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大纲, 乔镜是打算分三册写完这本书的。
第一册最短,讲述的大概就是梅青云从颓废到觉醒的经过, 和钱小芸的相遇与在备考日子里发生的一些日常故事,虽然剧情也有波澜,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稳的。
这也是乔镜将文名定为“重生”的原因。
第二册应该是最长的一部,也是梅青云依靠科举,一步一步从穷秀才变为当朝进士的过程。乔镜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世界的科举制度,发现大梁大体沿袭了前朝的出题方式, 但细节处又有不同,这些都是他在写作过程中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
因此他的存稿进度十分缓慢,第一册都快卖到西域去了,家里的书稿也才积攒了薄薄几页——就连梁帝都忍不住差人来问他, 需不需要什么资料, 他可以从皇宫的书库内找找。
乔镜自然是婉拒了梁帝的好意, 毕竟论起资料库,天底下没有比008更齐全的了。
……他只是单纯卡文而已。
最后一册, 乔镜是打算等他和景星阑离开这个世界前再出版发售的, 所以可能第二册写完后他会写一些别的内容转换一下心情,第三册就在平时空闲的时候偶尔带着存稿。
之所以这样考虑,还是乔镜觉得第三册里会涉及到不少关于官场的内容,朝廷到时候对于封禁他书的上谏肯定不会少。
他只想写作, 不希望考虑乱七八糟的政治因素, 更不想修文, 所以便愉快地决定等写完这本书就跑路。至于其他?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景星阑对于乔镜时不时卡文的事实也已经适应良好, 在那天开玩笑似的催过一次后, 基本就没有再提起过让乔镜赶稿的事情。他前段时间重新栽在地里的各种珍稀种子终于发了芽, 现在每天都当成宝贝照顾着, 生怕又一不注意就被人摧残了。
院中的牵牛花也纷纷盛放,原本光秃秃的篱笆上爬满了藤蔓的枝叶,每个清朗的天气都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瓣旁上下翩飞。并不算热烈的阳光投进窗户,空气中漂浮着淡金色的灰尘,淡淡的茶香混合着墨香,时光在这座小院里都显得格外悠长。
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坐在书桌前的乔镜总是会不自觉地出神,想象着那云雾缥缈的深山中,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据刘家村的村民们说,在山的另一端,有一座千年前建立的古寺庙。
从前,庙里住着一位得道高僧,鹤发童颜,眼神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澄澈干净。没人知道他今年究竟有多少岁的,曾经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当事人也只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除了他的年纪外,人们最好奇的就是他为什么会出家。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便来到了这座寺庙中,那时候的高僧只是最普普通通的一个洒扫,却能轻松提起上百斤的石锁。甚至还有人说他直到现在功力都未曾衰退,只是不再轻易显露于人前了。
乔镜对于这位高僧的故事很好奇,他让景星阑帮他打入刘家村内的机密情报集中地——也就是那群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只能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唠嗑的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
最后,倒还真让他问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村里最年长的一位老人说,在他还是少年时,曾出于好奇,和几个伙伴一起跑到那个寺庙中去,趁着那位高僧出门打水的功夫,偷偷摸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本想发现一些什么密不外传的绝世功法之类,但高僧的房间内只有一本古旧的经书,一个蒲团,一张简陋的草席,和一尊佛像。
“当时我们都挺不甘心的,还觉得这里肯定有密室,里面藏着苍生不老的秘密。”那位老人咧开牙齿已经掉光的嘴,哈哈地笑了起来,“不然那和尚怎么可能活了那么多年?所以我们翻开了那本经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画像,画的是一个配着刀的俊朗少年,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知道是那位高僧年轻的时候还是另有其人。反正我就看了一眼,外面放哨的人就喊着人回来了,让我们赶紧跑。”
这个故事便到此为止了,毕竟连当初的少年都已经变成了没有牙的耄耋老人,那位高僧也不是真正的佛祖,自然不可能活这么长时间。
就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悄无声息地圆寂了。
被人发现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夏季炎热无比,高僧却尸身不腐,安静地靠在墙边,至死还维持着盘膝垂头的姿势。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产,老人所说的那本经书,也依然好好地放在佛像前,只是蒙上了一层灰尘。不过人们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画像,不知是不是高僧自己将它销毁了。
可能常人在了解这个故事后,唏嘘一声便过去了,但乔镜的思维却以此发散开来,脑补出了一个发生在几十年前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一段或许精彩无比,又写满了遗憾的年轻岁月。
