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握着手机的指尖一凝, 震撼极了。
那副样子是要来微信的?
从第一站路跟到快最后一站,还频频回头看, 是个正常人都会以为他是跟踪尾随的变态好吧。
可能色字头上一把刀, 从雪郁进来那刻起,周卿的态度便完全松懈,他的性子天生如此, 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爱,为了和喜欢的人亲近,还可以做得很极端。
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落网的风险,看雪郁饿肚子, 就脑袋一发热什么后果也不顾地送上门了。
他迟缓地动了下铁拷里的手, 眼神直勾勾的:“雪郁,你过来。”
那眼神很熟悉, 在酒店里紧紧搂着他啃时也是这样,雪郁绵软的小腿肚直打摆, 慢吞吞道:“干嘛?有什么你在那里说就好了。”
看到雪郁第一时间表现出的是抗拒, 周卿身上被打出的两个洞口相连着泛起刺疼感, 但他面上不显。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摊开手, 亮出自己腹部的伤。
其实光看他的神态,是想象不出这里有多惨的,衣服被瞬间高温燎焦, 不算小的黑洞里没有属于人的血液和器官, 但能看到这附近的肌肉在抽颤。
周卿毫不避讳地袒露躯体,唇色白着央求雪郁:“我这里好疼啊,你抱抱我好不好?抱一下就不疼了。”
他声音稍有些低,像跑得太快一头栽进泥坑的小狗, 把身上的毛弄得全是脏兮兮的泥巴,又晃着尾巴可怜又委屈地朝主人说自己疼,要安慰。
很难想象他那样庞大的体型,居然能做出这种效果。
雪郁容易心软,但也清楚这不是心软的时机,他硬着心肠说:“你要是不跑,也不会受伤。”
他实在硬不起来。
话说得绝情,还是颤着眼睫在看男人的伤口。
周卿只需要那一眼就能阴霾扫空,他真的稀奇怎么会这么喜欢雪郁,要知道在过去二十年里,他从来没对任何性别、任何类型表现过半分兴趣。
喉咙咽了下,“可是不跑的话,以后还怎么亲你?我只碰过你的嘴,上身,屁股,腿,都没碰过,我觉得很吃亏。”
他语气真诚,表情正经,是真的在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而他说得很明白,他跑的原因不是怕被抓,只是担心不能再摸到雪郁。
雪郁:“……”
一把年纪的便衣肢体僵硬。
他恍惚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也跟不上年轻人的玩法了,机械地张开嘴道:“咳,那个,要不然先给你们一点独处空间?”
雪郁脸蛋都要冒出白烟来,他小声说了句不用,这种境况也只能说不用。
要是真让他们两个独处,外人在听过周卿那几句胡言乱语的基础上,肯定会对他们浮想联翩,他名声别想好了。
“……周卿。”
雪郁呼吸都在轻轻颤,“你说的那些,是情侣才能做的事,我们的关系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如果我要追究,我可以告你骚扰的。”
骚扰这个词把他们的关系拉得泾渭分明。
然而并没有说错,从周卿进他宿舍开始,就是在骚扰。
雪郁被白白亲了一通,换做别人,他再怎么样也会报警,但周卿没必要,罪名定下来,顶多让那没有期限的关押时间,多添上短短几年。
周卿没被恐吓到,倚着椅背,轻呼出一口隐忍的气,莫名很想抽根烟,他实话实说:“如果被关能操操你,那就无所谓。”
雪郁浑身恼热地咬了咬唇,对口无遮拦的男人再也没有话说,正要转身出审讯室,后面洞悉到他情绪的周卿,颇为及时道:“我错了。”
周卿倾身,把手肘压到膝盖上方:“我错了,多和我待待吧。”
他又摆出那副摇尾乞怜的样,仿佛雪郁一走,那条在泥坑里摔过的小狗就会趴在地上一蹶不振。
雪郁一只脚犹犹豫豫停下,而方识许视线滑了过来,他怕被看出泛滥的同情心,假装没听到,伸手打开了门。
但在走出去前,他听到周卿陡然冷下去的音调。
“捆灵绳你们只带了一条吧?”
