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议政殿回来之后,文渊就将自己关在寝殿内,谁来都不见,包括墨深。

    那日久虞在唳囚涧对他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循环,只要一想到知乐在魔界受了苦,他的心便会不自主地绞痛。

    他坐在桌边一动不动,逼迫自己去想之前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想起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三日。

    直到他鬼使神差地拉开桌边抽屉,他的心中才起了一丝波澜。

    抽屉内静静躺着一块雕刻到一半的玉石和几把刻刀。

    但他确定,他之前从未对雕刻之类的事情有过兴趣。

    文渊颤抖着手拿出玉石与刻刀,漫无目的地雕刻起来。

    他不知道该刻成什么样子,又好像知道。

    事实证明,他的确知道。

    一瞬不停地刻了半日,文渊终于刻出了一个四不像,他举起玉石细细观察着。

    天色暗了,文渊便点了一盏灯放在桌上,凑近光源细看。

    烛光忽明忽暗,光线流转。

    那个刻出的四不像玉雕阻隔了光线,在文渊的胸口处落下一个影子。

    文渊低头看了半刻,将手中物件缓缓移动。

    直到那影子移至他的肩头。

    妖族印记。

    文渊拿着玉雕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模糊到他看不清那影子。

    他眨了眨眼睛,任由泪水滑落,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肩头看。

    他将玉雕紧握在手中,拉开了右肩衣服。

    这印记,他的确没有了。

    花知乐,你好大的胆子啊。

    文渊这些日子不吃不喝也不出门,绪扬没人管着,都无聊坏了,整日闷在屋子里睡大觉。

    这一觉是惊醒的,他听见了文渊出门的动静,连忙从屋里出来,跟上文渊的步伐:“神君,您要去哪?”

    文渊脚步一顿,回身盯着绪扬看。

    绪扬被看得心里发慌,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神君?”

    “你见过妖君吗?”

    绪扬心里一颤,墨深几次威胁他如果他乱说话就把他毒哑,他哪里敢说什么,他立即否认道:“我……我哪见过啊。”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被警告过了,文渊懒得与他多说,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一边儿呆着去。

    墨深,你这手伸得还真长啊。

    他一刻也等不及,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妖界内,客九正坐在古树下烹茶,忽然有人来报:“族师!天界那个文渊神君要见你。”

    “见我?”客九半信半疑地出了结界,果真看见文渊就等在外面。

    文渊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半是请求半是命令:“带我进去。”

    “进去?”客九不明所以地说道,“文渊神君,即便你是神君,我也不能随便带你入妖界。”

    文渊的语气刻不容缓:“客九,带我去见她。”

    客九愣了一下,打量了文渊一遍又一遍,试探问道:“你记起来了?”

    “嗯,记起来了。”

    客九没有迟疑,点了头:“跟着我吧。”

    客九将文渊带到了望石峰下,示意他知乐就在上面。

    文渊走得很快,他迫不及待要见到知乐,迫不及待让她给自己一个答复。

    知乐正躺在草地上,她将胳膊抬至眼前遮挡刺眼的阳光,安心地在此处小憩。

    睡醒的时候,她以为天都黑了,还寻思这一觉怎么睡那么久。睁眼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她前面挡住了阳光。

    他背着光站着,知乐又睡得迷糊,看不清他的脸。不过能来这儿找她的还能有谁呢?

    “客九,你挡我太阳干嘛?”

    文渊来的时候看她抬着手挡太阳,以为她晒得不舒服,又看她睡得熟,来时的气瞬间烟消云散,想着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会儿太阳。

    合着是想晒太阳啊。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这么一想,文渊的气又提起来了。

    “睡够没有?”

    知乐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差点从地上直接弹起来。

    “你……你怎么进来的?”

    知乐口不择言,心里气得要给自己一拳。她换了一副面容,恢复了镇定,客气地问道:“神君怎会在此?”

    文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知乐,他走近两步,蹲到知乐面前,凑近直视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花知乐,你可真能演啊。”

    知乐笑道:“神君说什么呢。”

    文渊从腰间摸出雕刻好的玉雕,看着玉雕说道:“本君昨日鬼使神差地雕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妖君可识得?”

