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以来,  袁朗共集结兵马二十余万,还有大军在来的路途中,  但谢云澜不准备再等下去。

    此战真正的成败并不在攻下京城与否,而在于能否诛除心魔,他们在准备时,心魔同样在准备,就譬如那将要修建完成的四座高塔。

    不能再给袁奕更多的时间,否则他难保不会弄出如袁朔那样的妖胎大军,届时即便袁朗能够集结到更多兵马,此战也只会更难打。

    因此,  在这一天的傍晚,  谢云澜率领军队来到了京城北郊。

    他最终还是决定从北门进攻,因为大半个月前,  穆青云一伙人便是从北城门攻进的京城,当时城门便被毁坏过一次,这半月虽然进行过修补,  但到底不如其他方位的城门坚固,这是最好攻破的位置。

    虽然与之相对的,  北门的防守力量大抵也会相对其他地方更多一点,  穆青云便亲自镇守在此,但这一仗从哪打都不好打,这已经是谢云澜权衡多日后选择的最优方案。

    太阳一点点落下,残阳似血,  二十万大军在京郊屏息以待,马匹躁动地甩动马蹄,  一如那不安的人心。

    这是非常理可理喻的对手,  二十万大军有部分是经历过京城一战的,  他们亲眼见识过那伙魔军的可怕,那遍布全身的青黑色经络狰狞且扭曲,凶狠嗜血皆如妖鬼一般。

    但他们看到战阵前方的将领,是他们大夏无往不胜的宣武侯谢云澜,躁动的心又慢慢平复下来。

    谢云澜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他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需说,但他站在这里,就给人以一种必胜的信心。

    酉时三刻,太阳带着人世最后的光热消失于天际,夜幕缓缓铺开,宛若拉开了一场大幕的序曲。

    三声令鼓之后,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前进发,马蹄一起踏动时,连大地都在其下震颤。他们身披星月之色,于亘古夜幕下,悍然向京城发起冲锋。

    “放箭!”穆青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铺散于天际,随即带着凌冽寒芒疾射入下方战阵。

    谢云澜冒着箭雨率兵向前,他一骑当先,砍断拦路的绊马索,为身后的士兵肃清道路,兵卒推着攻城的战车紧跟其后,有人中箭倒下,但很快有其他士兵来填补空缺,他们悍勇向前,城门在撞击下发出“砰砰”巨响。

    袁奕站在城中心的盘龙高塔之上遥望着这一切,这是曾于半年前被毁坏过一次的望龙塔,袁朔命人将其重建,塔上的龙像一如往昔那般威武。

    可在这半月时日中,袁奕又命人将这望龙塔稍加改动了些许,龙像的模样产生了些微的变化,属于神的威严和肃穆不再,这龙像变得阴森且诡异,明明是不会动的铜像,可看得久了,却莫名感觉这龙像在隐隐发笑。

    这笑容一如此刻袁奕脸上的那般,马蹄声,箭矢离弦声,厮杀呐喊声混杂在一起,汇为吞没一切的战争洪流,袁奕在高塔上倾听着这些声响,他面露陶醉,宛若听着什么美妙仙音。

    风中传来鲜血的气味,是攻城的敌军,也是为他守城的魔军,即便被魔气强化后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可终究是凡人之躯,被割下首级,被刺穿心脉时,他们依然会死。

    袁奕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感受着弥散于天地间的怨气,杀戮和鲜血源源不断地制造这些负面的力量,但想要将这些力量化为己用,却还需要一种将其收集转化的阵法。

    袁奕张开双臂,望龙塔顶部龙像嘴中突然燃起一盏黑色的魂火,这火是光的反面,它由世间最阴沉的黑暗构成,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切光都在其下被吞噬湮灭。

    京城四方的高塔上各刻着一只妖蛟像,这些妖蛟蛟嘴大张着,在龙像嘴中现出黑色魂火时,四只妖蛟的嘴中同时也燃起了黑色火焰,五盏黑火遥相呼应,四方怨气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尽数往望龙塔顶部的虚空汇去。

    庞大的怨气将星月的光芒完全掩盖,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下,浮现出一抹妖蛟的虚影。

    一切皆如半年前一般,随着杀戮愈盛,这妖蛟虚幻的身影也越来越凝练,甚至,蛟首隐隐生出双角,袁奕即将办成他父亲没有办成之事,他将以凡人之躯,化作令天地色变的长生魔龙!