凳子上体格高大的男人面色阴沉,不知从哪翻出一把打火机,轻飘飘放到紧勒在胸膛的绳子上,粗粝的指尖就扣在点火的按钮上。
“如果我把绳子烧了,附身到外面的蠢货身上,再用他的身体去街上杀几个人,应该会很痛快,你们觉得呢?”
便衣刹那间赤红双目,他对上男人幽黑如深夜潭水的目光,太阳穴抽了抽,色厉内荏道:“周卿!你敢!”
“我敢,倒是你敢看吗?”
雪郁被濡出水汽压着的睫毛动了下,眼里氤氲,他知道周卿想提条件,“你想干什么?”
周卿原本是冲着便衣威胁,见雪郁又像被吓到的无助兔子似的,深呼吸一口柔和面部轮廓,哑声道:“别怕啊。”
“你们下一步是要把我送去坟包村关押对不对?”
“而且最早回去的车也要明天开了。”
不用任何人做肯定答复,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不会跑,也会配合,但必须是雪郁一个人送我回去,不能有别人陪同。”
……
其实要求是很容易做到的,但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对,源于周卿后续补充的条件,他说今天晚上也要和雪郁待在一间房。
雪郁走出审讯室的时候,那张哭起来一定很漂亮的脸红成小番茄,路窦在他语句模糊的解释下,见识到色鬼的厚颜无耻,气得食不下咽。
他咬着牙道:“让方识许再打两枪,他还有力气跑?”
雪郁小声说:“没有用,只要他有烧掉绳子的时间,就能立刻附身到别人身上。”
“就算想办法打掉他的打火机,只要在把他押送回坟包村的途中,让他碰到任何能割掉绳子的东西,他一样能跑。变故和不确定性太多。”
路窦脸都黑了。
雪郁也很为难,可是没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回到宾馆。
进了门,雪郁换上拖鞋,转身就看见男人捻住衣角往上掀,那身线条流畅的腰腹露了出来。
开端逼近不可言说的小电影。
雪郁也没想到他在派出所是一副嘴脸,进了酒店立刻原形毕露,人都软了,后退贴住墙根。
周卿淋了水的头发向后敞,露出疲惫野性的眉和眼,他安抚雪郁:“放心,我就换件衣服。”
镇灵师所有的武器都是根据恶灵的弱点专门研制的,方识许打的那两枪,挑起了周卿所有痛感,他需要精力恢复。
这晚周卿手脚很安分,换上雪郁较宽大的衣服,憋憋屈屈地占用了沙发的位置,没对雪郁做什么,不过雪郁依旧没睡着,他的手机一直在亮。
[路窦:醒着没。]
[路窦:他在做什么?]
[路窦:你门口有个灭火器,用力点能砸死人。]
雪郁:“……”
雪郁一开始还有耐心逐条回复,到最后,直接设置了自动回复,然后缩进被子里睡觉,他瞥了眼沙发上的人,闷闷吞咽了下,忐忑又警惕地保持着几分清醒。
这样坚持到凌晨,他实在受不了,睡过去了。
还是周卿把他叫起来的。
周卿不似昨晚萎靡的状态,可以说得上容光焕发,被打出来的黑洞还在,但他昨晚换上了新衣服,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了。
男人拉了拉被雪郁紧拽着的被子,心跳微微加速地低声提醒道:“亲爱的,我们该去车站了。”
雪郁迷迷糊糊,小脸蹭在枕头上闷了闷,“……别这么叫我。”
声音柔润得像能掐出水,明明还没睡醒,但潜意识里却听不得这么轻浮的叫法,本能就排斥地不许让他叫。
周卿后背麻了麻,视线磨过雪郁露出的圆润肩头上,喉咙吞咽着道:“还困是不是?那我给你换衣服?你只要抬抬手就好。”
在昨天那出公然胁迫后,周卿身上束缚的绳子和手铐都被摘掉,他有充分的自由,男人睨了眼桌上弹出消息的手机,没当回事。
他穿过雪郁的腰,轻轻把人从被窝里抱起来,哄着雪郁抬起胳膊,趁此机会把他身上那件衣服换下来。
雪郁爱干净,这件衣服他昨天穿了一天没机会脱下来,肯定觉得又酸又脏。
“亲爱的。”
周卿目光灼热,趁雪郁意识不清醒紧紧搂住他,闷在他脖颈附近闻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这样做能恢复元气似的,“换好了,去刷牙吧。”
雪郁头发睡了一晚有些乱,小脸白皙,浓密的睫毛塌下来,不肯动。
