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茵并不知道,就在这一日的白天,将军府已开过会,会议的主持人是叔父北宵伯,出席人员是江县县丞络靖旋,列席人员是将军府全体人员,除了将军夫人久年兰和侍女采茵。

    “大老爷。”北宵伯向络靖旋行了个礼,“老夫是来将军府做客的,却不曾想碰到这等事,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是什么事?”络靖旋是被将军的亲信小厮米高非请来的,说是涉及将军家事,事关重大,务必入府一叙。

    络靖旋心中忐忑,将军位高权重,比自己贵重不知几许,简直天壤之别,一听有事,不敢怠慢,立刻起身随米高非去了将军府。

    “此事复杂,请老爷先听将军府仆役的叙述。”北宵伯道。

    男仆索阿大道:“我每周一次值夜班,但最近三个月,我每次值夜班,都会发现将军府里有婴儿的啼哭声,但从未找到过婴儿的踪迹。上个月,我又听到了,那天,我决心一定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循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一直走,到了一个大院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内院来了,按照府规,我们下人是不可以入内院的,但我那天不知是被哪股劲推着,就进去了。说也奇怪,刚进去,哭声就停止了。我想一定是我脑筋发昏弄错方向了,刚要退出来,听到有人笑了一声,我活这么大从未听过这样可怖的笑,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于是我沿着墙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在一片竹林后面,我看到了让我到死都难忘的一幕。”

    索阿大喘了口气,脸色发青。

    “是什么?你看到什么,索阿大?”络靖旋双眉紧锁,问道。

    “我……”索阿大声音发颤,额上的汗珠簌簌滚落,“我看到,看到……”他反复念叨着“看到”两个字,舌头好像都打了结。

    “看到什么?”北宵伯和颜悦色地说,“阿大别怕,老爷会为我们做主,但说无妨。”

    索阿大终于一字一字地吐出来:“看到主母在咬一个婴儿。”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且大骇。

    络靖旋瞪大双眼,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家主母在咬一个婴儿。”索阿大又说了一遍。

    女仆当场吓哭了不少,不少男仆也吓得不行。

    络靖旋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跳出胸腔,他定一定神问:“你可看的真切,你确定看到行凶者的脸了吗?”

    “我,我看到的是背影。”

    络靖旋一拍桌子:“那你怎么敢说是你家主母?”

    “她穿的衣裳是主母的服饰,发型也是,至于脸,我哪敢绕到前面去看,反正她撕咬皮肉的动作从后面也看得很真切。另外,除了我,还有仆役居二、木工旷三、花匠里五、水工唐四都看见过。”

    居二、旷三、里五、唐四都先后陈述了自己听到婴儿哭声因而循声潜入后院,看到酷似主母的女人啃噬婴儿的情景。

    络靖旋咽了口唾沫,他最近三个月正为本县数十名婴儿失踪一案苦无线索而心急如焚,难道今日在这里案情居然有了某种突破?这本是好事,但案发地竟在将军府,嫌疑人更是牵扯将军的娇妻,这着实万分棘手。

    “你们以前为何不报案,拖到今日?”络靖旋问。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索阿大回话:“回老爷,我们将军不在家,事关主母,我们几个商量过,想等将军回来再说。”

    “那今日为何又说出来?”

    “那是因为将军的叔父来了,他老是长辈,我们几个不是害怕一天两天,而是夜夜噩梦缠身,他一来我们总算有了主心骨了。”

    “哦,老叔父这是来了几天了?”络靖旋看着北宵伯。

    北宵伯稳稳地开口:“三天。”

    “你一来,他们就告诉你这样的秘密?”络靖旋的话里毫不掩饰怀疑,他必须防范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些家奴与这个外来的叔父串通起来诋毁主母。