    知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神情慌乱,她移开目光不敢继续对视。

    文渊倒是不留情面,咄咄逼人:“花知乐,本君的记忆何在?本君右肩的印记何在?”

    完了,被发现了。

    知乐瞄了一眼气呼呼的文渊,突然就想逗逗他,继续装傻道:“神君抬举了,就我这点本事,哪能从神君身上拿走什么?您雕的这是什么啊,我好像没见过。”

    “花知乐,你再接着演!”文渊果真更生气了,“收回本君的印记,带走本君的记忆,还纵容本君曲解误会于你!”

    知乐一本正经:“纠错!收回印记和带走记忆是同一件事。”

    她说完了就开始兀自小声嘀咕:“什么妖族秘术嘛,这有效的时间也太短暂了。看来我得着人去藏书阁好好清理一番,把这些无用的秘卷都扔出去。”

    “花知乐!”文渊气极怒吼。

    知乐被吓了一跳,随后露出笑意。

    第四次了。

    文渊看知乐这笑眯眯的样子,心里愈发来气:“花知乐,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已经第五次连名带姓地叫我了。”知乐有恃无恐地笑着,“啧,真吓人。”

    很少有人这么唤她,少时是父君和客九唤得多,但大多是她要挨训了。最近那个沿峰总这么叫她,带着威胁与挑衅。算起来有人连名带姓地唤她时,随之而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文渊这么唤她的时候,她竟然感到心安。

    像是在——宣示主权?

    文渊理直气壮:“就得吓吓你,否则你胆子大到不知还会做出什么。”

    知乐哈哈大笑道:“算你厉害。”

    文渊看着知乐,突然有些后怕:“若我一直记不起我们的过往,你当真忍心一直不告诉我?”

    知乐心里一酸,她看着文渊,说不出残忍的答案。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文渊。”

    知乐终于不再唤他神君了,文渊所有的怒气和委屈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温柔和眼底藏不住的爱意。

    知乐笑着歪了一下头:“别来无恙啊。”

    文渊松了口气:“别来无恙,知乐。”

    知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山崖边,背着手闭起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美好的一刻。文渊跟在她身边,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知乐静默半晌,突然说道:“我以前吃过的苦可不少,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些,我想过些平凡的日子。”

    文渊听她这么说,心突然慌了,刚才的自信与傲气也不复存在,他连忙说道:“如果你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可以抛弃神君身份。”

    知乐愣了一下,她看着文渊,随即露出释怀的笑。

    “我不想。”

    文渊看着知乐,一刻不敢移开目光:“是不想那样,还是不想和我……”

    “我想和你,过人尽皆知的生活,过妖君花知乐和仙族文渊神君的生活。如果六界认为妖君和神君身份不配地位不匹,那我偏要做这件打破世人认知的事。我妥协半生,不想继续妥协了,也不想你陪着我一起妥协。”知乐盯着文渊的眼睛,轻松笑道,“所以文渊神君,你愿意与我过这样平凡但未必平静的生活吗?”

    文渊愣住,一时未给出答复。

    知乐仍旧笑着,她明明说着洒脱的话,文渊却觉得心疼得厉害。

    她终于变了,变得自信,张扬,不受拘束。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差点忘了那个自妖界偷跑出来游历人间的知乐是什么样子。

    世事无常,在她年少时上苍收走了她的平静生活,甚至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还是能变回她本该有的样子。

    这有多么难得,多么艰辛,多么不易,只有知乐自己知道。

    知乐等了一会儿看文渊还愣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愿意啊?那你恐怕要后悔。”

    文渊会心一笑,迫不及待地上前将她搂入怀中,勾着她的脖子低头亲吻她的唇。

    知乐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这望石峰,这可是她自小的避难所啊,以后来这儿她要如何平心静气?

    文渊自然不会给她挣脱的机会,这个吻来得太迟太迟了,本该在他苏醒之时,第一时间去拥吻他深爱之人,可知乐竟然背着他做了那样的决定。

    他越想越气,也就越吻越深。

    知乐也就纠结了那么片刻,就纠结不下去了,再想些别的,恐怕文渊就要把她吃掉了。

    良久,文渊才松了手上力量将知乐放开。看着她脸色通红,呼吸紊乱的样子,他心中生出一丝得意。

    倒还不忘回答她的问题。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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