等他真正恢复了意识,嘴里正含着一口清水,有一次性牙刷在他牙齿上动。
雪郁愣了足足两分钟,眼睛猛地睁大。
一面沾染着几粒水珠的镜子里,他被周卿抱着腰,后背抵在男人怀里,脚下还踩着男人的鞋,而他就像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一样,任周卿摆弄。
“……出去!”雪郁声音都颤了。
周卿被他撵了出去,还被照脸摔了下门,但没有一点火气。
十几分钟后,雪郁出来,看也没看周卿一眼,按照昨晚和警方商量的路线往宾馆外走去,一路到上车坐到窗边也没和周卿说话。
倒是周卿坚持不懈在和他说,“真不理我吗?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男人在说“最后”两个字时,微妙地顿了下,有种极其复杂深沉的情绪一闪而过。
雪郁是很能捕捉别人变化的人,抿了抿嘴巴,终于开口道:“你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吗?”
如果是不耗费时间的,可以等周卿做完,了无牵挂后再去坟包村。
周卿微顿:“没有。”
确实没有,他没有一个想要告别的朋友,也没有需要交代的事情。
他和周生,对这个世界而言,是孤僻又不合群的存在。
雪郁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干巴巴说:“那你,想不想和周生告个别?”
周卿表情不变:“不用,没什么必要,我们本来就做好了这件事之后再也见不到的准备。”
雪郁词汇量贫瘠,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周卿没有任何被影响到的意思,他好像有更关心的事,看着雪郁调整座椅,见缝插针道:“周生肯定还要见你,他也想亲你,你别同意。”
在这件事上,哪怕是周生他也不想多让。
雪郁有点点无语,想忽视不回答,但那火热的视线实在没办法装看不到,他赏脸般出声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周卿执着道:“你答应我。”
雪郁抿唇,像应付无理取闹的小狗,敷衍地嗯嗯道:“嗯,答应你。”
他本来也不会随便让人亲……
讨到想要的承诺后,周卿眉梢微霁,也许雪郁绵绵软软的声音给了他可以得寸进尺的错觉,他又暗示般道:“我有点困。”
雪郁颇为不解地眨眼:“那你就睡啊。”
“想靠着你睡。”周卿在后面慢腾腾补充,暴露真实的目的。
雪郁:“……”
他很有原则,也不轻易妥协,语气冷漠道:“哦,那你就想着吧。”
周卿落寞地垂下眼皮,眸光也黯淡下来,从审讯室开始他便掐准了雪郁的死穴,熟稔地运用这副仿佛奄奄一息浑身脏泥的模样。
是有效的,而且对雪郁来说或许会一直有效。
雪郁看着窗外,妥协道:“只能十分钟,你太重了。”
几乎在他话落的一刻,男人就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周卿从小搬重物练就的手臂很可怖,肩也宽,这样并排坐着把雪郁显得小了不止半圈,雪郁的腿修长细直,他的腿还要再长上许多。
可能是错觉,雪郁感觉周卿心情亢奋,恍惚间有一条尾巴在扫着自己脸一样。这让雪郁既不解又疑惑,周卿好像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点纷杂情绪在十分钟后消失殆尽。
雪郁手也酸,脖子也酸,十分钟前男人规矩靠在他肩膀上的睡姿,进化成环住他的腰,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雪郁原本怀疑周卿是在装睡,但叫了几次他都不醒。
外面还在淅淅沥沥飘阵雨,很冷,但被男人毫无缝隙地抱这么久后,雪郁难免感觉到火辣辣的热,同时口也渴起来。
所幸这时有乘务员推着车从远处走来,雪郁挣扎着把那颗埋在他脖子的脑袋推开了点,在高挑女人走过来时,出声道。
“麻烦给我一瓶水。”
“水是吗?好的。”
乘务员保持着甜美无缺的微笑,从推车上拿出一瓶水递给雪郁,目光在看到那黏住他的大型犬后,人傻一般讷讷说:“那这位先生,需不需要饮料呢?”