    北霄伯依然不慌不忙:“大老爷,我这次来我侄儿家,只是想乘着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最后来走一次亲戚,看看我的侄儿侄媳,我怎么可能想去插手侄子的家事,俗语不聋不哑不做阿姑阿翁,事实上,侄儿侄媳我都没见过,侄儿练兵去了,侄媳在后院养胎,她的侍女说侄媳因身体原因不方便见面。说实在的,我侄儿不在,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太会跟小媳妇打交道,不见面倒省心了。我本来想回去,但侄媳通过侍女传话留我住两日,我也想这一回若回去,再也不会来慕国了,所以想多多少少了却一点念想,虽然离开几十年,早已物是人非,也算聊胜于无。所以,我安排了行程,每天去寻访一两处还有些印象的老地方,看看能不能偶遇下故人,不信你问米高非,这三日他一直陪着我。”

    络靖旋看向米高非,见米高非连连点头。

    “不过……”北宵伯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却是因我而起,我脱不了干系。”

    “哦,怎么讲?”络靖旋问。

    “我和小米第一日就去了孔善山,那里有一间孔善庙,那是我幼年时母亲经常带我去的地方,我想用一柱香火祭奠母亲,我年轻时是个浪子,年老方知母恩,希望她老人家能原谅我十五岁离家就再也没回去的罪过。刚烧完香,有位长老叫住了我,要与我进一步说话,我以为他想多挣我几个香火钱,这本不稀奇,我也愿意,可没想到他竟然叫出了我的乳名阿团。除了我母亲,谁也不知道我叫阿团,我就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说,当年听我母亲叫过我。我细细地端详他,认出了他,他正是孔善庙的当家长老,当年他的眉心有一颗红痣,现在依然在。我问他多少年岁了,他说不记得了,我算了算,他应该一百四十岁了,因为当初我还是孩童时,而他已是耄耋之年。我们聊了会天,天色不早,我正要告辞,他突然脸色一变,长袖一甩,屋内所有的门窗同时关闭,我和小米都吓了一跳。”

    米高非说:“说的好好的,孔善长老突然变脸。”

    北宵伯继续说:“长老问我,可知自己罪孽深重。我听了很不舒服,并不想理他,他却说我母亲是因为太思念我才过早亡故的。他向我出示了在我离家出走后母亲求过的签与符,几乎全是关于我的,她问可有人照拂我,问我在哪里,问我好不好……而我的弟弟,也就是将军的父亲,母亲只求过一次,那是因为弟弟生了一场疾病。我没有想到母亲如此记挂我,甚至在她病故前的三天,最后一次求的签,问的竟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她与我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一面。长老问我,当年为何离家出走,导致母亲到死都是耿耿于怀。我说我真不该走。长老说我母亲耿耿于怀的是当年没有再多关爱我一些。当年明明是我心胸狭窄、性格怪异,认为母亲对亲生的幼弟关怀备至,就多少吃起无名醋来,再加上我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又被同伴挑唆,便跑了出去,却忘记了母亲对我一贯的疼爱。其实,我离家只几日便后悔了,但不幸被我的同伴(他其实是个人贩子)拐卖到了达国做苦力,从此各种辗转,我始终没回去过,结果让母亲到死都有遗憾。我听了孔善长老的话,确信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我恳求他,赐给我赎罪之法,我愿余生在此修行,超度母亲亡灵。孔善长老却把手一摆,他说他等了我六十年,不是让我如此安逸遁世,而是要让我为我所深深辜负的母亲、为北宵一门真正做点实事。”

    “做什么实事?”络靖旋问。

    北宵伯犹豫了一下,道:“长老领我去了孔善寺的最高处,也就是后山的山顶,他指着东方的天空,问我看见什么?我看见了一团黑色的煞气,小米也看到了。”

    米高非点点头:“我看的十分真切,好大的一团煞气。”

    络靖旋眉头一紧,口中倒抽一口冷气:“煞气?哪来的煞气?”

    北宵伯沉吟道:“那煞气来自一个地方,就是老爷你此刻待的地方。”

    “什么?”络靖旋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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