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的院子里,风一吹,大红色的喜纸碎屑漫天飞舞。
有几片跑进窗户里面来,歪歪扭扭,落在了晏姝的头上和肩膀上。
她掸了掸,神色平静:“爹,别的不说,就冲今天晚上,你没有因为二嫂生了长孙就拉偏架,我心里永远记得你的好。”
“哎,都是爹不好,当初给你选了这么一门亲事。你年纪轻轻守寡,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很多事情,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可不能再蛮干知道吧?”晏楚炀说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跟原著里的慈父形象非常吻合。
虽然晏姝是穿来的,但还是被老人家疼女儿的心打动了,她点点头,没说话。
晏楚炀以为她心里还有疙瘩,继续劝道:“你看,明明是你有理,可你二嫂嗓门儿大啊,她本来就泼辣,这么一喊一闹,到最后人家都说是你不懂事,你说,何必呢?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跟爹说,爹肯定会给你撑腰的嘛……”晏楚炀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晏姝长这么大,还真没让长辈这样哭过,忙站起来,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手心搭在他肩头,自责道:“爹,是我不好。这几年仗着你对我愧疚,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连大嫂都被我闹走了,我也实在有点不像话。其实我没怪过你,谁也没想到宋骞那么早就没了。你放心,新嫂子进门,我会收敛的。”
说着她把口袋里的手帕掏了出来,递给了晏楚炀擦泪:“爹,明天我想去公社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招人,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的,要是能找着工作,你就帮我看着点小萌,等她到了上学的年纪,我把她送去学校就轻松了。你看,这样成吗?”
“三妹,你真的想通了?你愿意走出去看看了?”晏楚炀显然没想到女儿会忽然变懂事了。
其实这闺女从小就乖巧贴心,也就宋骞没了之后受了刺激,昏迷了三天都没醒,当时还怀着孩子,急得他这个当爹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医生来瞧。
后来好不容易醒了,结果醒来之后就变了个人。
他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总觉得是自己把闺女给害了,所以知道她在婆家过不下去,立马叫她回来了。
“怕什么?爹还没死呢,能少你一口饭吃?回来!”当时他说得掷地有声,晏姝也实在是没有退路了,便仗着他的愧疚,回来之后作天作地。
其实说起来,晏楚炀确实养得起她,他是本地知名大木作老师傅的嫡传弟子,不过现在这年头,国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地方需要他们这些大木作啊,他便干脆做起了普通的木匠,小打小闹的,给乡亲们打些婚床衣柜桌椅什么的。
虽然大家手头都不宽裕,工钱可能看起来很寒碜,可但凡他做了大件,人家会送一篮子鸡蛋过来,要是小件,那就半篮子到十个八个的不等。
所以别人家吃个鸡蛋都要紧巴巴的,可他们家宽裕得很。
就是这鸡蛋,最后也没几个落到他两个女儿肚子里,都被大儿媳何慧拿去集市上卖钱了。
所以离婚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怪他闺女,大儿媳确实贪婪了些,每次只肯留两个,他这边住着老两个加两个女儿和一个外孙女,五张嘴,两个鸡蛋能管什么用?
后来何慧要离婚,他也就没拦着。
拦着干嘛呢?
谁不是偏心自己的孩子?
他晏楚炀就是这么一个俗人。
这会儿见三闺女终于愿意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老头子一时高兴,立马止住眼泪,出去喊尤红芳进来说话。
尤红芳是晏姝的娘,一手绣活远近闻名。
所以当初她和晏楚炀能走到一起,属于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不过她老人家可没有晏楚炀开明,进门见着晏姝就是一顿骂:“叫我进来干什么?你没听见那些亲戚把话说得多难听吗?还有心思跟她父女情深呢!都是你惯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晏楚炀正开心呢,不跟她一般见识,笑呵呵地牵着晏姝的手:“她娘,三妹愿意去公社找工作了,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到时候走出去了,人就有了精气神儿了,多好!”
“呵,也就你信她的鬼话!”尤红芳白了晏姝一眼,人家养女儿是给爹娘分担压力的,她养女儿,是来找她讨债的!
二十六岁的人了,天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放着高中学历不出去工作,整天在家里做蛀虫,真好意思!