雪郁手指暗中掐着搂住他的精壮手臂,面上对着乘务员,勉力挤出一点笑:“他要一杯苦咖啡,谢谢。”
乘务员:“……”
原来长相这么乖的人,也能露出杀气。
乘务员把咖啡递给他,推着车走远。
雪郁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一直等到到站,才终于忍无可忍用泌着细密汗珠的掌心去推周卿的脸,周卿在他不遗余力的推动下悠悠转醒。
下车后,周卿就当了个称职的保镖,拎这个提那个,大包小包的,为自己的言而无信和得寸进尺赔罪。
坟包村里住着的人没怎么出过山,身上是一股纯天然的淳朴憨厚,见村里来了两个长相异常夺目的人,都纷纷看过来。
有些人是见过原主的,却有些不敢认。
雪郁像只怕生的猫般埋着头,本来就够羞耻的了,身边的人还一直嘚吧嘚吧,哼哼唧唧地吐槽。
“上次来没好好看,原来你以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好小,好破,要是我早点遇见你,你就不会长这么小了。”
“不是说小点不好,我觉得挺可爱的。”
“而且你也不是营养不良,身上也不干瘪,像大腿这些地方就挺有肉。”
雪郁:“……”
他拿出一枚铜钱,以及原主的日记本,红着脸道:“闭嘴。”
周卿安静下来,但下一刻,他微俯上半身,凑在雪郁肩膀边看那本子上歪七扭八的封印说明。
眉头皱紧,流露出不满,“还要割手指?不割不行吗?”
“只有你的血可以?别人的行不行。”
“亲爱的,你这字也太丑了。”
雪郁:“……”
雪郁懒得争口舌之快,拿出把小刀,在男人恨不得吃了制定割手规则的镇灵祖师爷的目光下,用刀锋轻划拇指。
殷红的血从割口凝聚,坠落在铜钱表面。
沾了镇灵师血的铜钱有了。
空置的坟包有了。
需要关押的恶灵也有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
不知怎么,刚才一直嘚吧的男人忽然沉默下来。
苍白的指节攥了下,男人开口:“进去之前,让我先说几句话吧。”
“……嗯。”
周卿嘴角弧度退去,没有了装出的坦然和轻松,他脸上的表情是雪郁从没见过的,不是杀人时的残酷冰冷,不是逗他时的散漫恶劣。
是一种难得正经专注的表情,让雪郁莫名觉得他要说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会让他听了之后六神无主地想要逃跑。
周卿一路上没喝水,喉咙干痛,但还是说道。
“除了这起案子,我是个正常的人,有正常的感情,所以你能不能回应一下,我昨天的表白。”
雪郁没想到他要说这个,张口结舌。
周卿很有耐心,不催促,不逼问,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良久,雪郁先垂下眼。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人不是非黑即白。但他也没办法,在周卿杀了这么多人后,回应这样的喜欢,“……对不起。”
“好吧。”周卿试图扯起一个无所谓的笑盖过那阵难受,但隐藏得不是很成功,所以他干脆不做无用功了。
他耷拉下眉眼,在雪郁面前直接地露出自己的颓然和消极,让雪郁知道他现在很不好,很不舒服,他声音低涩道:“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雪郁很害怕听到请求两个字,他能力小又软弱,很多事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但在那样的表情下,他没办法不出声:“嗯,什么?”
“我在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六月十四号是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来和我说说话,什么都好。”
他呼吸微如蚊蚋,“能行吗,雪郁?”
