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场家宴结束时, 永平帝还觉得意犹未尽。
按理说,金陵原本也是他的故土,可他在平城生活了快三十年, 子女们也几乎都是在平城出生,如今重回金陵, 他竟然有种背井离乡之感,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儿地方, 家眷的到来才让那片空落之处迅速地填满起来。
子女们纷纷告退,永平帝也跟着徐皇后去了坤宁宫。
李丽妃幽怨地看着皇帝表哥的背影,真是的, 昨夜表哥就陪了徐皇后, 今晚竟然又去, 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其他三妃倒是都没在意,相伴离去。
坤宁宫, 徐皇后亲手服侍永平帝洗脸。
寝殿灯光明亮,徐皇后细细打量着永平帝的眉眼。
说起来, 今年永平帝也五十岁了,这年纪不是太老也绝对不年轻,然而可能是常年习武的关系,永平帝看起来要年轻很多, 只有眼角长了些细纹,包括昨晚永平帝在榻上的表现,也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徐皇后只比永平帝小了两岁,对夫妻之事早淡了兴致,应付起来竟觉得吃力。
幸好, 今晚永平帝只是断断续续地与她说着话。
“明年安排一场选秀吧,给老五挑个王妃, 他们五兄弟再分别挑两个侧妃。”
徐皇后笑道:“您不给自己挑几个吗?后宫还都是我们这些老人,怪委屈您的。”
她是真心想为皇帝丈夫挑几个年轻的美人,也是夫妻间调侃一下,永平帝果然笑了,看着她道:“朕哪里有空常去后宫,而且孙子们都这么大了,难道朕还要再给他们生几个小叔小姑?”
徐皇后等人进京之前,永平帝宠幸了几个宫女,但也只是宠幸而已,都赐了药,不想再弄出孩子来。
话题又回到选秀之上。
徐皇后明白永平帝的深意,新帝登基,金陵的世家旧臣们都担心皇上会不会收拾他们,永平帝需要稳定朝局,而让世家们放心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联姻。永平帝此刻一心都扑在朝堂大事上,无心留恋后宫,好在儿子们够多,且侧妃之位都空着,正好联姻用。
“选秀简单,老五年纪也正合适,我倒是觉得,皇上应该尽快替楹儿选个好驸马,她都是二十一了。”
魏楹十八岁时,她还想着当年王爷肯定会让女儿嫁出去,没想到那年三月先帝驾崩,一年服丧,跟着又是近三年的战事,一下子就把魏楹耽误成了老姑娘,别说郭贤妃愁,徐皇后也着急,幸好丈夫顺利登基,魏楹做了公主,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没有谁敢嫌弃。
永平帝笑道:“楹儿对朕说过,说她喜欢才子,明年春闱时朕会替她留意的。”
他一直都记得女儿的那个梦,能被梦里的他夸成“全京城最有才学的男子”,多半就是新科状元了。
提到驸马,永平帝脸色忽然一沉,对徐皇后道:“赵茂那人,朕越看越不顺眼,真想找个借口让槿儿休了他!”
徐皇后闻言一叹。
女儿远嫁京城,素来报喜不报忧,她想着女儿身份尊贵,又为赵家生了两儿一女,还有镇国公府这门京城一等一的勋贵亲戚,赵家肯定会待女儿好,直到这次战事,赵家不愿与女儿共患难,徐皇后才深深地后悔起她当年的决定来。那时候,是她向丈夫举荐了赵茂,丈夫相信她的眼光,才欣然同意的。
其实赵茂仪表堂堂,长得确实不错,就是一连串的事下来,赵茂品行不堪,更是深深地伤了女儿的心。
尽管如此,徐皇后还是劝永平帝道:“算了吧,昨日我试探过槿儿的意思,她说,赵茂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哪怕只是个摆设,摆在家里也有点用处。再说了,刚封了公主就休夫,让天下百姓怎么议论,我还想编书呢,除了劝诫百姓行善,也要宣扬女德,槿儿若休夫,百姓们家的女儿又如何奉行女德?”
永平帝诧异道:“怎么想到要修书了?”
徐皇后靠到他怀里:“三年战事,燕地、河南、山东等地深受战乱之苦,民间恐有怨言,皇上爱民,减免了当地的赋税,这是实打实的惠民之策,我修书,是想尽快让百姓们的思绪安定下来,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永平帝一点就透,抱紧她道:“皇后贤惠,是朕之幸,也是我大魏百姓之幸!”
徐皇后温顺地依偎着丈夫,她要修书是真,女儿不想休夫也是真。
女儿与她说了实话,她允许赵茂搬进公主府,并不是为了那早已不存在的夫妻情分,一是不想给父皇添乱,二则是因为,女儿很享受赵茂在她面前做低伏小的姿态。先凑合过着,等她什么时候折磨够了赵茂,等朝堂彻底稳定了,孩子们也都大了,她再彻底与赵家决裂。
徐皇后觉得,女儿变了,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因为知道有父皇母后替她撑腰,不再温婉,而是多了几分恣意与跋扈。
挺好的,女儿受了那么久的委屈,是该扬眉吐气了。
五王到了京城,各有姻亲需要联系拜访。
端王魏旸这边,他纯粹是给母亲面子,才带着徐清婉与孩子们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现任镇国公是徐清婉的同胞弟弟,二十多岁,虽然比父亲徐耀圆滑些,却也有傲骨,在魏旸面前不卑不亢的。
魏旸对妻弟并不在意,与徐清婉一起去探望称病辞官的徐耀。
徐清婉看到消瘦憔悴的父亲,眼泪就止不住了,不停地问父亲为何要那么傻。
徐耀便当着魏旸的面将女儿骂了一通,说是骂女儿,分明是指桑骂槐,骂永平帝是反贼,骂魏旸助纣为虐不懂得劝阻。
一顿骂把魏旸气的,抓着徐清婉的手腕拂袖而去。
在舅舅那里受了委屈,魏旸心情不好,进宫去找母后诉苦。
“母后,舅舅真就冥顽不灵谁的话也不听了?要不您去劝劝他?”魏旸眉头紧锁地问。
如果说魏昂在位时,舅舅为了困在京城的一家老小不敢偏帮父皇,魏旸能够理解,怎么父皇登基了,舅舅还在那里骂,难不成舅舅真看不起父皇,真把父皇当彻头彻尾的反贼了?
