,再是你妈出事,借了不少钱到现在都没还完,再加上你结婚,置办嫁妆,咱家又另外给你添了一百,手头实在不宽裕。这事要是成了,咱们家里也能轻松点。”
“那要是不成呢?”
“不成?怎么会不成?明钧大小也是个团长,他张口他那些同僚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吧?”林国文说着表情严肃起来,“静静,你是不是还在怪你哥?是,当初你嫂子那些话说得是不太中听,可她不也是为了你好……”
林静出声打断他的话,指着门外问:“你觉得他们说那些话是为了我好?”
见闺女表情不对,林国文怔了怔,然后点头:“当然,卫东是你大哥,他当然希望你过得好,就是你嫂子,提的那些要求也不算过分吧,咱们家属院嫁闺女,哪家不是这个要求?就说洪家的那闺女,不听爹妈话找了个农村人,现在日子过得苦哈哈的,隔三差五回来打秋风。”
林国文说这些话是想安抚林静,却没想到她突然红了眼眶:“爸,您真的想不到吗?如果纪明钧条件没那么好,如果我当时妥协,下一次他们给我的理由就不会是要户口要房子,他们还要权势地位!他哪里是担心我嫁得不好回来打秋风?他担心的分明是我的婚姻不能给他带来利益!”
林静用手擦掉眼泪,问:“您还不知道吧,我参加联谊会回来那天,陈芳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她单位领导的儿子,她把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人有出息,工作好,家庭条件更好,我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就是没提这人得过小儿麻痹,是个驼背。”
林国文愣住,他的确不知道这事,眉头皱起说:“这事我的确不知道,你哥应该……”
“您肯定要说我哥不知道,可您觉得他真不知道吗?”林静反问。
林卫东夫妻俩,外人看是林卫东听陈芳的,可实际上什么样他们都清楚。别看陈芳跳得高,但大事却是林卫东拿主意。
自从林静开始说亲,陈芳就开始上蹿下跳,他真的能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并且默许了。
陈芳给林静介绍领导的儿子这事,哪怕林卫东刚开始不知道,后来他肯定也知道了,但他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提过。
究其原因,无非是他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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