她才不信三妹会洗心革面,当即带头唱衰!
这话叫刚送完最后一个族亲的长子晏澈听见了,臭着个脸进来也跟了一句:“我也不看好,也就爹你最好骗!你也不想想,她要是真这么懂事,就不会把何慧气走了!”
这母子俩的话叫晏楚炀听了有点来气。
脖子一梗,护短到底:“我的闺女,我自己会教,有你什么事?去去去,陪你的新娘子去,别在这里添乱!”
“好好好,你教得好!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要隔几天才会被她气得心梗!一定不会超过三天,不信走着瞧!”晏澈说着,冷哼一声走了。
他还得去隔壁洞房呢。
他一走,尤红芳也嘀咕道:“三天?能有一天不气人我就阿弥陀佛了!行了不说了,我去扫院子了,哎,丫鬟的命哦,怎么办呢?”
面对这样的嘲讽,晏姝神色坦然,她松开晏楚炀的手:“爹,你心脏不好,早点歇着吧,我去跟娘一起把院子收拾一下。”
晏楚炀松手,站在窗口看了会,见老婆子依旧冷嘲热讽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的,这老婆子跟两个儿媳妇斗法斗出毛病来了,对自己闺女都这么刻薄,真是不可理喻!
哼,他就不信这个邪,他家三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这次一定能给他长脸!
杨家。
杨怀誉今天还是睡在了他二叔杨正堂家。
他的两个哥哥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家里没地方给他住。
他没成家,按道理应该跟他爹娘睡在老房子那里,可他娘刘彩玲这几天接了不少活儿,家里摆满了给人家做丧事用的纸扎,连他的床上都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只能将就一下,住到了隔壁的二叔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西屋的床上,透过头顶的天窗看着外面的月亮出神。
他二婶何桂凤精神亢奋,一直在那边的东屋骂骂咧咧。
说来说去,无非是怪晏姝坏了何慧的婚姻。
杨怀誉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起来,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杨正堂都没听到新的动静,忙搡了何桂凤一把:“快闭嘴吧,怀誉都被你吵得回家去了!你说说你这张嘴,怎么这么能说呢?打鬼子的时候就该让你去!”
“我去有什么用?我又不会使枪!”何桂凤气都要气死了!
晏澈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何慧多贤惠的一个小媳妇啊,人人都夸他们俩天造地设的一对,结果呢?
“真是个丧门星!”何桂凤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杨正堂无奈,怼了她一句:“你不会使枪怎么了?你这嘴皮子比枪好使!那小鬼子不是被你突突死的就是被你唾沫淹死的!”
何桂凤气头上呢,任由他挖苦,继续对晏姝进行诅咒谩骂。
后来杨正堂实在听不下去了,拍了把耳朵边嗡嗡嗡的蚊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扒拉出来一根叶子烟,出去清净一会儿。
等他到了院子里,老远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个人。
吓得他一哆嗦,差点被刚点燃的叶子烟烫着。
等他小心翼翼靠近了些,这才发现居然是杨怀誉。
当即松了口气:“怀誉啊,你这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喂蚊子呢?”
“二叔。”杨怀誉回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二叔你是不是认识上圩村的村支书?”
“是啊,怎么了怀誉?你看上他家闺女了?其实那闺女确实还可以哦,听说在供销社上班呢,稳当。”杨正堂还挺开心,他们老杨家就剩这小子没成家了,而今天白天来说亲的就有这家,看来好事近了。
杨怀誉摇头:“跟那没关系,宣传部有个走访调查要写,二叔,你明天陪我去一趟吧。”
“公社的任务?那行,你赶紧睡吧。”杨正堂挺积极,直接把人拉后面屋里去了。
直到第二天到了地方,杨正堂才知道他来干什么了。
气得怪叫一声:“你这孩子,寡妇的地当然会被人家婆家收走了,你这吃饱了撑的过来替人家出的哪门子头?”
“我只知道,国家没有这条法律,那三亩九分地,就该是晓萌和她娘的!我写个报道投上去,肯定能帮她们一把!”杨怀誉看着气呼呼的杨正堂,眼神坚定,抬腿就往村支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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