周卿从来不过生日。他只是在尽可能地想留住雪郁的办法,什么招数有用他往外拿什么,他就是这样恶劣狡猾爱耍心机的人。
他偏激黑暗,恨一个人的方式是去杀,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摊开伤口博取同情可怜。
他说自己正常,其实不是,不然也不会利用雪郁容易心软敏感的性子。
“……六月十四,三天后?”
只是来看一眼的事,并不难办,雪郁抿唇应道:“我会来的。”
雪郁很乖,不会撒谎,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周卿唇角牵起,不知道现在这份心情能不能称为释然,总之感觉不算差。
灵体在进入坟包前,周卿最后捏了下雪郁的脸,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匆促的时间又不容他说那么多,只是两秒钟的功夫,他的灵体消失,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这一切都太快,快到镇压仪式彻底完成时。
雪郁还怔忪地停在原地。
他心脏闷闷的,感觉到一种很奇怪、很违和的情绪。
好像过于平和了,这一路上,周卿仿佛早就在最初给自己预定好了结局,所以在结局发生时,他不哭也不闹,不怨也不悔,平和地迎接自己的惩罚。
雪郁抿了抿唇。
雨还在下,他把撑着的伞抬起了点,在远处看到了白云,远山,细河。
冬去春来,四季交替。
雪郁忽然间又感觉很遗憾,周卿再也没有看到的机会了。
……
雪郁没在坟包村多逗留,确认镇压的铜钱没出错后,便赶往去温市最早的一班车。
路窦和方识许比他早一点回到,在门口等着他。他先去了趟当地的派出所,周生和徐警官在审讯室里面进行最后的审问。
和周卿在阳永县的场景相差无几,周生坐在凳子上,脊背挺拔,一双眼淡凌凌的,不像犯下连续杀人案的罪犯。
徐警官正襟危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肃然质问道:“周生,当初你的母亲被骗了钱,为什么不选择向警方求助?”
“温市不说每年,每个月都发生好几起老人财产安全受到侵害的案子,而每一起都能得以解决,我听说你被保送了a大,说明你很聪明,那你更该清楚那种时候警方能帮助你。”
“我那段时间心理不正常。”
“什么意思?”
周生两侧眼梢细窄,以至于被他直视时,会生出极冷的错觉:“我想的很极端,我想杀了他们。如果报警,他们得到的结果只是坐牢,但我想让他们死。”
“这个你们帮不了我。”
闷小的审讯室里,男人的表情、音量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在警察面前冷静地分析利弊,最后做出警方帮不了他的结论。
而他的诉求,警方确实永远不能满足。
徐警官捏了捏酸紧的眉心,长吁一口气,决定到此为止,他只负责审问,疏通心理那是医生该做的事:“好,我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生垂眼,薄而淡的唇拉平成一条线,他看上去好像已经无话可说,该交代的交代了,该认的罪认了,没什么说的了。
徐警官又摁了下眉,正准备收拾东西结束审问,周生忽然问道。
“雪郁来了吗?”
“……”
半分钟后。
周生戴着手铐,在审讯室外,与小脸通白的雪郁对视。
雪郁进警局收伞的时候没注意,有几绺水滑过脸颊,一路滑,润进唇珠里,眼睛明亮懵懂的,还是那么漂亮。
周生盯了他许久,慢慢看向他身后,冷不丁问:“他们两个是你男朋友吗?”
雪郁:“!?”
在场不仅他口中的三个当事人,连同在后面候着的警察都因为他的语出惊人僵成木棍。
现在这个社会还是男女交往比较普及,光说出男朋友就足够惊世骇俗,他还说“两个”,把方识许和路窦通通都打成了同性恋。
还是那种玩法劲爆的同性恋。
是路窦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的心脏因为男朋友三个字剧烈跳了跳,下一秒又因为这三个字不仅有他、还另有其人,生出股不清不楚的恼意。
“你有没有脑子?有这个可能?还两个,你交对象两个两个地交吗?”
