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久年家经营商农贷和香药丸生意已过了三代人。久年逸是第四代传人。他生了六个儿子,很想要一个女儿,直到四十岁才达成心愿,久年兰就是他最宠爱的么女。外面传久年家多么奢侈,其实久年一族一直遵守着久年年制定的家规,饮食起居,始终有度,从不靡费。久年兰虽是最受宠的大小姐,但每一季若要做新衣,也必须是旧衣有破损才可,并且久年家是绝不允许剩饭的,若剩饭一次,便要去田头劳作一周。
久年兰一直是没有贴身女佣,久年逸觉得用不着,久年兰也无所谓。直到兰女十五岁了,久年逸的母亲对久年逸说:“再过两三年,兰女就要出阁,没个贴身女仆是要被人笑话的。”
久年逸这才允了。
于是,采茵来到久年家。
久年家的五年,采茵开了眼界。每周都有各色人等拜访久年逸,他们中不仅有商人与农户,还有朝廷大员和地方政要,他们要改革某项商业方面的陈规或者推行某项商业方面的新政,总要先咨询久年家的意见。另外还有辰国和斯国来取药的使者。从久年第二代起,久年家就不去各国送药丸了,因为辰国和斯国两国主动承担起取货和发放百姓的使命。渐渐地,采茵忘记了戌门,忘记了……大师兄,虽然手腕上还系着那鲜艳如初的红丝线。
兰女十八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一年,久年家的门槛被踏坏了数十次。
各国适婚年龄的王公贵胄商贾名士,几乎都来过了,但也都被久年逸礼貌地回绝了。谁也不知道久年逸要为女儿择一位怎样的夫婿。
某日,又来了一位求婚者,久年逸正好在接待辰国使者,便让宾客在偏厅等待片刻。
负责偏厅的婢女小环脚崴了,一瘸一拐地端着茶碗去给客人,正好遇到采茵。
采茵听说又来了个求婚者,心中好奇,便问小环:“又是什么人哪?”
“这位谱大的离奇,不肯说身份来历,只说是受人之托来说媒。”
“还有这种事?”
“就是呀,人家斯国小王子和辰国世子都是亲自来登门求亲的,这一回也不知是哪家,居然只派一个说客来,忒不懂礼貌了。”
“简直是不知好歹。”采茵接过茶碗,“不说来历,什么乱七八糟的货色都来求小姐的亲,我来去会会他,教教他和他的主人自知之明四个字怎么写。”
“正是,姐姐好好消遣一下他。”小环笑道。
采茵走进偏厅,见到来人,却怔住了,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白皙英俊的男子,穿着褐色的猎装,浑身散发着一股精干之气,饶是她见惯了有头有脸、卓尔不凡的人,也没见过样貌气质如此出众之人。
“小妹。”男子一见她,便笑一笑,左右颊各有一个浅涡,非常迷人,“我是红门少掌门的使者。”
“什么,红门?”采茵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她的心中突然有些失望,更有些难过,这么像样的人怎么出自臭名昭著的红门呢?
“小妹是负责这偏厅的?”男子问。
采茵沉默了一下,她其实无需说实话,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我是久年小姐的贴身侍女。”
“噢噢”男子赶紧接过茶:“姑娘放心,我喝了这盏茶,便算来过了,也交得差了。”
“呃?!”采茵懵懂地看着他。
“是这样,我义兄早年欠了红门一个人情,红门少掌门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胆,竟想向你家小姐求婚,他执意要我义兄陪他同往,义兄很为难,便告诉我这件事。我想,红门少掌门是自不量力,久年小姐岂是他这种货色可以求取的。但他若出现在贵府,对贵府的影响十分不好,所以,我让义兄拦住了他,主动揽下这桩说亲的差事。义兄是叫我不必真的登贵府的门,只要搪塞红门少掌门一番,假意说来过了。但我很清楚少掌门的做派,他一定暗中派人盯了我,所以我非得大模大样地上门来,让他看见我进来了,并确确实实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只有这样他才会相信我为他提了亲。”
采茵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完后想了想又问:“你会怎么回复这个红门少掌门?”
他微笑:“我自有办法。”
她想红门少掌门绝不是好相与的人,若他亲自来求亲,老爷自然毫无余地地拒绝,甚至给他看脸色,毕竟身为人父的老爷必然会觉得这种人渣居然也来求取自己的掌珠和心头肉简直是耻辱,老爷再有涵养,也难免流露出内心的情绪。如此,想来红门少掌门绝对受不了,搞不好就会与老爷掰扯起来,甚至过几日找个由头与久年家闹一闹,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对久年家尤其是小姐的声誉是太不好了,这原本是件十分麻烦和棘手的事情,而眼前这个人素昧平生,却主动把麻烦接了过来,她的心中甚为感动,又为他担心起来,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纤尘不染,会不会被蛮横的红门少掌门当成出气筒?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宽慰道:“我呢,在城东的福祥楼摆了酒,为没办成这桩差事向少掌门请罪,我想多喝两杯少掌门的气就消了,也不会再起什么求亲的狂念。”他语气轻松,毫无负担。
“噢。”采茵并未放心,只是也不好多问。
“小妹,时间差不多了,我告辞了,谢谢你的这杯茶。”他起身,拱拱手。
“……你帮了我家的忙,我请我家老爷与你见一见吧。”采茵说。
他摆摆手:“不必,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打扰久年老爷。”
“可是你确实帮了忙。”
“小事何足挂齿,我素来景仰久年的行事作风,但绝不是为了攀附贵府,姑娘切不要向任何人提过在下来过。拜托拜托。”
采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公子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姑娘只当在下是个过客,再见。”他笑容温润,唇红齿白,两颊的笑涡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他走了很久,她仍回味着那摄人魂魄的笑,那两个笑涡就像两个漩涡,她的心绪在里面转啊转,久久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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