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园山黢黑的轮廓隐入暮色，半山腰处一处酒店灯光通明，璀璨如星。
花园酒店主楼大堂一侧，江亿正坐在大堂副理桌前查看当晚的预抵客人。他长相周正，穿一身得体的制服，从头到脚干净利落，此时神情专注，沉静感十足。
徒弟小晴站在一旁软声细语，“师傅，今晚你值夜班是不？”
“嗯。”
“我帮你值呀？”
“怎么？不约会？”江亿抬头看她一眼，“和男朋友吵架还没和好？”
“……没和好……不是因为这个。是你夜值的话要明早8点才能下班，下午4点又要再来，太累了，我想替你分担一下。”
江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实话实说你有什么企图？”
“哪有……”
“不说实话是吧？那免了。”他开始收拾晚上值班要用的报表。
“别啊，师傅。”小晴一手按住桌上那堆表，“那我说了你能别骂我吗？”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江亿语气温柔。
小晴不再犹豫，“今晚有个vvip要入住……他是我男神，我想趁夜值的时候近距离见见他。”
江亿手顿了下，“vvip？今晚？”
“嗯，就是……高正一。现在最红的alpha明星，我的偶像，一神，今晚要住我们酒店。”
“我知道。”江亿继续从小晴手底下抽被压住的表，一张张放手里摞整齐，不紧不慢地问，“你想见他？”
“对，想见他！”小晴眼睛冒光，“他这次来海市没有公开活动，我想在酒店第一时间、亲眼、近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他！啊啊啊！想想我就死了！”
“你不像要看他，你像要抓他。”江亿微笑着打趣。
“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不犯法的话。然后我俩就lovelove生活在一起。”
“……你男朋友怎么办？”
“我男朋友？”小晴一脸娇羞，“一神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呀！”
江亿无奈叹了口气。
“师傅~求你了~今晚让我值吧。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耽误本职工作的，也不会找他要签名要合影。我只是看看他。”小晴拉着长腔软磨硬泡，“后面我帮你值两个周末的班当回报，行吗？”不等江亿回答，又加了砝码，“三个？四个？”
江亿无奈把手中一摞表递给她。
“谢谢师傅！吼吼！”小晴忙伸手接。
“先听我说，”江亿作势要拿回表，慢慢叮嘱道，“今晚其他的vip我不担心，但这个vvip，也就是你男神，他的预抵时间是凌晨两点，那个时间大家容易犯困，很多平时不在意的小事都有可能出错，你一定要盯好，虽然……”
“虽然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但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小晴抢先说道，“我知道啦师傅，你的口头禅我都会背了，放心吧，我也是一名合格的大堂副理。”她抢过表格，笑得格外甜。
江亿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说，“你不想你男神在这里住的不开心吧？”
“当然！”
“那晚上就好好工作。”江亿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顶，又在自己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语气温柔，“有事24小时随时找我。”
“嗯，知道了。”小晴摸了摸被拍的头顶，“师傅你最好了。你是我见过最心软，最温柔，最有耐心的alpha了。”
江亿皱着眉苦笑了下。
从小到大，他最常被夸奖的就是温柔、耐心、善良，他不是不喜欢，只是……
两人的耳麦里突然同时传出声音，“江亿，你早上说今晚要请假，替班的大堂副理是谁？务必交接好，今晚有vvip入住，很重要。”
是前厅部经理许颖在对讲机公用频道中问。
江亿撩起耳返线，按下麦克风回复，“许经理，晚上是小晴的班，有事找她。”
“好的，收到。”许颖回。
小晴眨巴眨巴眼睛问江亿，“师傅你早上就说了要请假啊？”
“对啊。”
“那、那你还让我还求你半天？”
江亿无辜，“我没让你求我哦。四个周末的班哈，别反悔。”
“师傅~”
他冲小晴摆摆手，转身回了办公室，先摘了耳麦把对讲机充上电，又看了眼工作交接日志，确保已经把所有该做的工作做完了，并且把该交接的工作都交给了别人，才放心地打了卡下班，一个人走进消防楼梯，往地下通道走去。
花园酒店依山而建，有好几幢楼和一个超大的庭院。江亿所在的主楼最高，地上16层，地下3层，最下层有一条地下通道，是员工们上下班走的地方，为了避开待客区域特意绕出去挺远。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点，挤电梯下班的同事并不多，但他还是更喜欢顺着楼梯走一走。消防通道里漆黑一片，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一个人慢条斯理地下着台阶，边走边脱了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又松了松领带。脚步声不轻不重，引得头顶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下了一层，从下面上来两个人。
前面一人身材魁梧，是安保部经理老武。后面一人半隐在老武身后，江亿只看到一顶黑帽子。
老武看见江亿的时候，明显愣了下，“江亿，你怎么在这儿？”
江亿没在意，“下班了。你还没下班？”
老武小声嘀咕了句，“你下班了啊？难怪……”接着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我送客人去房间。”
老武回的很快，明显不想多聊，态度又有些谨慎，江亿便立即猜到他身后跟着的客人身份不一般。
是个vip，大概率还是个公众人物，江亿心想。他是花园酒店的大堂副理，平时迎来送往习以为常，经常会遇到vip因为身份特殊不愿意走正门，而让酒店给安排隐蔽通道去房间的情况。