周生瞥了眼路窦,没理会他的质问,只盯着雪郁,仿佛只想听雪郁亲口说出的答案:“是男朋友吗?他们一直跟着你。”
雪郁人都呆了,隐在头发下的耳朵尖润红,他小声澄清道:“……不是。”
周生回道:“嗯。”
虽然只有一个嗯字,但怎么听都能体现出“那就好”的意思。
雪郁不清楚周生在里面的审问结果,也没有身份向周生问七问八,正尴尬得手指抓紧,就见周生拿出了手机,是他刚才出门问警察要的,“能加联系方式吗。”
“……啊?”
周生平静重述:“联系方式。”
周生说自己心理有问题,没有夸大成分。
在刚保送大学那会,全班人都在互相结识,加好友、约着出去玩,只有他在想怎么杀人。
在杀了第一个、第二个人后,周生有时午夜梦回会想起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他看着那一副副惨状,从未有哪一刻感到愧疚和后悔,只觉得可笑和活该。
别人的大学朝气蓬勃,接受新鲜事物,学习步入社会的基础法则,而他不一样,他的大学是在学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直到前几个月才初有成效,喜欢上了雪郁,这件事是正常的。
只可惜,他的喜欢依旧和正常人的喜欢相差万里。
初次见面,雪郁是赶公交车的高中生,他是淋湿大雨、浑身阴暗准备犯罪的危险分子。
到今天见面,雪郁仍是高中生,而他则变成了无期徒刑的囚犯。
从打算犯罪开始,他就没有回头路,再也配不上,赶不上。
雪郁拿出手机,指尖是和屏幕合衬的白皙,他调出页面道:“……可以。”
他和周生都清楚,就算加了也无济于事,上面永远只会停留在好友添加成功的系统消息,不会有再往下的发展。
但这不重要。
只不过是不想以遗憾收尾。
只不过是15路公交车上的得偿所愿。
“周生。”
即将开往看守所的警车上,留有飒爽短发的女警出声叫道:“该走了。”
周生垂下微薄的眼皮,看了会屏幕上的加菲猫头像,把手机上交,戴着手铐上了警车。
……
从派出所出来后,雪郁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压抑,不知是警局这种特定地方会给人感觉沉闷还是什么,他是不想再来了。
他抽空看了眼班级群。
学校似乎因为凶手归案解除了封校,校领导为了安抚家长和学生,安排了长达一周的假期,让他们压惊和平稳情绪。
方识许和路窦由于家长催促,匆匆和雪郁说了两句话,便坐上私家车回了家。而雪郁只能回原主租的出租房里。
雪郁一回到就进了浴室。
因为房价不高,这所浴室狭小、设备廉价,完全够不上洗澡的享受要求。
雪郁开始脱衣服,“系统,现在只剩下刷方识许和路窦的好感度任务了吧?”
系统过了十几秒才出声回答:【嗯,目前方识许和路窦的好感度都是95。】
“那快了。”雪郁摸到花洒,刚打开便听到叮咚两声,于是他又关掉,踮着细直的一双小腿去拿盥洗台上的手机。
系统机械化的音调有了细微变化:【穿好衣服,或者洗完再回。】
雪郁用湿绵绵的指尖划开屏幕,边嘀咕:“……又没有人在。”
系统:【……】
在外人面前扭扭捏捏,被看一下都冒烟,现在没人就开放起来了?
想提醒他会着凉的系统,在看到屏幕上的发信人后戛然而止,雪郁也微微睁圆眼睛。
[“方”申请添加您为好友,申请理由:明天有空吗?]
[路窦:明天有空没。]
两人同时问他明天的空闲状态。
其实不用他们问,雪郁也打算明天邀他们出去补完那所剩不多的五点好感度,只是他还没有心大到,两个人的约一起赴。
正犹豫先见哪个,系统便替他定夺道:【都同意,节省时间。】
……
于是就出现了当前局面。
校门口的奶茶店伞蓬下,淅沥的雨点溅起,两个身形出众的男生捏着手机,频频收到打招呼,使得他们像食物链顶端的那一环。
路窦穿着黑色t恤,眉骨皱出锋锐线条,方识许皮肤苍白,眼睛是和肤色相反的稠黑,像两块墨玉。
原本约定时间是十点,但受到周生周卿两人的影响,雪郁有点睡不着,提前二十分钟来了,但没想到两人比他来得更早。
光看到两人站一起,雪郁就尴尬得想逃了。
路窦眼尖地看到了他,几步走到他面前,脸冷声音也冷:“我看你胆子比我都大,两个人一起答应,你怎么敢的?”
