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知道她妈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去看菜炒好了没有,而是想支开她和纪明钧单独谈,所以下楼后她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靠着楼梯围栏等待着。
大约十来分钟,端着菜的服务员从后门出来。
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才刚过五点,饭店开门还没多久,别说楼上,楼下也没几桌客人。不用想,这菜肯定是他们点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询问过后,林静从服务员手里端过盘子道了声谢,说:“我拿上去吧。”
因为林静他们是第一桌客人,再加上她和纪明钧都相貌出众,服务员对她印象挺深,便把装了红烧肉的盘子递给她,说:“有点烫,你慢点拿。”
林静应了声,端着红烧肉上楼。
楼上张秀梅和纪明钧已经谈完了,但林静进去时注意到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心里便有些打鼓。
林静正迟疑着,就听张秀梅说:“菜炒好了?怎么下去这么久?明钧刚还说要下去找你呢。”
注意到张秀梅的称呼,林静提着的心放下来,说:“厨师刚炒好菜。”
张秀梅点头,看到她手里端着的红烧肉,心里对纪明钧更满意几分。
不是张秀梅贪口舌之欲,而是她一直觉得男人重要的自己有多少,而是他愿意给自己的女人多少。
如今实行的是定量供给,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全都按人头供应。主要口粮还根据行业和岗位级别的不同有区分,孕妇、老人小孩也能多分点鸡蛋白糖,但肉制品就是按地区定死的,好比这猪肉,每人每月定死了就八两,想多吃只能自己找人淘换肉票。
而纪明钧点的这盘红烧肉看着才几块,实际上肯定不少于八两,说不准还找人借了点。
菜是她们来之前纪明钧自己点的,如果不是因为重视林静,他大可以点几道素菜,或者再加盘小炒肉对付过去,也没什么可挑理的地方。
红烧肉上来后,服务员接连又上了两道菜,分别是红烧鱼块和清炒白菜,另外还有一碗菌菇汤。菜并不多,但三人吃刚刚好,从这也可以看出纪明钧的性格,不抠唆也不会刻意摆阔铺张浪费,在年轻人中很难得。
虽然说日久才能见人心,但就他们刚才的交谈,及纪明钧到目前为止展露出来的性格,张秀梅对他是满意的。
不过张秀梅不想因为自己的判断,影响林静的决定,所以吃完饭后她没有多说,只告诉闺女纪明钧在她这里过关的,以后他们会走到哪一步,他们自己决定。
说完这句话后,张秀梅说:“我到了,明钧你送静静回去吧。”
纪明钧闻言停好自行车,将把手上挂着的,和后座捆着的东西递给张秀梅,说:“我给您和伯父买的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说实话,张秀梅并不想收这些东西,不是对纪明钧有意见,而是对丈夫有怨气。这么好的烟和酒,给他多浪费。但张秀梅也清楚今天算是纪明钧头一回上门,她要什么都不收,他心里难免多想,便接过东西说:“下回人来就行,别拿东西了啊。”
纪明钧应了声,想烟酒可以不买,但东西不拿不行。
没错,通过张秀梅的述说,纪明钧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在林静身上的所有事情。林静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回宿舍的路上一直犹豫要不要直接问出来。
只是她还没问出口,就听到纪明钧说:“我们结婚吧。”
林静猛地停住脚步,转头诧异地看向纪明钧。
时间已经不早,家属院里大多数人已经吃完晚饭回屋躺着了,因此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开着灯。而家属院里是没有路灯的,只有月光与两边窗户透出来的灯光照明,所以光线有些昏暗,林静看不太清楚纪明钧脸上的表情,但她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现在是副团职,我们结婚后可以办理随军分房,虽然因为我级别不够,刚开始分到的房子不会很大,但应该有两个房间,有客厅和厨房。等房子分下来,家具可以你去挑选,屋子由你来布置,我不挑,你把床分我一半就行。”
林静听得笑出来:“那你不是就出个人,我也太累了。”
纪明钧停好车,走到林静面前说:“你要是嫌累,那你看花样就成,家具我来搬,你指挥,我干活。”
林静没回答,只问:“你们分下来的房子没有家具吗?”
“有床和衣柜,但都用了好些年,不一定还能用,看运气。”纪明钧说。
“那就等房子分下来再说,能用就先用着。”
纪明钧眼睛一亮:“你答应嫁给我了。”
林静脸颊一热:“没有,我还得考虑考虑。”说着快步往前走去。
说话间两人到了职工宿舍外面,宿舍里住的大多是单身的年轻人,不用拖家带口,睡得反而要晚一些,不像那些已经结婚的,吃完就开始忙着洗漱。因此这个点职工宿舍比前面更热闹些,多数房间里亮着灯,走廊上还时不时有人走动。
这几年生活作风抓得严,虽然他们在处对象,但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还是不太好,所以林静直接绕过宿舍楼到了侧边人少的地方停下。
纪明钧跟着推车过来,踢下自行车的脚撑问:“你在考虑什么?”
林静紧咬嘴唇,抬头看向纪明钧说:“我在考虑你为什么跟我求婚,是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吗?”
纪明钧绕过自行车,走到林静跟前说:“伯母说的话的确是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重要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希望当你下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听完张秀梅说的那些话后,纪明钧很后悔。
其实在电话里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因为电话里不便详谈,他们的休息时间又对不上,他也不想小题大做唐突到林静,所以选择了等待。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当她被抛弃,悲伤难过的时候,他一无所知。
这份后悔,正是促使他想林静求婚的主要原因。
林静靠着因为岁月而变得斑驳的墙壁,心里有些动容。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撇过头说:“哪有你这样的,这次还没过,就想到我下次被人赶出来。”
说这话时她唇角微微翘起,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是在开玩笑。
但纪明钧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只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对自己的嘲讽与难过。于是他做了个很大胆的举动,他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其实经过一星期的调整,林静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难过了。但当她被拥抱,当她被抚摸,当她听到纪明钧的话,她还是失控了。
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渐渐晕湿他身上的军装。
在林静心里,林国文一直是个公正的父亲,他对一双儿女向来一视同仁。
从小到大,林卫东有的她都有,林卫东没有的,张秀梅也会想办法给她。甚至上学的机会,虽然是因为她的成绩更好,但在身边都是儿子读书女儿早早参加工作,而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的情况下,他们最终选择了她……
还有去年上山下乡,为了让她留城,明知道妈妈把工作让给她会加重家庭负担,但父亲还是点了头。
所以当林国文选择陈芳,林静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变了。
在这一个星期里,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虽然父亲这次没有选择她,但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没有亏待过她。
可她怎么就那么不知足呢!
……
大哭过后,林静的情绪渐渐平复,但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纪明钧胸前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林静心里不由有些尴尬,从他怀里退出来,指了指他的胸口说:“你的衣服……”
纪明钧不甚在意:“没事,晚上黑,别人也看不见。”
林静觉得这场景有点熟,只是对象换了过来,正想着,就听纪明钧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这就是我向你求婚的原因。”
“什么?”林静微怔。
“我希望,当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给你的拥抱,随时随地,而不是只能在这个夜晚,躲在这个无人踏足的角落里。”
纪明钧低下头,目光专注地看着林静:“静静,嫁给我好吗?”
那一瞬间,林静脑海里闪过许多话,她想问他是在读诗吗,也想告诉他就算他们结婚了,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会被人说闲话,还想说……
她想说的有很多,但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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