    但,伴随着最后一道“砰”声巨响,重愈千斤的北城门不堪重负地倒下,到底人数相差二十倍,即便是力大无穷的魔军也无法抵挡谢云澜的勤王之师。

    在经历三个时辰的酣战后,大军从倒塌的城门处鱼贯而入,谢云澜早就看到了天空中那只渐渐成型的魔龙,也意识到那分布京城四方的高塔就是炼化这魔龙的阵法所在,他吩咐手下的将领,将兵力分成五股,其中四股分别前往那四座高塔,谢云澜则带着余下一股人马,沿着司马门驰道,径直往最中心的望龙塔去。

    他妄图破坏袁奕的阵法,但他们人数再多,终究不过是一群凡人,蝼蚁如何能撼动大象?袁奕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可他的魔气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杀戮。

    “穆青云。”

    刚刚从城门处溃退的穆青云突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别的人影,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际,那魔龙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你不想要复活谢玉珍了吗?”魔龙发出袁奕的声音,他冷冷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穆青云五指攥紧,他在原地驻足片刻,突然带着余下的兵力,转身朝身后走去。

    谢云澜在司马门驰道上带兵疾驰,可将将走至半途,便有一伙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云澜望着那熟悉的人影,冷声道:“穆青云。”

    “大哥。”穆青云率兵拦在前方,他缓缓拔刀,“为了玉珍,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你也有脸说为了玉珍!”谢云澜冷斥道,“是你亲手杀了她!”

    穆青云神色一变,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玉珍告诉我的!”谢云澜同样拔剑,“穆青云,你联合外人害我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你杀我妹妹之仇,我非报不可!”

    “我、我不想的……”穆青云有一瞬的慌张,他最不愿面对的事被谢云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捅破了,但这慌张随即又变成了怒气。

    他怒声质问道:“若非你一意孤行,从不肯听我的话,我何至于此?!玉珍又何至于此?!”

    “你总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在军中时我明明跟你一起上阵杀敌,却因为你是谢老将军之子,一切提拔和功绩便全落在了你的身上,我永远只是你的陪衬!谁曾记得我的功劳?!”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穆青云将他这么多年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他嘶吼着道,“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说话时神情用力到狰狞,脸上青黑色的经络随着话语舞动,犹如剧毒的蛇,像是被他心中怨气所引动,这遍布京城的怨气突然分出一小股灌入他的身体。

    穆青云周身魔气暴涨,他面色阴沉:“谢云澜,你我今日便做个了断罢!也让世人看看,你我之间,谁该是谁的陪衬!”

    言罢,他向着谢云澜率先挥刀!

    寻常魔军被魔气强化后的身体素质便远胜于常人,而穆青云此刻周身的魔气比寻常魔军还强大了数倍,他这一刀斩下,快如疾风掣电,谢云澜身旁士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那凌厉刀锋便已经逼至身前!

    “铛”一声,谢云澜险之又险地抬剑挡住,但随即,穆青云又是一刀斩下,力量庞大到震得谢云澜手臂发麻,他立即意识到不能正面硬抗,转而用灵活的身法和步法规避卸去穆青云的攻击。

    他抓住机会想要反击,可剑锋将将要刺中穆青云,便感觉陷入了什么泥沼,有一股莫名的阻力阻止着他将剑锋刺入,是那萦绕在穆青云身旁的魔气!

    谢云澜收剑回撤,他攻不破穆青云的防御,同时也比不过对方的力道,他勉强维持着不落败,却也仅仅是不落败,魔气暴涨后的穆青云已经强大到几乎不是凡人所能抗衡的。

    随着双方主帅的交战,穆青云率领的魔军也与谢云澜身后的军队缠斗在一起,后者人数占优,可魔军却有魔气为助,并且,这京中的魔气源源不绝,随着城中的杀戮血腥,越聚越多。

    谢云澜一行人陷入苦战,前往四座高塔的其余军队同样,殷妄带领着另外一部分魔军分别阻击他们,城中到处都是厮杀呐喊声,血火在黑夜中燃烧,魔龙在空中狞笑,一副末日之景。

    百姓们被困在京中数日,今夜大军攻城,虽然知道来的是谢云澜,是来救他们的勤王之师,却也因为害怕被误伤而躲在家中。

    眼下城门已破,双方战场已经转入城中的大街小巷,城门处反倒空荡无人了。

    有胆大的百姓见状,悄悄地携了一家老小,趁乱逃出京去。

    倒也无人管他们,袁奕不在乎这些蝼蚁的去向,待他炼化龙身之后,这普天之下,皆是他的王土!