见雪郁缩着肩膀,路窦闭了下眼,自我调节好:“算了,不说这个,先进去。”
他扣住雪郁细伶伶的腕子,调转方向往奶茶店里走,“喝什么?”
“随便……”心虚下,雪郁乖得有问有答。
不多时,雪郁颤着眼睫看桌前多出的热牛奶,以及两男生面前的气泡饮料,在相差很大的待遇下,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唇。
但他不敢说什么。
他拢起膝盖等着对面不管哪个开口说话,毕竟他是赴约的一方,社交场合中,掌控语言主场的一般都是邀请人的那一方。
可是。
雪郁咬着吸管快把牛奶喝到底,两人都没有说目的的意思。
到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松开微湿的吸管,声音沁着热汽似的,软声问道:“那个,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方识许和路窦同时抬起头。
那目光犀深暗沉,像即将捕猎的凶兽,雪郁小腿肚一颤,差点又想站起来跑。
天知道他耗费多大力气忍耐住,雪郁有食草动物服软的天赋,舔了下唇道:“没关系,不想说可以晚点再说,我不着急的。”
“是有些话想说。”
方识许摁灭手机屏幕,或许是看不下去他辗转不安的样子,垂眼开口:“想问问你有交男朋友的打算吗?”
雪郁:“……?”
路窦脸色也变了。
仿佛作品被剽窃的原创作者,他憋屈又不爽地咬了下牙,又松开:“哦,我也是。”
雪郁眼睛怔然睁圆,难以描述两个人一起问他想不想交男朋友的感受,这太怪太始料未及了,是他出门前绝对想不到的发展。
话匣打开,路窦没有停留和犹豫,步步紧逼道:“我没表过白,所以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把想说的跟你说一遍。”
“我不是同性恋,我昨天晚上回去试过,和男的碰了下手我都想吐,但只有和你不会。我承认刚开始对你不怎么好,脾气差,不会说话,急了还会凶你。”
他顿了顿:“我以后会改。”
“时间不会太长的。我要是凶了你,你就骂回来,打回来也行。我以前没谈过恋爱,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和前任纠缠的破事发生。我爸妈都挺开明的,我和他们说了我喜欢的是男生,他们打了我一巴掌就同意了,他们不会刁难你。”
“我钱也多,平时去拳击馆代练也有钱赚,你想买什么我都能付。我身边朋友多,有的私生活挺乱的,以前交际不怎么管,你要是不喜欢谁我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我手机也能让你随便查,随时随地。还有,我成绩也就一般,大概考不上温大,但如果你的目标是那儿,我会努力和你考同一所。”
“……到你了。”
“你想和他,还是我,或者两个都拒绝。”
雪郁已经完全傻住了。
“说话。”路窦本来没想催,但太想知道结果,忍不住声音沙哑地蹦了两个字。
雪郁是那种逼不得的性子,有限的脑容量也不容许他在头昏脑涨间做出合适的判断,他摁住桌沿一下站起,断断续续道:“……我去下洗手间。”
如果是平常,雪郁一定会等他们回复了再离开,但现在情况窘迫得他没办法礼貌,手脚慌乱地就朝标有洗手间的标识走去。
洗手间里,雪郁任由水流冲刷两只手,冰冷的温度从指缝渗入,抵消掉体内升腾的躁意。
【方识许好感度100。】
【路窦好感度100。】
雪郁把手从感应装置撤开,微抿唇问道:“这是我任务完成了的意思吗?”
