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把目光从提示语句上移开——只要自己不对这个破游戏面板产生指望, 自然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天子起身后,宫人撤下外头的安息香,然后卷起殿内的帘幔, 并轻手轻脚地将遮蔽光线的屏风挪开。
殿内香气未散,内侍端上了一盏茶。
温晏然将茶盏托在手中。
大周的用具还是以陶为主, 但也是有瓷器的, 不过没有白瓷,从她日常所见,大多都是些颜色比较深的青瓷。
朝中事务繁忙, 温晏然刚刚漱过口, 外头便有内官过来汇报情况。
“陛下,台州的贡物已至京中,随从而来的朝集使正在外朝候命。”
各地需要按时向建平进贡, 每年除了过年时的贡品外, 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圣寿。
——温晏然的生日在秋天,如今还隔着几个月, 不过一些偏远地方为免错过正日, 都会选择提前送至,此刻运到京城的也只是第一批。
温晏然午后还有点空余时间,就道:“让人过来。”
西雍宫的位置坐落在前朝跟后宫的交界处,方便官吏往来, 朝集使奉命而至, 先在殿前郑重下拜, 然后被宫人引至殿中。
温晏然:“如今西夷战事平息未久, 台州为何能够进贡如常?”
朝集使回禀:“台州生民蒙陛下恩德, 皆有田可耕, 民生富庶, 吏治清平,府库中渐有积攒,西地为报陛下恩德,愿向京中朝贡。”
温晏然微微一笑,并不将臣下的赞颂之词放在心上。
其实单以生日时的贡品论,温晏然这一朝并不比厉帝悼帝两朝差上多少,只是她平日中不曾以别的名义加赋,给了台州足够的缓冲时间,而且前几代君主都颇为喜欢西锦,然而西锦的织造费时费力,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温晏然平定台州叛乱后,当地西锦的产出并没有少,只是因为天子寻常不大用这些,下面便少了盘剥的由头,再加上西地上路开通,百姓可以借织锦获利。
朝集使道:“贺刺史令微臣送来上半年的商税。”
温晏然扫了眼商税的数字,微微颔首——西地这边的人头税被改成了土地税,少府这边没有了口赋的收入,但商税历来是要分给少府一些的,两相对比,她收入减少的居然不算太多。
此事其实跟陆良承有关,他在评论区有“好高骛远”的名声,本人当然是个颇有大志,而且又务实的官吏,虽然如今官职不高,但有超品爵位在身,又是从建州派来的西夷,旁人也不敢小觑他。陆良承与贺停云商议,既然皇帝有意让台州生民以商贸牟利,那在官府运送货物的时候,也允许民间商队随从前往,保证往来人员物资的安全。
台州许多大族在战事中受损严重,如今朝廷给了他们一条获利的道路,也就安分了一些,把给官府使绊子的力气转移到货物收购上,其实豪强大户对寒门而言,存在经济与人口上的巨大优势,买进卖出间难免有不法之事,不过如今的台州刺史乃是贺停云,她本身温晏然一手提拔的御史大夫,当日曾在先帝灵前斩杀过先七皇子温见恭,有这样一位简在帝心的实权刺史镇守,旁人也实在不敢做得过分。
除了少部分西锦外,台州那边还进贡了极多的竹子、铁矿跟井盐等物——其中井盐算是西地的特产,当日人打盐井取卤水,制出的食盐色泽如雪,不过这些井大多掌握在大族手中,也是他们牟取暴利的一个重要途径。
崔新静颇为擅长局势权衡之术,便与同僚们商议,以官府的名义,允许一部分人开凿盐井,并以十年为期,期间所获得的利润,需要与官府分成。
台州一地,大部分盐井都掌握在顶层豪强手中,没点背景势力的人家根本沾不上手,如今由官府充当那些人的背景,让人将生意做下来,将这笔原属于顶层大族的财物,慢慢往下拆分。
除了贡物之外,贺停云还有私信送入建平。
温晏然经常收到大臣们的私人奏报,大部分都是定期向她问好,然后简单描述一些地方上的情况,不过这次贺停云的奏报有些重要,据她所说,丘车国的国君近来可能会向大周上书。
——丘车国是西边域外诸个国家中,较大的一个。
就在温晏然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系统再度刷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存在感——
[系统:
[丘车国]与[大周]臣属关系弱化,[属国]界面无法显示具体信息。]
大周四个方向,除了东边往外没什么人住,北地、西地跟南地那边都有许多外部势力存在,共同关系有两点,第一是都曾向大周称臣,第二是越来越不把大周当一回事。换做原版的《君王攻略》里,开通[属国]界面后,会仔细显示各个小势力的情况,不过温晏然现在明显没有这份待遇。
其它问题有攻略可以参考,但丘车国跟南滨诸国不行——不是当初的评论区里没人总结干货,主要是温晏然穿越前没看那么详细,只隐约记得在这个世界里,周边地区的文明都比较落后,如果现代社会的文明数值按一百分算,大周大约能有个十,丘车国一类顶多只有一,还是零舍一入后取直接整的那种。
贺停云给皇帝写奏疏,提了一些丘车等小国的情况,并表示如今西夷已定,希望能跟这些小国再通商贸。
她性情正直,不肯夺人功劳,便在信中明示,这是陆良承的建议。
温晏然记得陆良承,更记得评论区对这人的评价。
——贺停云是她的心腹,温晏然自然不会不给对方面子,况且此事最后多半得由陆良承负责,也不怕西夷那边做得太好。
贺停云同时在信中道,既然要跟外域小国接触,终归得有点武力保障,考虑到钟知微将军如今就在左营,希望能请她调拨点人马过去。
——会有这个恳请,一方面是想要与西地外面的小国通商,确实存在兵力方面的需求,一方面也是陆氏在自请督管,省的皇帝疑心他们在外坐大。
温晏然将信纸折起,并让朝集使退下,令其自去官舍内休息。
丘车国的事情又勾起了她对明日与庆邑使者会面事情的思考。
萧西驰手上固然有兵马,不过她素来珍惜部族,按理来说,不会希望遇见大规模外战。
西边那边通商贸,南地这边自然也可以通商贸。
不管是丘车国还是南滨诸国,距离建州都过于遥远,才导致中枢无法对它们形成有效控制,而且这些势力体量小,财富少,真要动手去打,也很不划算。
温晏然心中暂有定计,召了一位谒者过来:“既然是西夷贡物,就取出一些出来,分赠给太傅他们,再送一些王自展那边。”
——王自展是昔日台州刺史王游的幼女,如今正在京郊守孝。
按大周惯例,孝期不可注重衣食享受,若是严格遵循古礼,食物里面甚至不可以加盐,不过到了现在,许多规则已经逐渐荒驰,度过开头三个月后,便可以在饭中加一些盐粒。
温晏然不好给王自展送锦缎,只能让人带一斤井盐给她,然后又送了一批太学那边的新书。
蔡曲笑:“陛下一向记着小王君。”
温晏然:“朕既然说了要好生教养她,又岂能言而无信?”