不过这个点应该没有vip到店啊，提前了？安保部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在对讲机中通知各部门？他都没收到通知……
江亿习惯性地去摸耳机，没摸到，才想起半小时前他已经下班了，对讲机现在正在办公室充电。
楼道很挤，三人不得不侧着身体依次通过。
老武先过去，江亿保持身体侧对，趁机多看了两眼vip。
那人又高又瘦，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一身黑色潮衣，一顶黑帽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到脸，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挺直着身板站在黑暗中，目视前方。
一股奇妙的感觉倏地冒上江亿头顶。
恰好此时，对方微微偏头向这边看了一眼，耳尖一点银光微动，随着动作闪着碎光。
江亿没和他对视上，却被这耳钉的光所吸引，目光一路追随。他们距离极近，江亿又矮着几个台阶，忽然就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他呼吸一窒，脑袋里轰一声炸开。不会吧？
高正一？
他怎么现在……这里？
不是凌晨才入住吗？
江亿迅速转过头面向墙壁，不敢再看，一动不动地站着，听那两人的脚步声快速往上去了。
他闭上眼缓了几秒，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故意把脚步放轻，轻到吵不亮头顶的声控灯，然后慢慢将身影隐入一片黑暗。
噔噔噔——有人从楼梯上快速跑下来。
江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一阵风刷地从他面前闪过，停在他面前，吓得他浑身一僵。
老武连跳了几级楼梯，脸不红气不喘，机关枪一样对着江亿说，“江亿，帮我送这位vvip去房间。这是房卡。刚他们在对讲机里说，有粉丝从机场跟过来，在酒店门口闹事和保安发生冲突，流血还报警了，现在还在动手。我刚问过高先生，他同意让你送他去房间。我先去处理外面。”说完把房卡往他怀里一塞。
“可我已经下班——”
江亿还没说完，老武已经拉开消防通道门，跑没了影。
他拿着房卡一动不动，让大脑缓慢处理刚刚听到的信息：“zzzz送他去房间zzzz……”
要死。江亿心中暗骂。
今天提前下班加请假三天……是为了什么？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给小晴打电话让她过来接手，又觉得那样有点太伤人。可是一走了之把人晾在这里这种事他又做不出。别说对方是酒店的vvip，就算是个普通人，他也没法放任不管。
十秒钟后，江亿轻轻叹了口气，把房卡送到嘴前叼住一角，然后空出双手系好领口的扣子，紧了紧领带，最后穿上制服把扣子也都系好，赴死一般一步步往上走去。
死不死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他抬头看了高政一一眼，发现他正手插裤兜站在楼梯上俯视着自己，倨傲的态度中带着好些心不甘情不愿。
……
好吧。
走到身下一阶时，江亿微抬起头，面带笑容，冲高政一抬手一展，说，“高先生，请。”然后长腿一迈，快步走到前面。
高政一看他一眼，转身跟上。
楼道里很安静，两人一上一下，错开些位置，脚步声错落有致，引得声控灯一层一层明明灭灭，像比着赛完成接力跑。
江亿记得他的房间号，刚又看过房卡，在顶楼16楼，搞不懂他为什么不坐独立电梯要走消防通道。
10层以后，两人的呼吸声开始加重。
江亿压着呼吸，本着职业道德关心下vvip，“要不要休息一儿？”，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你身上有oga信息素的味道。”
江亿一惊，差点就要揪起衣领来闻一闻，怎么可能？
他猛然记起中午在大堂，有个oga客人在前台退房时，突然进入情期，随身又没带抑制剂，当时大堂里客人很多，眼看着就要引发骚乱，幸好江亿反应快，从自己桌子下拿出备用的紧急抑制剂，给客人喷上，又送去医务室，才制止了一场麻烦的发生。因为这事他还被许经理好一个表扬。
身上的味道应该就是那时接触不小心沾上的。现在爬了几层楼，味道明显了而已。
“哦，这是中……”
高正一嗤了一声，“桂花味？这么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亿被噎了一下，听出其中的冷嘲热讽。
他侧身向后瞥一眼，“俗吗？我还觉得挺好闻的，挺喜欢。”
他放低了身段，侧脸在忽然亮起的感应灯下亮起来，干净利落的线条，嘴角上扬，眼睛里笑意盈盈。不算惊艳的五官气韵生动，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的滴水不漏。
态度低到尘埃里，可有什么东西疏远的要命。
果然，高政一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把帽子压得更低，不知是讨厌这桂花的味道还是讨厌他的回答，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江亿的笑容更深了些。
好容易爬到16楼，两人都累的冒出薄汗。
楼层特殊，楼道设计的并不宽敞，还稍微带着些曲线，私密性十足。顶灯光线浅白柔和，不明不暗地洒下，有种朦胧感。两人贴着楼道往中间走，隔着一点距离，脚步落在厚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到了房间门口，江亿刷门开灯，退后几步让开位置，“高先生，到了。”
话音未落，高政一就擦身走过，胸膛几乎撞到他的肩膀。
江亿再退后两步，语气柔和，“祝您在花园酒店居住愉快。”
房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带起的风扑到他脸上，像赏了他一巴掌。
……
江亿抿了抿嘴唇，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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