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六月,微微起了暑热。

    杳杳近来身体有些微恙,总是没精打采,玩耍起来也显得兴致不高。

    瞧着倒像是凡人受不得暑热的模样。

    只是她是神仙,自然与凡人不尽相同,因而周云辜有些担忧。

    他问起这一桩事,杳杳却摆摆手,说她无碍,胡乱扯了一番云里雾里的话,推说过些日子便会好。

    既然她都如此说了,摆明是不想同他细讲,周云辜便只留了心,也不再多问。

    寻了个时日,周云辜同她说起神祀节的事情。

    他想她对这些节庆日子向来感兴趣,往往最爱凑上一番热闹,也不知道如今是否会高兴去赴一赴神祀节的灯会,兴许能让她的恹恹情绪好转一二。

    他将事情同她简单一说,就见她眼睛果然亮了一些,似是很感兴趣。

    杳杳在凡界几乎快要待足凡人的一年,仍旧改不了听说过节就好奇心起的性子。

    她来了点儿精神,一扫颓然模样,朝周云辜问起神祀节的因果由来。

    “神祀节?这又是什么节日呀?”

    其实近来她身体确实有恙,而她自己也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神仙确实不会像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但也有灵力状态起伏的时候。

    而她因为之前为周云辜改命折腾太过,变动了不少凡间事物,受了反噬。

    至于反噬为何过了好一段平静日子才来势汹汹,缘由也很简单——神仙的身体走的是神仙的时间,她一直待在凡人界,反噬便来得没有那么立竿见影。

    这次的反噬纵然厉害,折腾得她没精打采了好几日,但她可不打算同周云辜说上半点儿。

    毕竟当初一时起念要为他占命又改命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他并未对她作出过任何请求。

    那么这一桩事的后果便由她一人来承担即可,何须给他添上莫须有的烦恼呢?

    何况她自己也清楚,这份虚弱也不过是持续上十天半个月,她的根基还算牢固,并不会因此动摇到根本。

    她虽然行事有些冲动果敢,偶尔还当得上是莽撞,实际上她每每做决定之前,心里都有谱。

    周云辜已同她说起这神祀节的由来。

    她一边想着心里的小九九,一边将他所说的内容听完,这才将全部心思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竟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她听完,有些疑惑,又有些感叹。

    周云辜话里的意思,是说这神祀节距今也不过数百年的历史,而起源却早已模糊不清,传到后人口中,有些众说纷纭。

    但无论怎么有争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神祀节似乎是为了祭奠一位上古的神仙。

    众人都认同的部分大体上是说,那神仙于数百年前降临人世,恰逢人间山河动乱,生灵涂炭,而那位降世的神祗恰好解了凡人界的危难;只是后头的部分却有两个最为主流的说法——

    一说这六月廿一那日,是神仙下凡的日子;却也有人说,这一日是那位上古神仙陨落的日子,是祭日。

    两种说法都不过是在只言片语中流传,后来才被人们润色一二,故事有了完整的衍生,将故事流传在了坊间。

    只不过实情如何,这偌大凡世间,怕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了。

    周云辜向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在遇到杳杳之前,他对于虚无缥缈的神仙等信仰也是持可有可无的态度——敬重有余,却不像他人那般笃信。

    他对这件事情能说上这么多,还是因为他自己便是生在那六月廿一,从小听身边的人说得多了,自然记得清楚,想忘也忘不了。

    而眼前向他打听这件事情的,恰好是位神仙,兴许她会知道一些什么内幕呢?天底下有这份机缘同神仙如此相熟的,估计也难找出第二人了,说不定今日这桩流传了百年未有定论的传闻就要盖棺定论。

    他望向杳杳,难得有些期待对方作出何种说法。

    谁知杳杳感叹完那一句之后,摇摇头,道:

    “我作为神仙,还算是个交游广阔的活泼神仙,都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同僚。”

    这个答案着实让人愕然,周云辜却不疑有他。

    他只不过微愣了片刻,就失笑道:

    “如此说来,这么个受人重视的节庆日子,竟是全凭凡间人杜撰?”

    杳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恐怕事实便是如此了。”她说完,又放轻松了些,调侃道:“看来凡间人还真爱过节呀,想方设法也要多起些节日的名目。”

    周云辜闻言低低笑了。

    爱凑节日热闹的也不全是凡人吧。他瞧着眼前这位神仙姑娘,似乎每逢节庆日子,比他这位凡人还要兴致高昂呢。

    他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含笑望向杳杳,问她道:“所以廿一那日你要不要去逛庙会?”

    杳杳自然是响亮地回了他一声“要”。

    周云辜顿了顿,又道:“其实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那么他可以视作她同他一道去看灯逛庙会,也算是为他庆贺生辰了吗?