    陆续有人趁乱逃跑,他们离了城门后便一刻不停地往外跑,只盼着离京城越远越好,可在这漆黑的夜幕中,却有一个身着白衣,戴着兜帽的男人,逆着逃跑的人流,径直往京城走。

    谢云澜没带沈凡来,沈凡那盏克制妖魔的魂火已经熄灭了,眼下孱弱的与凡人无疑,来了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他只将沈凡留在后方,不让他参与这一场生死决战。

    可沈凡还是来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明明他什么都做不了,明明结局早已注定。

    他将兜帽摘下,站在空无一人的北城楼上,眺望着京中四处燃起的战火。

    “怎么样?他们就是会失败的!”

    妖蛟跟着他一起来到此处,像是得到了此地怨气的滋养,他们的体型重新变得庞大,在天空一边游动着一边发出只有沈凡能听见的嘲笑。

    “一群自不量力的凡人,注定是飞蛾扑火!”

    “谢云澜就是在骗你!他出征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虚假的谎言!”

    “凡人不可能战胜魔物!你还在犹豫什么?接受我们!我们可以让你再度化龙!”

    沈凡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下方。

    他站在城楼上甚至看不清下方那些人的模样,只能看到蚂蚁一样的黑点在城中浴血拼杀,他们这样努力,豁出一切性命,可这种努力毫无用处,他们只是不断助长着魔龙的魔力。

    对阵双方本身实力差的不是特别大的话,拼死一搏或许有用,可这种差距大到好比蝼蚁和山岳,蚍蜉和大树的时候,那么搏命就变成了自不量力的愚蠢。

    “如此渺小之物……”沈凡望着下方人群,喃喃自语。

    “渺小吗?我不觉得。”

    沈凡耳边突然响起旁人的声音,这声音不同于妖蛟的阴邪,它浩大且威严,犹如亘古不变的天穹日月。

    沈凡转头望去,在这空无一人的城楼之上,不知何时落下一只苍鹰,苍鹰出现时,那些一直徘徊于身侧的妖蛟便突然间远去了,连带着那些蛊惑人心的低语和远方魔龙的狞笑声,天地为之一静。

    “我不明白……”沈凡在苍鹰面前低下头,犹如做错事却不知错在何处的孩子。

    “烛阴,你还记得我将第二盏魂火交予你时,对你说过什么吗?”苍鹰说。

    “记得……”沈凡当然记得,天道将第二盏魂火交给他时,同时还交给了他守护幽冥的责任,他千万年都坚守于此,从未忘却。

    可苍鹰却说:“你真的记得吗?”

    他的鹰眸锐利且清晰,犹如洞察一切的明镜。

    沈凡在他的注视下一怔,怔愣中,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变幻,倒地的尸体重新站起,被毁坏的建筑在一瞬间复原,攻城的大军退出城外,时间在飞快地倒退,越退越快,转瞬间从眼前的末日景象退换到大半年前的繁华上京,然而时间的齿轮仍未停止,它继续往后退去,退到沧海还未形成,退到山川还未隆起,退到天地初开,轮回秩序将将建立起的那一刻,它终于停止。

    沈凡回到了钟山之上,面前的是另一个自己,还未完全成年,龙角也还未长成,化作人形时不过十五岁少年大小的烛阴。

    在这鸿蒙天地中,徘徊着数不清的黑影,那是众生死后没有去处的魂魄,他们游离于世间,日夜哀鸣,魂火熄灭后的魂魄没有任何保护,只能沦为妖魔口中的食粮。

    但在这一刻,浩浩雷霆劈开钟山,于钟山底部的万丈深渊之下开辟出幽冥世界,天河之水灌入其中,冲刷出一条引领亡魂去路的轮回之路。

    生死轮回于此刻建立,徘徊于世间的魂魄终于有了归处,但在幽冥之中仍然藏有别的危险,死气和怨气会滋生魔物,魂火熄灭后的亡魂脆弱不堪,他们需要额外的保护。

    “烛阴,你是死生幽冥之神,你的使命便是用魂火照亮众生轮回之路,保护他们不为邪魔所侵。”

    天命落在少年烛阴的身上,可他对此却有所迷茫,他询问苍天:“只有我吗?”