凭什么啊,魏昂都把剑悬在父皇面前了,舅舅还指望父皇憋屈认命?
魏旸越想越气。
徐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舅舅就是那个脾气,能改早改了,就这样吧,他在府里养病,你父皇眼不见心不烦。”
无论如何,有老国公爷的功勋在,徐家都不会倒的,只要侄子侄孙们立起来,徐家早晚能恢复当初的荣耀。
“伯起,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清婉夹在中间更难受,你不要迁怒她,好好对她。”
在燕王府的时候,徐皇后就把儿媳的憔悴看在眼里,劝了几次,可她的话不管用,得朝夕相处的儿子疼惜才行。
魏旸哼了哼,提起另一件事来:“母后,听说父皇要为我们选侧妃?”
宫里要选秀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魏旸也有听说。
徐皇后:“是啊。”
魏旸看眼母后,道:“孟氏为我生了六郎,如今又有了身孕,母后,我想替她请个侧妃之位。”
徐皇后目光微冷,直视儿子问:“王府侧妃,虽然也是妾,却也是贵妾,你想想你父皇当初的侧妃出自哪里,再想想孟氏,她配吗?”
她的语气严厉,毫不掩饰批评之意。
魏旸知道孟氏身份不够,可,孟氏是他最宠爱的妾室,又有育子之功,封个侧妃又如何?
徐皇后看出了儿子的不服,冷声道:“知道你父皇谋划大事时为何瞒着楚王吗?”
魏旸脸色大变。
徐皇后:“男人可以好色,但好色也要有度,若为了女色忘了规矩礼法,这样的儿子,在你父皇眼里便难以成大器。”
魏旸再也不敢提孟氏半个字,跪下朝母后认错。
徐皇后看看儿子,摇头道:“伯起,你是娘的儿子,娘会帮你也愿意帮你,可如果你自己立不起来,娘也无能为力。”
魏旸连道不敢。
徐皇后:“快过年了,我希望下次清婉进宫请安,能够胖一点。”
儿子糊涂,她更需要一个贤惠的儿媳。
殷蕙还没听说选秀的消息,度过最初的几日忙乱之后,她与魏曕商量,想带着孩子们去济昌伯府探亲。
上辈子她孤零零地跟着魏曕来到金陵,除了儿子再无至亲,这辈子不一样了,她的祖父弟弟也都来了京城,她也是有娘家的人了!
魏曕就定了冬月底这日,趁着他休沐,他陪着娘仨一起去。
因为这是移居金陵后的第一场拜访,所以要郑重一些,以后殷蕙再想回娘家,自己做主就可,无须他再同行。
永平帝登基后,惩罚了一批官员,随着这批官员的入狱流放,一批宅子也被朝廷收缴,被永平帝拿来赏赐新贵。
济昌伯府的宅子就是这么来的,宅子本就气派雅致,殷家人入住后,又给仔细修了修,毕竟殷墉虽然把大部分家产都捐做军需了,可燕地首富家的家产,哪怕只剩一成,如果此刻把京城的勋贵高官之家拉出来盘算一番家财,殷家的济昌伯府依然能够名列前茅。
蜀王府的马车停到伯府门前,殷墉等人也都迎了出来。
殷蕙有整整三年没见过祖父了,此时见面,她一眼就注意到了祖父头上的白发,上次见面老爷子的头发只是花白,黑发更多,如今却几乎都白透了。
泪水盈满了眼眶,殷蕙扑到了祖父怀里。
殷墉的头发是累白的,永平帝让他负责粮草,这差事他的确不惧,可里面有太多的东西要算了,费的是心力。
好在,他只是白了头发,身子骨还硬朗,这不,孙女扑过来,他也能抱得住,一步都不带后退的。
“好了好了,别让孩子们笑话。”殷墉瞅瞅衡哥儿兄妹,笑眯眯地扶起殷蕙。
殷蕙心疼祖父,对上那一头白发就忍不住。
殷阆笑着将一个男娃娃塞过来:“这是明礼,姐姐还没见过,快抱抱吧。”
男娃娃就是殷阆与谢竹意的长子殷明礼,与宁姐儿一年出生,只是殷明礼生在八月,宁姐儿生在十月。
殷蕙抱着侄子,上辈子不曾出现过的侄子,又哭又笑的。
魏曕在旁边看着,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爱哭了,明明团聚是喜事。
“王爷,咱们进去坐吧。”殷墉笑着邀请道。
魏曕这才不再看妻子,跟着老爷子往里走。
谢竹意过来安慰殷蕙。
殷蕙还是高兴更多,很快止住眼泪,抱着侄子,带上孩子们,喜气洋洋地跨进了娘家的新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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