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我听好了,今年的租子,再涨一成。”赵大成轻描淡写的给面前跪着的一群佃户下通知。
众人一阵骚动,为首的一个汉子陪着笑道:“赵管家,怎么又要涨租子?”
赵大成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哼,你们这群目光短浅的东西,只看到涨租子了,却没看到今年多了上百顷地,你们自家得多收多少粮食啊?
不涨也成啊,你田柱别佃赵老爷的田啊。胡县令不是给你们分地呢嘛,你们也去入籍分地啊。到时候该交粮交粮,该服役服役。”
“赵管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田柱赶紧解释。
“那你是几个意思啊?”赵大成翻着白眼撇着他。
“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说不得要旱,没准还会闹虫灾……”田柱弯着腰,像只大虾一样。
“这事老天爷管的,你跟我说不着啊,难不成是我让老天爷不下雪,我让他闹虫灾啊?”赵大成声调蓦的拔高起来。
“没有没有,就是……涨租子的事能不能等收粮时候看收成情况咱再商量商量。”此消彼长,田柱的声调越发低了下去。
“还商量什么啊,有什么可商量的,这地是赵老爷家的,想佃的人多着呢。你不爱佃,自有别的人愿意。”赵大成有恃无恐。
“那么高的租子,我还不如去入籍分地呢?”佃户中有人嘟囔着。
“别乱讲话。赵管家别生气,小七不懂事,您甭跟他一般见识。”田柱赶紧呵斥一句,又扭头向赵大成赔礼道歉。
“地已经分完了,你现在去也晚了。”赵大成目露凶光。“再敢废话一句,就把你的地佃给别人。”
“全县没地的大都去入籍分地了,你想佃给别人,也得别人肯佃才行。县尊在衙门前贴了告示,如果有人冒充无地的,在衙门那里骗了土地,别人可以出首,县尊会把土地没收后转给出首人。”小七兀自不服气,还在那里梗着脖子念叨。
眼见众佃户面上迟疑,都有心动之意,赵大成急了,厉声喝道:“赵老爷家的良田是花钱买的,不是在衙门分的。你这刁奴,老爷好心佃田给你,你居然想要谋夺老爷的田地。今儿个不给你个教训,你还不上天了。来呀,给我打。”
身后的家奴闻言立刻扑了上来,如狼似虎一般,把小七从人群中拖了出来,拳脚齐施,如雨点一般往他身上落去。
众人赶紧上去拉架,“赵管家别生气,手下留情,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这等刁奴,打死了活该。给我用力打,不许留情。”赵大成见众人居然还敢上前阻拦,怒气更甚。
开始小七还痛呼求饶,渐渐地,小七的声音从高亢变的低沉,又变的细弱游丝,最后毫无声息。
“哼,再有那等不晓事的,这厮就是下场。还有谁不想佃田的,站出来让我看看。”赵大成游目四顾,睥睨八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群鹌鹑,弓着腰,缩着头。
这样才对嘛。赵大成终于满意了。
“你们须得记住了,赵老爷家在这乌有县已经上百年了,没一个知县敢不给赵家面子的。”
在家奴的簇拥之下,赵大成扬长而去。
众人赶紧跑到小七身边,一摸鼻息,已经断气了。
“如今出了人命,这该如何是好。”
“小七也是,逞什么强啊。那赵家是咱们能惹的起的?”
“年轻气盛啊,不懂得吃亏就是占便宜的道理。现在丢下孤儿寡妇,却不知该如何过活。”
原本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一群人,现在却七嘴八舌起来,纷纷对小七之死发表意见,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
“好了,都别说了。小七死了,这是命,怪不得别人。咱们大家一人出几个,给他把后事办一下,找和尚来念念经,保佑他下辈子投生一个富贵人家。”田柱是领头的,这时候就出来牵头给赵大成擦屁股。
原本叽叽喳喳的众人,一听说要出钱,就都没声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开口。
“灵隐庙都没了,还拿来什么和尚念经啊。算了吧。把小七收敛下就完了。”
收敛尸体用不了几个钱,办后事花的钱才多。
大家都是佃户罢了,又不是宗亲,也不同姓。意思一下可以,出太多钱就不必了吧。
“灵隐庙没了,不还有清风观呢嘛。小七可是枉死的,你就不怕他化妖回来找你?”田柱还是有所顾忌。
“找也去找那赵大成去啊,找我们做甚?”
“那也是,后事就不办了,咱先把人收敛了吧。”田柱看出大家的意思了,也没强求。
“等会儿,若是小七家人问起他怎么死的,咋说?”一个老汉磕了磕鞋上的土,问道。
田柱看了他一眼,纳闷道:“实话实说呗。”
“那万一他家人要去喊冤告状呢?”,老汉也不抬头,换了只脚磕土。
田柱挥了挥手,道:“小七爹娘已经没了,家里就一个媳妇和一个娃娃,咋告状?”
“万一他媳妇要去告呢?”,老汉继续跟鞋较劲。
田柱不耐烦了,“告就告呗,人又不是咱们打死的。”
“你脑子咋那么木呢!她要告,肯定说咱是人证,到时候你去不去做证?去就得罪了赵家,就算你不去,她跟县太爷一说,县太爷肯定要衙役来找咱们问。那帮狗崽子,黑的很。你不打点一下,说不定就说是你杀的人,拿你顶罪。”老汉终于把鞋放下,抬起脸来,一副看他不开窍就来气的样子。
田柱吓到了,“嘶……你这话说的在理。那咋整?”
“我看咱把小七丢水渠里去就得了。别人问,咱就说大家分开走的,没看见小七去哪了。就算日后发现了,也以为他脚滑掉下去的。”老汉又低下了头。
田柱瞅了他几眼,“不是,老刘头,你不会就是不想出钱吧,出这馊主意。”
老刘头勃然变色,怒气冲冲,指着田柱鼻子,扯着嗓子大骂。
“你说啥呢?我倒不是差那两儿钱,主要是小七这事不能闹大,更不能说是赵管家打死的,否则一旦闹起来,咱们都有麻烦。你说是你能惹的起赵家啊,还是我能惹的起赵家啊?或者你能保证这事就这么完了,小七媳妇能消停的不去闹?你要能保证,老汉我信你田柱子一回,跟你出钱把小七收敛了。”
田柱仔细琢磨了一下,叹了口气,环顾周围,问道:“老刘头说的也在理,大家的意思呢?”
“我也举得挺有道理的。”
“老刘头考虑的周到,我就没想到这一节。”
“那就按老刘头说的办吧,大家都记好了,别回头有人给说漏了。”田柱也不好驳大家的意见。
众人把小七抬到水渠边,丢了下去。看着人被水卷走,才转身离去。
夕阳映照下,一行人影渐行渐远,只偶尔微风送来些许交谈的声音。
“可惜了小七的婆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咋地?你还打算去吃绝户啊?”
“你这话说的,我跟他又不同宗,吃绝户也轮不到我啊。是吧,柱子?”
“你又捎带上我干啥?我才不干那缺德事。”
“嘿嘿……。”
月上高天,万籁俱寂。
水渠下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堤岸,然后用力收缩,将身体拉了上来。月光下,这人浑身湿漉漉的,周身浮肿,隐约能看出面容,正是本该死去的小七。
小七站在堤岸上,目光呆滞,呆立不动。良久后,方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死了?
我好恨,我恨谁?
他双手抱头,原地蹲下,呜呜大哭,声音凄厉,在夜深人静的旷野里,远远传播出去,不知吓坏了多少野猫野狗。
他一直哭到明月西沉,东方将白之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冲着赵家的位置大吼一声,返身沉入水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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