    幽冥是天不足之处,日月星光永远无法照耀这里,此地是永恒的黑暗,而在这永恒黑暗中有亡魂数以亿计,他一个人,一盏魂火可以守护这样多的亡魂吗?

    天穹沉默不语,云间隐隐有雷声闪动,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随着烛阴的这个问题一起应运而生。

    长久的沉默后,天际有光落下,少年烛阴得到了第二盏魂火,天对他说:“这是世间最为炙烈之火,有诛灭一切妖邪魔物的威能,你燃起此火,当不为任何妖邪所侵。”

    沈凡看到少年的自己捧着烛火,应下了此事,一切皆如他记忆中的那般,他并没有忘记任何事。

    时间齿轮往前滚动,少年烛阴来到空寂的幽冥之中,他于黑暗深处盘膝而坐,天边现出烛龙衔烛而照的虚影,烛火之下,忘川河水潺潺流动,亡魂顺水而上,川流不息。

    一切都如天道对他说的那样,这是世间最为炙烈之火,黑暗中躲藏着的妖魔慑于烛龙魂火之威,连靠近都不敢。

    他在幽冥中守护了一年,两年,百年,千年……

    烛阴少年的模样慢慢发生着变化,龙族成年的时间比人族要慢上许多,可再过缓慢,千百年之后,他也终于完全成年,变成了如沈凡一般的男人模样。

    但幽冥中的时间无穷无尽,一如此地万古不变的黑暗。

    千年之后是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难以计数的时间过去,烛阴仍然独守于幽冥之中,黑暗浩大无际,千万年都不曾变化衰减。

    沈凡望着眼前的万古幽冥,他跟着过去的自己一起重历了一遍这漫长无尽的时光,在某一刹那,他们心中突然一起生出一个念头。

    黑暗这样浩大,他手中这盏微渺的烛火,真的能够照耀这万古幽冥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甚至他自己都未曾注意,但直到此刻,以旁观的角度看着这一幕时,沈凡方才发现,在那个念头诞生的同一刻,他面前的魂火,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这炙烈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照不亮的阴影。

    只是很小很小的阴影,很快被火光所掩盖,没有任何人察觉,包括烛阴自己。

    在这阴影出现后,又过了千百年,烛龙的魂火一如往昔那般炙烈,但就像表面繁华坚固的江堤,溃烂的蚁穴早已生在不为人知的阴暗之处。

    这阴影隐藏的再好,终究不改其阴暗的本质,在十年前的那一天,被烛火照耀着本该不能为妖邪所侵的轮回之路上,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只妖物趁机而入,它被烛阴及时消灭,可随即,他也被召到天穹之上,接受天命的审判。

    心魔瞒过了所有人,甚至瞒过了被它侵入的宿主本人,可瞒不过天。

    天道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烛阴,他一眼看透烛龙灵魂的本质,那本该澄净的灵魂中,阴影已经在其中扎根。

    因此,他下达那样的判决。

    “烛阴,你不配做神。”

    万钧雷霆之下,烛龙从天坠落。

    沈凡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他被贬的真正原因……

    风雷渐渐散去,天地一片漆黑。苍鹰站在沈凡身旁,说:“烛阴,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如果魂火真的有那样大的威能,你又怎么会被心魔找到空隙侵入魂魄呢?”

    沈凡沉默不语,这也是他心底最深的困惑。

    “魂火不能照亮万古幽冥,就像凡人也不能战胜魔物。”苍鹰看向他,“真的是这样吗?”

    漆黑天幕再次发生变幻,时间在飞速地前进,沈凡看到他来到人间后的一幕幕,是京城中官兵与妖胎们拼死一搏的厮杀,是沧州暴雨下全城百姓同舟共济的努力,是涯州梦境中撼动梦域的信念,以及最后……眼下的京城中,沈凡来到司马门驰道上,谢云澜节节败退,有魔气为支撑的穆青云几乎无可战胜,他苦战许久,连剑锋都被穆青云的巨力劈断。

    他几乎就要落败,可就在这生死绝境中,谢云澜这渺小的凡人之躯深处,蓦然爆发出一股炙烈的魂火,他抓住千钧一发的时机,用断剑悍然刺入穆青云被魔气保护着的胸膛!

    火光耀耀,映照进沈凡怔愣的瞳孔。

    “烛阴,你还不明白吗!”