都是皇帝身边近人,蔡曲也熟练地把“人家都二十多了”的话给憋了回去,奉命退下,去给各个大臣府上赏赐贡物。
翌日。
庆邑部使者被引至西雍宫前殿,当即大礼参拜,同时以额触地。
“庆邑部蒙陛下救命之恩,日夜悬感,将军大病初愈,派遣微臣替她拜见陛下。”
庆邑部使者说话时,将一个盒子高高举过头顶,一位宫人将盒子接过,然后转交给西雍宫的女官,再由女官交给池仪,最后才送到温晏然的御案前。
盒子里装的是一串由野兽利齿构成的项链。
庆邑部使者听到天子的话从高处传来:
“这是什么?”
庆邑部使者:“回禀陛下,这是将军少年时所捕获野狼的牙齿,还有鲸鱼的骨头。”
萧西驰的部族本来居住在北地,所以每代首领正式接掌部族前,都会去狩猎野兽,等迁居到南边时,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然而南地大型猛兽比较少,首领继承人就只能往海上寻找合适的猎物。
庆邑部使者恭恭敬敬道:“将军曾说,其实她此身所有,都是陛下之物,我部族人虽然只有些许勇力,也希望能为陛下效劳。”
——其实在庆邑部的习俗中,赠送兽骨项链,还有宣誓效忠的重要含义,萧西驰乃是部族首领,她这么做,所献上的不止是个人的忠诚,也是整个部族的忠诚。
庆邑部搬到南地后,多为蛊病所苦,却不明其中的原因,而朝廷那边又一向不在意边人的死活,等温晏然登基后,却时时关心庆邑部的情况,知道萧西驰生病后,还特地派了医官过来,教导他们规避预防以及治疗的方法。
倘若温晏然在庆邑部这边的威信能独立显示的话,就会看到具体数据已经突破九十,而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温晏然瞧着盒子里的项链,微微一笑,这件饰品既然是猎物所制,显然是纪念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只是她身边旧物不多,略想了想,便从发冠上将簪子拆下,让池仪拿给对方,充当回礼。
“你回去告诉萧将军,朕心中也一直惦记她。”
庆邑部使者送来的除了项链外,还有萧西驰的奏疏,后者为了让天子能掌握到南滨等地的第一手信息,特地把那边的情况描述得格外详细。
南滨一带气候潮湿多水,其中比较大的小国名为洛南,向大周世代称臣,早年态度一直恭顺,如今却屡屡生事——当然这一点未必是他们单方面的问题,也跟大周前几代皇帝的治国水平紧密相关。
国君姓樊,然而主弱臣强,朝中政务都操于权宦之手,大将军陈故达行废立之事,鸩杀国君,推立了洛南国主的幼子继位。
兵灾四起,要么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比如对边地用兵,或者争取大周的支持。
目前那位陈大将军准备走的是第二条路,他派人送上厚礼,希望大周天子能正式册封他拥立的幼主为国君,并给他一个辅政的名号,若是大周能同意自己的要求,他愿意割让一些利益出来。
温晏然看完萧西驰的信,向庆邑部使者道:“南边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让人退下,又召袁言时等人过来议事。
袁太傅在风闻萧西驰派人入京时,心中就有了些准备,如今天子询问,便老实回答道:“先帝一朝,对南滨诸国素来以怀柔为主,多免其朝贡,而且时常加以赏赐。”
温晏然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笑了笑便罢。
池仪晓得天子性情大有促狭之处,此刻大约是准备打趣两句“先帝仁厚”,只是大周素来重视孝道,如今又是世族重臣在御前奏对,所以不好说笑而已。
以厉帝的性格,自然不是真的想免除朝贡,可是南滨诸国不遵号令,若是攻打他们,不但路途遥远,而且耗费过剧,反正有庆邑一部充当缓冲带,外面再怎么乱,也乱不到他眼皮底下,也就当做看不见罢了。
袁言时:“按照萧将军书信所言,洛南似有重归之意,陛下不妨允准。”
既然陈故达希望得到大周的支持,那洛南多半会恢复对建平的进贡,如此一来,中枢在名义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重新收回南滨,这件事放在哪一位君主头上,都能算是一件大功绩,而他们这些朝中大臣,也能混个青史留名。
温晏然闻言,却是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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