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姜负雪回了一趟姜府,没见到她,才换下官服来芙蓉园接,却见到了两人牵手同行的画面,看来让宴音死心的想法还是天真了些。

    “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他抑制住杀心,递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宴音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松开了手,下意识地想要隐藏起来,但即便害怕,她也没有走上前去。

    霍南疏攥紧了空落的手,等着她先开口,于是一时间,三个人僵持在了原处。

    寒冷夜风拂过,拨动着一根紧绷的弦。

    宴音挣扎了许久,还是开口了,她尽力避开姜负雪的眼睛,说道:“我们到别处说话吧。”

    这里登马车的必经之处,待会就要人来人往了。

    她见没人动,率先挪了步子,往旁边树丛遮掩的小路而去,余下两人沉默地盯着彼此,也跟上了,脚步静得无声。

    路尽头是芭蕉怪石掩映的一个四面开阔的小阁,远岸的灯火照不到这边。

    霍南疏自觉地去护在了宴音身前,却被她拨开了,她不想躲着说这番话,太卑劣了。

    “姜负雪,我们的事也该说清楚,好聚好散了。”

    宴音也压抑着紧张,尾音竭力压住颤抖。

    被喊到名字的人低头不发一语,似乎是在慢慢地消化这句话。

    等姜负雪说话时,提的却是别的事:“今早在你屋中看到绣筐,里面裁着两块香囊的料子,制式和我现在这枚很像,我以为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本是满心欢喜的,怎料今夜又听到这番让人徒然无力的话。

    宴音哑然,那料子确实是看到他泛白的香囊,为他裁的,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搁置在一边。

    既然对他没有了男女之情,再补救,也不该是香囊这种东西。

    他继续说着:“我从来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从前你说的心悦于我,都是假的,不过是玩弄我罢了?”

    “阿音,我为你放弃一切,只是让你看个高兴,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将要破碎的意味。

    这一句句的诘问,如此无辜,因为自己的反复无常陷入煎熬之中,宴音觉得自己快要被愧疚淹没了。

    她想上前一步,又在黑暗中被拉住了手,只好站在原地说道:“不是,从前我是真心喜欢你。”她察觉到手腕骤然被人攥紧了,回手轻勾住他。

    “还是因为你说的,我杀了你?可我又何时杀的你呢。”

    看着姜负雪喃喃念叨着自己莫须有的罪名,宴音心脏都纠紧了,她哭道:“是我弄错了,你没有错,对不起,姜负雪,对不起……”

    若不是有霍南疏拉着,她就要跪下了。

    “我又没杀你了吗?”

    在黑暗中,看不清任何人的神色,只有那伤心又疑惑的声音,听得宴音翻涌过一层层的难过,好像她真在玩弄着这人的喜怒哀乐。

    “阿音,你果然是在作弄我,可我放不下你,你能继续留在我身边作弄我吗?”姜负雪恳求她。

    若是没有阿声,这样的恳求,即使不再喜欢了,宴音或许会因着那份愧疚答应姜负雪。

    但不行,阿声是此生决不能抛却的人。

    亏欠姜负雪让她觉得自己无比恶心,可就算再面目丑恶,宴音也要扒着霍南疏,卑劣地占有这个人,只要霍南疏还喜欢她,谁也不能阻止她奔逐向他的脚步。

    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前世真相全都抛却了,为了不让三个人错下去,她最该做的,就是清楚地说出心底的想法:

    “姜负雪,我从前的喜欢是真的,现在只爱阿声也是真的,我知道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上,若,若将来有机会,我们一定会补偿你的。”

    宴音说这话时,暗自拉紧了霍南疏的手。

    这并不是空话,她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即使梁意的结局改变了,但宫中的许多事她都是知道的,若是姜负雪愿意放手,她可以一一告知。

    “今日,你是来离开我的吗?”

    姜负雪的悲戚淡拢在面上,背脊挺拔如修竹。

    “是,”黑暗中,霍南疏的贴上了她的背,源源不断地给她勇气,“圣上赐的婚由宴家来悔,不会影响到你半分。”

    姜负雪看着挨在一起的影子,手不由攥紧,指骨发出脆响:“因为霍家的丹书铁券?江南的事也解决了吧。”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选在今日摊盘,他一心疼爱的宴音,最是知道怎么戳他的心最疼。

    宴音道:“不错,但是由我悔婚还是你亲自写下一封和离书与我,都由你选。”

    即使他们并未拜堂成亲。

    “看来阿音终究是坚持要与我离散了。”

    他轻呵一声,眼眸墨暗,若盯着,里面好像时刻要攀出条毒蛇来。

    “事实如此,我不想骗你。”

    他深叹了一口气,声调淡远:“我有第三条路,阿音可愿听我说?”

    “什么第三条路?”

