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莳戚和知乐躺在床上,二人皆是无眠。
莳戚翻了个身,将知乐搂进怀里,轻声唤道:“知乐。”
“嗯?”知乐轻哼了一声。
“阿筱的母亲,是我的师父。”
知乐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莳戚,确认道:“你师父?”
莳戚点了点头。
今日往念镜的镜光不止让晋征知道了往事,阿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让他见到了离开了两年多的师父。
原来知乐口中那个为了不牵连孩子,独自离开的卓宋医官就是他的师父。
知乐听了这句话,久久没有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没想到卓宋医官下山后在藤岩村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她竟然都忍着没有上山见阿筱一面。
她得有多想让阿筱过平凡的生活啊。
知乐突然有点后悔,她自责道:“我是不是不该让阿筱知道这些事?”
莳戚想了想,拉过知乐的手,与她讲述小时候的事情。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师父看见邻居家的小女孩被他父母强迫着去做一个富家少爷的童养媳。师父当时看不过去,就给了那一家很多银子。
他当时不太理解,那一家之所以卖自己的女儿,是因为他们看中富家少爷的身份,想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笔钱。
但是师父说,或许他们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去做生意,可以自给自足,可以勤劳致富,比一辈子寄人篱下要舒服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决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现在想想,她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身不由己的阿筱。
“阿筱应该成为那个有权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丫头。”莳戚说道。
十七年前她没法决定自己要不要用夺元术活下来,或许现在她可以决定要不要用渡元术救晋征。
知乐想清楚了,她坚定道:“既然我们不能左右阿筱的决定,就为她扫除她要走的路上的荆棘吧。”
莳戚也想清楚了,他不再拦着知乐去寻久虞了,而是笃定地告诉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大约是因为守了十七年的秘密公之于众了,即便后面还有棘手的事等着她,知乐这几日的心情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阿筱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在沈府发生的那些事情,但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再每日沉浸在自责之中。墨深知道阿筱心情不好,便每日带她去练练法术,转移一下精力。
至于聚魄石的事情,知乐暂时还没有告诉阿筱。一是还不能确定久虞会不会让他们进入诡生谷,二是即便进了诡生谷,也不能确保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聚魄石。
这些事知乐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在没有把握之前她不敢给阿筱这个希望,否则那丫头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日晚饭后大家各自回房。莳戚坐在案前翻看医术。知乐看起来正撑着头侧躺在床上翻一本话本子,实则早已眯眼睛打起盹来。
莳戚余光瞥见觉得有趣,便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床边盯着知乐看,嘴角挂着宠溺的笑。
恬静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墨深不合时宜地敲了敲门:“方便吗?有事说。”
知乐被惊醒,整个人抽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垮着小脸很不高兴的莳戚。
知乐笑意涌上心头,伸手掐了一下莳戚的脸,笑眯眯地问道:“你在干嘛呀?”
莳戚气不过:“我在想怎么让墨深消失。”
知乐挑了下眉怂恿:“打一架吧!”
莳戚“噌”一下窜起来:“我去了!”
当然不可能是去打架。
莳戚愤愤地开了门:“进来吧。”
墨深瞥了一眼满脸不悦的莳戚,探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知乐。
“呃……要不我走?”
知乐下了床,边走边理了理衣服:“少假惺惺了,赶紧说事吧。”
墨深迈进屋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事先声明:“我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要不再想想,主要我怕扫了您二位的兴致。”
莳戚虽然气,但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结果他茶都倒好了,墨深这一来一回的又犹豫上了,他抱起手臂不耐烦道:“说不说了还?”
“说!”墨深走进屋里关上了门,顺手施了个隔音的法术,他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倒好的茶,问知乐道,“想好怎么说服久虞了吗?”
知乐直白地问道:“你是来支招的?”
“的确有个想法。”墨深抿了口茶,“久虞将晋慕打入诡生谷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他杀了皋壑吗,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实际是择晔而非晋慕,既然久虞当初认定晋慕根本没有能力去杀皋壑,那么或许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将晋慕打入诡生谷只是为了泄一时之愤。如今择晔已死,皋壑之仇得报,如果久虞是个讲道理的人的话,或许能给个机会。”
久虞?讲道理?知乐气到无语,甚至想端起茶杯泼他:“你看完往念镜中事,觉得久虞是个讲道理的人?”
墨深又说:“你大可以将杀择晔一事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来作为谈判的条件。”
知乐看着墨深急迫的样子,心中有一疑问不知该不该问。她的手放在桌上,手指不安分地敲了敲桌子,最终还是将这这句话憋了回去。
“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知乐最终说道。
墨深突然想起来道:“哦对了,有个好消息。之前打听了一下晋慕的事情,他还活着。”
“还活着?你之前不是说诡生谷里都是魔族重犯,晋慕入了诡生谷是凶多吉少吗?”