系统:【协助警方找到凶手的任务完成了。】
雪郁轻“嗯”了声,如果他敏锐一点,他就能发现系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洗手间待了五分钟左右,雪郁红扑扑的小脸消去了一点颜色,虽然还是有点粉,但已经好了不少。
他卷翘睫毛被水压塌了一点点,带着湿意的眼睛透亮,微抿着嘴巴眨眼,看上去像被谁欺负受委屈了。事实上雪郁宁愿被欺负,也好过在大庭广众下听路窦掀家底似的告白。
当时奶茶店有五六个客人,都在被迫听路窦背作文般的长篇大论。
走也不是,怕不小心踢到什么造出动静,不走也不是,最后就都在看路窦对面红到微抖的雪郁。
又待了两分钟,雪郁心情平复了,准备出去。
他还得面对。
虽然答复可能不是方识许和路窦想要的,但至少不能让他们等一场没有结果的告白。
雪郁转身往门口走,他伸手,在即将打开门前,系统忽然道:【宿主任务失败,即将脱离世界。】
雪郁倏地一僵。
“?”
认真的?
在听到系统这句话前,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完成一个世界的任务,并在为此感觉到高兴了,突然的判定把他劈头盖脸砸清醒。
雪郁觉得荒谬,同时心里升起一点说不清楚的慌张,心跳加速:“失败?凶手找到了,好感度也刷满了,为什么失败?”
系统:【主角攻受的厌恶值都是零,所以判定任务失败。】
雪郁蹙起眉毛,语气带上了连他也没发觉的质问:“当初你给我发的任务就是刷好感度,你忘记了吗?”
系统沉默,数秒后,用没有人情味的机械音提示道。
【情绪剥离程序启动。】
【部分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部分记忆,什么意思……”
“系统?”
雪郁不确定是大脑撕裂的缘故,致使他没听到系统回答,还是系统真的没有回复他,他晕晕乎乎的,感觉到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在开始模糊。
他的手从门把上脱落。
“你怎么了??哎!!”有陌生人走了上来。
雪郁头昏眼花,勉力摆了摆手。
大概是程序启动的副作用,雪郁这时候脑袋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个片段,有很多是他没留意的细节,也有很多是他快要遗忘的小事。
大脑层处于混沌的一部分浮出,他不清楚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第一次被拖进世界的场景。
雪郁一开始认为,系统是没有人性化的设置,没有性格,也没有性别之分。
直到系统一口一个宝,任务进度涨了就高兴地在脑中撒花,停滞了就和他长篇倒苦水,让他以为跟在他身边的是个跳脱热情的女孩子。
但后来,不知从哪个节点开始,系统说话语气变得冰冷,不再叫他亲昵的称呼,偶尔还会对世界角色进行不客气的嘲讽和点评。
让他对系统的形象,又变成冷漠恶劣的高大男人。
真正对这个变化产生关注,是在第一个世界结束后。
系统告诉他在傅炀面前的掉马原因,他那时就有点不舒服的预感,这么重要的事情真的会不提前跟宿主说吗?
之后,每个世界屡次似碰巧又过分频繁的纰漏,加上和一开始系统相距过大的行事作风。
让雪郁怀疑,系统早就不是最开始的那个了。
合租世界故意不告诉他原主身上和他的区别、让他在傅炀面前掉马,寡夫世界原主角攻受根本没有交集,鲛人世界目标人物提前知道剧情,当前世界给他颁布假的任务。
直到鲛人世界,剧情错到主角攻受都死亡,系统不得不搬出有外来者的解释。
当时系统语气有微妙的停顿。
雪郁就确定,他口中的外来者就是他自己。可惜他没来得及问就被清除了记忆。
到现在,系统不管不顾让他脱离世界的行为,让雪郁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所以,早就取代系统的外来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每次发布错误任务,破坏世界剧情和人物,对他有什么好处?
雪郁迫切地想知道,然而这些令人悚然的质疑,都被系统程序强制干扰。
于每个世界结束回想起,至下个世界开端遗忘。
雪郁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手撑在墙上轻微地抖动,唇瓣张合,他大口喘息,想让系统至少给他点时间,让他出去和路窦方识许说句话。
但毫无人性化的机械音,在他想开口的一刻,冰冷响起。
【宿主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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