    “今日,往后,天地之大你都皆可去,但宴音始终是我的妻,就把这个名字留给我吧。”

    宴音听明白了,她自由了,甚至不需要悔婚,省了一枚丹书铁券,除了天下人都知道,宴音是姜负雪的妻。

    这确实是不伤脸面的最好方式,且她欠姜负雪良多,退一步答应下来,皆大欢喜。

    “好……”她刚想应下,霍南疏却说:“她不应。”

    说罢上前,直接将人彻底挡住了。

    姜负雪怒极反笑:“看来小侯爷不仅行军打仗在行,夺人妻子,得寸进尺也是拿手本事。”

    “阿声,算了……”宴音想劝,他却已经冲了出去,早已不耐面前人的惺惺作态。

    拳头的闷响和姜负雪的闷哼声同时响起,被打的人自不示弱,一脚上掼,冲向霍南疏的腹部。

    两个人很快沉默地扭打成了一团,没有刀也没有剑,不是少将军也不是大学士,纯粹如野兽般撕咬争胜,很快有血腥气升起。

    拳脚混乱之间宴音根本下不得手去阻止,只能一个劲地小声喊:“阿声!住手,别打了。”

    偏这时候劝不住,又是蛮牛般的力气,摔撞到围栏之上,闷响的声音听得宴音一阵肉疼。

    “够了!霍南疏!”她怒喝。

    霍南疏高举的拳头僵直,又挨了姜负雪一拳。

    宴音心疼死了,怒道:“姜负雪,不准动了!”

    又是几回往来,宴音大着胆子上去拉,二人才堪堪休战,她扶着霍南疏,偏夜色昏沉,身上有什么伤也看不见,一时心焦不已。

    姜负雪靠坐在栏杆之上,按住胸口喘气,月白的衣衫滚皱撕裂,凤目中满是阴骘,锐得似利剑,恨不得当即杀了此人。

    霍南疏也不遑多让,眉眼如刀锐利,两兽龇牙,时刻欲再次蠢蠢欲动。

    宴音也觉察到了两人尚不甘心,紧着丢下一句:“事情就照刚才的说定了,我们走了。”说完用力地推着霍南疏走出了小阁。

    未走远,姜负雪只说一句:“小侯爷,后会有期吧。”

    霍南疏欲转身,硬是被宴音拉着走了。

    风过凉阁,才刚将血腥气吹散了,姜负雪起身勉力走了几步,忽地又扶上岩柱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小路上已无行人,对面灯火将散,这一日的热闹尽了。

    姜负雪看着地上的一团漆黑,既无泪亦无悲,默然地抹开唇角的鲜血,他忽地想回鹿岑书院看看,又或去梨昔园,那里的宴音、那时的宴音,都是他的……

    他跌坐在石阶上,望着头顶的明月,想着往昔两人的甜蜜,冰雪消融,算计褪去,露出里面真切的爱恋来。

    可想着想着,那些诛心之语又回响在耳畔,催逼着眼中的热泪,无力漫上心头。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又是一圈轮回呢?

    重来一世,不该如此,难道宴音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是他的?

    不该如此!

    绝无可能!

    既然他们都带着记忆重新回来了,那天生就该是在一起的,她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别人,那把人杀了就好了。

    凤目重又变得冷冽,宴音,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死,他们也会在一处,没有别人。

    面前响起了脚步声,一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表哥……”孙叙叙哀切地喊了一声,不知藏了多久,听了多少。

    “滚。”

    他此时褪去了温文公子的皮囊,半点耐性也无。

    孙叙叙竟不退去,反神色激动:“表哥!你当真是被下蛊了吗?那等水性杨花的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为何,为何就是不愿看我一眼!”

    他抬眸,凤目射出寒光:“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男娼女盗,令人不齿!”

    她不知自己的话让姜负雪面色更寒,只听得他淡声问:“你想嫁我?”

    “是……我是想嫁给表哥,”孙叙叙悔了一遭婚,京中谁人不知,她再闭口也无用,“我才是姜氏改配的良媒,此际,不晚。”

    想到表哥别那女子伤得厉害,她此时多加安慰陪伴,往后的情谊也深些,便小心地坐在了他的身侧,纤手欲搭上他的肩。

    谁料姜负雪将她的手甩到一边去,力道之道,掀得她弱质之身不免撑在石阶上,磨痛了手心。

    姜负雪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叙叙:“满腹诗书读出个自荐枕席来,孙小姐,没有男人你活不下去吗?”

    他修眉轻扬,淡薄无情,说完这句便要转身离去。

    孙叙叙手心生疼,又因他的话羞愤欲死,喊道:“表哥就不怕我将宴音和霍南疏的事说出去吗?”

    姜负雪驻步:“凭你也配威胁我?孙叙叙,嫌命长了吧。”

    他忽地转头走近,高大的声音阻了她头顶的月光,看着少女害怕后退的模样,桀然笑道:“不过你出现,倒是提醒我一件事了。”

    作者有话说:

    姜负雪:生命不息,算计不止。感谢在-05  21:43:-06  16:5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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