    宛如破开鸿蒙天地的一道霹雳,又恍若唤醒蒙昧尘世的一声惊雷,沈凡心神皆震。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他仍然站在城楼之上,军队在城中厮杀,魔龙在空中狞笑。

    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千万年的光阴不过一场浮生幻梦,这片昏暗天地并没有任何改变。

    但或许也有所改变,沈凡看向城中众生,看向那星星点点,如萤火般微弱却依然奋力燃烧着的火光,他明白了,时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是我自己不信……”他轻笑一声,像是一种自嘲,如此简单的答案,他却用了千万年的时间,才终于参透。

    苍鹰长啸一声飞向天际,羽翼下掠过血火厮杀的战场。

    司马门驰道上,谢云澜扶着穆青云倒下的身躯,穆青云口吐鲜血,脸上因魔气凸显的青黑色经络随着他的死亡一起慢慢散去,他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他满是怨恨的心也终于在死前得到片刻的澄净。

    “对、对不起……”他抓住谢云澜的手臂,眼角留下痛悔的血泪,“是我太过嫉妒,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玉珍……”

    谢云澜闭了闭眼,他低低叹道:“罢了,结束了……”

    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于此刻,在死亡诀别下,一切都结束了。

    “大、大哥,我好想再同你喝一次杏花酒,好想再见、见一次玉珍……”穆青云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只知道不断重复着“玉珍”二字。

    但随着他的身体渐渐冷去,终于,那最后一点呢喃不清的声音也消失了。

    谢云澜为对方合上眼,他站起身,深吸口气,压抑住眼角的泪意,心魔还没有除去,战斗还没有结束,他重新整队,率领剩余的士兵,继续往前方高塔去。

    这一回袁奕终于再没有任何兵马能够抵挡,他的魔军几乎都被诛灭了,但他看到谢云澜的到来,面上却半点不见慌张。

    袁奕站在盘龙高塔的龙首之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面上的军队,目露赞赏:“谢云澜,作为凡人,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朕都忍不住想嘉奖你。”

    “但很可惜,你选错了对手。”袁奕张开双臂,如同在拥抱着他的万里江山,他朗声大笑,“朕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尔等逆臣,便用你们的性命,来作为朕登基的贺礼罢!哈哈哈——”

    笑声中,袁奕人形的身影慢慢溃散,他化为一团庞大的魔气,尽数汇入天空魔龙的身躯之中。

    谢云澜神色骤变,他们还是来迟一步。

    僵立不动的魔龙虚影像是被注入了魂魄,它的龙爪开始轻轻颤动,鳞片开始微微舒张,它于空中睁开眼,血色龙眸俯视着这片天地。

    这是截然不同的视角,众生如蝼蚁般渺小,他的身躯庞大如山岳,他的力量撼天动地,这是真正的魔神之力!

    魔龙在空中发出巨大的笑声,是袁奕,也是心魔,他们于此刻,终于真正的融为一体!

    他在空中游动,庞大的身躯搅弄着这满城魔气,魔气形成飓风,吹得下方人群几乎无法站立。

    谢云澜用剑尖拄地,勉强维持住平衡后,他又努力地向前迈了一步,他朝魔龙走去,像是想要阻止这肆虐的魔龙。

    猩红的龙眸微微一眯,他发出满怀恶意的低笑:“差点把你们忘了。”

    巨大的龙嘴一张,吐出一盏黑色的魂火,黑色魂火映照着众生魂魄,在谢云澜胸口,在周围的士兵身上,在城中所有百姓眼前,都出现了一盏魂火。

    这魂火代表着他们各自的生死命运,而他们的命运便是在今夜,成为魔龙现身的贺礼。

    黑火爆燃,魔气在城中肆虐,犹如铺开一片漆黑的幕布,魂火一盏一盏熄灭,不过转瞬之间,偌大京城中,几乎再看不见半点光亮。

    唯有谢云澜还在这庞大魔力下苦苦支撑着,可他的魂火却也岌岌可危,被压迫到几乎只余一线。

    人间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便如那万古不变的幽冥一般。

    可在这漆黑街道上,驰道尽头处,却有人走来。

    街道上站着许多人,那是魂火熄灭后还未倒下的躯壳,他们的魂魄再没有半点光彩,只余一抹空洞的影子。

    沈凡一袭白衣,从这幢幢鬼影中走来,他走过死寂的长街,走过漫长的驰道。

    在空中游动的四只妖蛟发现了他,它们再次向他游来,蛟嘴中含着恶意的狞笑和蛊惑人心的低语。

    可沈凡却再不会为它们所动摇,他看着那直冲自己而来妄图挡住他去路的妖蛟,喃喃自语:“从来都没有什么不死妖蛟……”