“的确很让人意外。不过诡生谷属于魔界,虽说人界过了十七年,诡生谷内不过十七日而已,或许晋慕不认命,将这十七日撑下来了。”
莳戚心中的感叹比知乐和墨深要多,他也是凡人,不知若是他落到那样的处境,能不能像晋慕一样撑下去。
“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晋征?”莳戚问道。
知乐闻言,沉默了片刻,给不出答案。她目光转向墨深,问道:“阿筱这几日心情怎么样?”
墨深竟然被她问得有一瞬间慌了神,但他很快平复下来,回应道:“好了不少。”
知乐并未察觉他的异常,继续道:“后日我要回斛南山一趟,阿筱牢你照料几日。”
“回斛南山做什么?”墨深不解。
“过几日是我父君和元珩的忌日。”
知乐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如此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莳戚记得这个日子,他在元珩的墓碑上见过。此刻他处境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墨深点了点头,多嘴问了一句:“莳戚呢?”
“留在这儿。”知乐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还是问了问莳戚,“或者你要不要回藤岩村看看?”
莳戚点点头:“好。”
“那就一起。”知乐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知乐和莳戚回山的这日,竟然下了雪。
已经快三月了,这才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知乐伸手接住雪花,心里默叹:父君,元珩,这是来接我了吗?
知乐说要在山上待一晚上,把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一下。莳戚没有跟着知乐上山,那天问话的时候知乐问的是他要不要回藤岩村,而不是要不要一起。从中便能推测得出,这样特别的日子,她更希望自己待着。
正好他也有快一年没回藤岩村了,回到家将院子好好打扫了一番。
纠结之下,他还是推开了师父的房门。
在知道了师父就是卓宋医官之后,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师父将阿筱托付给知乐,下了山之后又在藤岩村收留了他。若不是师父,他恐怕活不到现在。
现在他和知乐相爱了,阿筱便也算是他的妹妹。
陪着知乐为阿筱扫清前行道路上的荆棘,也勉强算得上是报答师父的恩情。
知乐上山之后直奔小竹林而去。
父君虽然是在斛南山走的,但他身为妖君,遗体自然是送回妖界下葬了。这么多年知乐一直不敢面对三百年前的事情,亦觉得自己不配见父君一面,所以未在斛南山上给父君立碑。
她给元珩的坟头上除了草,墓碑擦了擦,周围的落叶都清理了一下,随后默默站在元珩的墓碑前。以前她生活没什么乐趣,只能把烦忧之事一股脑儿地倾泄给元珩。现今不似从前,她得琢磨着说些有意思的给他听。
“好久不见,阿珩。是不是没了我整日在你这倒苦水,你这日子清净多了啊。”
“今年我没顾得上照料,这小竹林倒是比之前看着精神些。这都已经开春了,我看那一片长了不少小竹笋。”
“这一年可发生了不少事。不过还好,我现在有朋友,有家人,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了。”
“哦对了,我认识了个不着调的仙君,他叫墨深。他说会想办法帮我驱除钟元石魔性,你当年担心的事情,终于有办法解决了。”
“阿珩,这次回来我待不了太久,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我现在可是大忙人了,不似之前的日子慵懒清闲。之后恐怕又没什么时间来见你了,你要是无聊了,就自己拿埋好的酒喝。”
“阿珩。”
“再见。”
知乐在山上过了一整日,忙着将洞和小院打扫了一番。虽然说暂时不在这儿住了,但实在是容不得这两个地方太过脏乱。
第二日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回到莳戚的小院,进了屋竟然发现一桌丰盛的菜肴在等着她。
知乐有些诧异道:“你这小院这么久不住,柴米油盐都不能吃了吧。我们又住不了多久,你怎么还买这么多菜?”
莳戚给知乐盛了一碗饭放到她面前:“不是买的,我昨天打扫院子的时候邻居看见了,他们热心,每到饭点都会送饭菜来。”
知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狐疑地看了莳戚一眼:“这其中有几个菜看起来很是精致啊,可不像是随便做的家常便饭。”
莳戚挠了挠头:“有几个是许姑娘送来的。”
许姑娘,就是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送莳戚绿豆糕的那个小丫头吧。知乐回忆起来了,她凑近莳戚,故作不悦:“这个许姑娘对你很是执着啊。”
莳戚伸手搂住知乐将她拉近自己:“可惜,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知乐头一歪,将莳戚推开:“有妇之夫不知避嫌,罪加一等!”
莳戚手上力度不减,硬是将知乐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那要怎么罚?”
知乐想了想:“就罚你这几个菜不许吃!”
莳戚失笑:“你就是这么罚人的?一点威严也没有。”
“那你说怎么罚?”知乐抬手抚了一下莳戚的下巴,颇具挑逗之意。
莳戚用下巴蹭了蹭知乐的手,嘴角微微一扬:“不得罚我做些,有妇之夫才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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