    其实他甚少在意所谓生辰,年轻的时候更是有几分厌恶情节在里头——逢上个对他命数感兴趣的高人,算上一卦后,都会摇头叹息,说他活不过多少多少岁。

    他便懒得再去数那些生辰年月,反正到头来也是要离开这人世间。

    只是如今身边有人陪伴,他反而开始珍惜那些难得的日子,有机会定是要好好纪念一番,兴许能多一些美好的记忆,好让他留在心间慢慢品味。

    他这是起了私心。

    而杳杳闻言,神色新奇又向往。

    “那正好呀——我陪你过生辰。”她这样说着,转而又道:“真好,我记着你的生辰了,我年年都陪你一起过。”

    说完她又有些感慨——

    “我其实很羡慕他人有生辰可过,只可惜我降生得早,又是在一片朦胧之中,没有人能替我数着日子,待我有了意识,便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周云辜默然片刻。

    “没事。不如将今后的每一日,都视作你的生辰。”他在杳杳的惊讶目光里说出这句话来,眼见着对方的目光一点点儿变得写满欢喜,又补充道:“其实凡人庆祝生辰,就跟凡人喜爱过节一样,不过多了个由头能够寻些开心,再做些美好期许。”

    他顿了顿。

    “所以今后每一日,祝你日日开颜,事事顺意。”

    杳杳听完,呆愣了好一阵子。

    她下意识用手攥住了裙摆,觉得心中莫名有股暖流涌过,既妥帖又熨烫。

    还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呢。

    她可是神仙,而他是第一个不向她索求任何,反而将祝福送予她的人。

    他祝她今后每一日都是生辰日,祝她日日都有开心颜,祝她事事顺意。

    他将那些简单又美好的愿望尽数祝予她。

    她松开裙摆,就好像松开心间的顾虑与茫然,随后凑近了些,踮脚亲了亲对面人的脸颊。

    “好呀,那就承你吉言啦。”

    她说完,也顾不上像往日里一样去瞧对方是否红了耳尖,而是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提着裙摆跑出了屋子。直到重重雕花的窗檐能够将直直目光遮掩,她才捂住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脏,摸了摸自己通红发烫的耳朵。

    她捂住心口,却忍不住不停想着让她心跳加速的那个他。

    这一切真好呀。

    六月廿一那日,杳杳没能起得来床。

    过了午时,周云辜才敲响了她的屋门。

    她朦胧间听见有人敲门,又似乎听见了周云辜喊了她一声,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来,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周云辜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还顶着一脸的睡意。

    反噬了灵力后的身体不太好受,微薄灵气有些支撑不住她的精力开销,往日里不怎么睡觉的她近日来睡得一日比一日沉。

    这些状况都是她意料之中的,因而她并不如何惊慌。

    只是她却也想得到,周云辜那般细致聪明的人,肯定也能看出不妥来。

    她还挺担心他多想的。

    因而她眼睛还没睁开,就挣扎着要起来。

    有人立时扶住了她,让她靠坐在榻上。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周云辜似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率先开口道:

    “是不是因为之前替我改命的缘由?”

    他说得含糊,杳杳一听却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对呀,他是那么聪慧又处变不惊的人,什么样的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呢?稍一联想,便叫他猜到了。

    杳杳终于睁开眼,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听了都有些无奈的有气无力。

    “啊,你不必担心,过一阵子就好了。”

    她抬眼就撞上对方的沉静目光,那里头却不如往日里平静,瞧着有些严肃,不自觉便带了冷意。

    她知道那其实是他的担忧,却还是撇了撇嘴。

    “干什么这么凶啦。”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颊,随后便被对方被她戳着脸颊却仍旧严肃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好啦,笑一个!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云辜闻言顿了顿,将神色里的严整肃然卸了一些去,却仍旧没有笑。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问她:

    “我的命是不是很难改?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杳杳收回了戳在他颊间的手指,坐正了些,用一只手撑住了脸,认真看向他。

    她也默然片刻,随即像是叹了口气般地喃喃道:“是呀。”

    她在面上挂出一点儿不甚在意的笑来,心中却想着,不满足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已呀。

    她愈与他相处,便愈发贪婪地觉得一切都还不够。

    她替他挡了命中的劫,换回一个康健无虞的他,却又忧心几十年后的将来,凡人寿命会走到尽头。

    这样想着,她的眼眶就有些微红。

    为何人命如此脆弱短暂呢?

    她抿了抿唇,将思绪打住,把那些愁绪压到心底,不露分毫。

    转而她又是笑颜相向,语气也是松快而惬意。

    “别想这些啦。走,我们过节去。”她顿了顿,“还有,周云辜呀——”

    “——祝你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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