    “不过心魔幻象,梦幻泡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那一直阴魂不散无法摆脱的四只妖蛟倏忽间开始溃散,犹如被什么力量击溃了,它们化为漫天的虚无灰烬。

    沈凡在灰烬中向前,他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

    魔龙终于也注意到了他,猩红龙眸微微眯起,他问询道:“你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阻止我?”魔龙发出一阵怪笑,“可你的神籍被除,龙身被废,就连魂火都被我吞噬了,烛阴,你还来做什么呢?”

    沈凡不为这笑声所动,他仍在径直向前。

    他来到谢云澜身旁,谢云澜正在跟那庞大的魔力斗争着,他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凡,一个人站到这如山岳般巨大的魔龙面前。

    他不再是神,他以那同万物众生一般渺小的凡人之躯站到此处。

    魔龙的笑声愈发狂妄,犹如想到什么无比高兴之事。

    他谋划千万年,终于吞噬掉了一位龙神的全部神力,如今,他成为了新的魔神,而曾经的龙神却成为再渺小不过的凡人。

    这怎么能不令一只魔物兴奋!

    “烛阴,你后悔了吗?后悔与我作对?为时未晚,你现在跪地求我,向我称臣,我依然可以给你再化龙身的机会!”魔龙发出恶意的狞笑,他不等沈凡的回应,庞大的魔力便如山岳般沉重压下。

    他要压断沈凡的骨头,让他如爬虫一般跪在自己面前!

    可沈凡依然在原地站立,他那凡人般渺小的躯体中,隐隐仍有什么力量,在与这滔天魔气对抗着。

    魔龙神色微变,他警觉道:“那是什么?!你的魂火已经熄灭了,你还有什么?!”

    “我仍有一盏魂火。”沈凡轻声道。

    他捧起双手,露出掌心那缕金红的火光。

    光芒驱散周围的黑暗,魔龙下意识地后退,但在看清那火光的大小后,那刚刚升起的恐惧又变成了不屑。

    他嗤笑道:“不过凡人之火!”

    “这就是凡人之火。”沈凡看着自己掌心羸弱到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火光,轻声应和着。

    那盏世间最为炙烈的魂火熄灭后,他唯剩一盏代表自己生死命运的凡人之火。

    可凡人真的不能战胜心魔吗?

    他已经有答案了。

    魔龙倏然睁大瞳孔,那盏羸弱不堪,他不屑一顾的魂火此刻在这无尽黑暗中猛烈燃烧着。

    它不再只在沈凡掌心燃烧,它沿着沈凡托着它的指尖,蔓延到手腕,手臂,到最后是整个魂魄。

    他全身都燃起火焰,这火焰破开这昏暗天地,它炙烈到漫天魔气都为其退避。

    魔龙都忍不住在火光下退后,他不敢置信道:“你不要命了吗?!”

    沈凡在以自己的魂魄为燃料点燃这盏魂火,魂魄烧尽的后果只有一个。

    “你会形神俱灭的!”魔龙嘶声大喊着,喊声中难掩惊恐。

    他不害怕沈凡的消亡,可这盏越燃越烈的魂火让他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这是可以让他灰飞烟灭的力量!

    “沈凡……”谢云澜怔怔地看着沈凡沐浴在烈烈火光下的背影,这是他此生所未见的炙热光焰,甚至比沈凡是龙神时更加耀眼。

    他看不到沈凡的神情,可他能听到沈凡对心魔的回答。

    “我为众生魂火而生,再为众生魂火而死,又有何妨。”

    他张开双臂,任由火光蔓延至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无尽长夜中,他将自己化为这盏破开暗夜的烛火,火光爆燃,犹如开天辟地一般,照耀着城中的芸芸众生。

    被魔气压制着不能动弹的谢云澜突然感觉到了松动,他重获自由,周围是如他一样渐渐醒来的人们。

    城中百姓的魂火在魔龙的魔力下熄灭,但在此刻,沈凡用己身魂魄作为燃料,将它们重新点燃。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城中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光芒汇聚成一片燎原火海。