关于那位高僧,和那副鲜衣怒马的少年画像,他又有了一个双男主的脑洞。
之前就说过,世上绝大部分作者都有一种渣男的心态,无论他们手头连载的这本书成绩如何,多么受读者欢迎,对于他们来说,最期待的永远都是
像是乔镜,连第二册都还没写完呢,这会儿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新文的大概构想。
下本书,他想写一篇快意恩仇的武侠故事。
书名的话,就叫《入江湖》。
因为乔镜常听到刘家村的村民们在清晨打招呼,见到那些背着篓子上山采茶的人,他们就会笑问一声:“入山去呀?”久而久之,乔镜也习惯了这个说法,在思考书名时脑海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入”这个字。
入世,出世,什么是自由,人又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解脱,这是他想在书中讨论的一个问题。
武侠这个题材有很多种写法,有人想要表达“侠以武犯禁”,还有人通过写一些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体现出入江湖后身不由己的悲哀。但乔镜并不想考虑这么多,他想的很单纯,就是写一些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写出他们的自由、洒脱和与之相对的四海为家,漂泊一生。
孤独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宿命。毫无疑问,那位高僧就是书中人物的原型,这还是乔镜第一次在没想好开头和大纲之前,就已经预定了主角的结局。
如果说梅青云选择的是一种常人都会羡慕向往的、稳定而前途光明的坦荡仕途,那《入江湖》中的主角,一定就是那种会和大众背离,毫不顾忌地走上独木桥潇洒走一回的特立独行之人。
说不定,还可以搞个联动?
乔镜在想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反正都是古代背景,《入江湖》他并不打算写明具体朝代,不过简单模糊一下朝代名称并不妨碍主角和官兵打交道,时间的话……就设定在梅青云做官之后吧。
“所以,”景星阑在从外面回来之后,低头翻了翻桌上新鲜出炉的几页稿纸,和旁边激/情写了几千字大纲存稿一字未动的乔镜,叹气道,“你是不打算写第二本了吗?”
“当然不是,这不是灵感一下子来了嘛。”
乔镜理直气壮道。
他虽然没写存稿,但也是在干正事的,没有摸鱼。
“我开始觉得我成立镜书坊是个错误的决定了,”景星阑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世上只有铁面无私催稿的编辑和出版社,就是因为作者都会用尽一切方法拖稿……我果然还是太心软了。”
当乔镜不想写稿子时,最常用的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就是一个吻。
尽管心里明白青年是在耍赖,但不得不说,景星阑的确非常吃这一套。所以这一招乔镜几乎百试百灵——当然,一般来说,他后续要付出的代价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吻。
不过这句话也提醒了乔镜。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景星阑现在不就相当于自己的编辑兼老板吗?
在这一刻,男人的形象在他眼中陡然高大起来。
乔镜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最卡的剧情我昨天已经写完了,所以,第二册这个月应该就能写完……大概吧?”
“论当一个作者不想写稿时,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景星阑一手按着椅背,一手撑着书桌的桌面,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乔镜,微微勾唇道,“乔先生,你这个拖稿理由已经用过一次了,完全不足以说服我。”
乔镜下意识问道:“那要怎么才能说服你?”
景星阑笑而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年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到恍然,再到最后的坐立难安,看得景星阑漆黑眼底的笑意愈深,好悬没绷住。
“行业潜/规则,”他直起身子,慢斯条理地说道,“没法按时交稿的作者,是要被关小黑/屋的。乔先生,我已经给过您两次机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景星阑在喊他小名的时候乔镜只觉得肉麻,但当男人一本正经地称呼他为“乔先生”时,乔镜紧抿着唇,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别……别在窗户前。”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只是低声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但景星阑今天表现得十分冷酷无情,他甚至开始数起了稿纸,“一,二,三,四,五,六,这么些天,就只写了六张吗?”
他摇摇头,放下稿纸,目露遗憾:“乔先生,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乔镜受不了了,再让景星阑这么喊下去,他怕今后自己要对先生这个称呼有了ptsd。青年深吸一口气,还不忘把桌上的稿纸仔细收好,然后在景星阑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默默地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本书。
“……一起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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