    遮盖天幕的魔气被火光冲散,魔龙再维持不住镇静,他转身欲逃,可光无处不在,在京城,在浩大人间,凡人之火,生生不息,万世不灭。

    “不——”魔龙不甘心地嘶吼着,可他这伟岸龙躯,终究在这他从未瞧得起过的凡人之火下,灰飞烟灭。

    而与他一起消散的,是魂魄燃尽的沈凡。

    “沈凡!不要!”谢云澜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向着沈凡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扑去。

    可他扑了个空,沈凡已经化为一捧虚无灰烬,消失于他眼前。

    谢云澜跪在地上,他抓着这捧灰烬,失声痛哭。

    哭声震动了城中百姓,百姓们虽然刚刚从死亡的虚无中醒来,但他们却也看到了那盏唤醒他们的炙热火光,以及那火光中,烈烈燃烧着的人影。

    有人在原地默哀,有人合掌发愿,众生信念汇聚成海,在天空那还未散尽的火光中,渐渐现出一抹巨大的影子。

    谢云澜伏在地上哭泣,可突然,他听到了身后人群的惊呼,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龙影。

    不再是残破的蛟身,他的龙角威武且峥嵘,他的龙身完好且无损。

    有光破开云层,金色天光之下,烛龙在火光中重获新生。

    城中众人齐齐看着这一幕,梦境之中,梦泽君和冰夷也一起看着这一幕。

    天际传来沉闷的钟声,这钟声穿透现世和梦域,响彻三千世界,这是封神之声。

    烛龙被这钟声接引,他顺着那道破开云层的金光,飞向天际。

    “为众生魂火而死,又在众生魂火中生,生死轮回,因果劫数,烛阴于此刻,终于窥破魂火的本质,真正成神了。”梦泽君感叹着。

    冰夷抱着手臂,没有说话。

    他突然转身,像是要离开,梦泽君问了一句:“这就走了吗?”

    冰夷不答,他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再敢来我和陆吾的梦里就揍死你!”

    梦泽君怔了一下,像是被这句狠话伤到了,神情讷讷的。

    可在冰夷看不见的身后,梦泽君头顶的云朵突然开始变形,云朵在天空中变成一张巨大的人形面孔,它对着冰夷的背影比比划划,吐着舌头拉长眼皮做出一张张鬼脸。

    比划够了后,他又回头看着京中,烛龙的身影消失于遥远天际,长夜退去,朝阳升起,播洒向人间万丈光明。

    “结束了。”梦泽君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谢云澜看着那遥远天际,喃喃叹息着。

    他站在这万丈光芒之下,不知悲喜。这捧灰烬,失声痛哭。

    哭声震动了城中百姓,百姓们虽然刚刚从死亡的虚无中醒来,但他们却也看到了那盏唤醒他们的炙热火光,以及那火光中,烈烈燃烧着的人影。

    有人在原地默哀,有人合掌发愿,众生信念汇聚成海,在天空那还未散尽的火光中,渐渐现出一抹巨大的影子。

    谢云澜伏在地上哭泣,可突然,他听到了身后人群的惊呼,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龙影。

    不再是残破的蛟身,他的龙角威武且峥嵘,他的龙身完好且无损。

    有光破开云层,金色天光之下,烛龙在火光中重获新生。

    城中众人齐齐看着这一幕,梦境之中,梦泽君和冰夷也一起看着这一幕。

    天际传来沉闷的钟声,这钟声穿透现世和梦域,响彻三千世界,这是封神之声。

    烛龙被这钟声接引,他顺着那道破开云层的金光,飞向天际。

    “为众生魂火而死,又在众生魂火中生,生死轮回,因果劫数,烛阴于此刻,终于窥破魂火的本质,真正成神了。”梦泽君感叹着。

    冰夷抱着手臂,没有说话。

    他突然转身,像是要离开,梦泽君问了一句:“这就走了吗?”

    冰夷不答,他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再敢来我和陆吾的梦里就揍死你!”

    梦泽君怔了一下,像是被这句狠话伤到了,神情讷讷的。

    可在冰夷看不见的身后,梦泽君头顶的云朵突然开始变形,云朵在天空中变成一张巨大的人形面孔,它对着冰夷的背影比比划划,吐着舌头拉长眼皮做出一张张鬼脸。

    比划够了后,他又回头看着京中,烛龙的身影消失于遥远天际,长夜退去,朝阳升起,播洒向人间万丈光明。

    “结束了。”梦泽君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谢云澜看着那遥远天际,喃喃叹息着。

    他站在这万丈光芒之下,不知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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