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一整天都心绪不宁,头晕极了,下班后一回到家倒头就睡,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下。
因为之前和陈扬协议离婚的关系,姜柠半年前就主动搬离了那个所谓的家,找了公司附近的一个房子租下来。
这是个老式的住宅型单身公寓,小得可怜,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没有一个像样的客厅,该有的电器倒是一样不差。
姜柠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与周围的静谧格格不入。
一个多小时过去,还是没能睡着。
她清楚地知道原因。不是因为陈扬,而是周向东。
他们多少年没见了?六年,八年,还是九年?
姜柠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白天在社区卫生院里头,看见过的周向东的脸。
时间将他打磨得无可挑剔,不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完全不一样了。
姜柠扯过被子,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头。直到闷死的边缘,才将自己放出来换口气。
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效果还没体会出来,手机铃声先响了。
姜柠只得暂时放过自己,拿起手机,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23:30。
都晚上十一点多了,谁会在这么晚的时间打电话过来?
几乎是在下一秒,姜柠想到了公司里的那伙值班憨批。
她没有立马按下接听键,而是先吐纳呼吸了几下。直到将心中的火气消减大半,她才接起电话,说:“喂,你好。”
声音官方又礼貌,但嗓音里混含着的嚷声还是没有办法全部掩藏。
电话那端并没立马回应,姜柠也不急,等了一阵,才将手机移到眼前看了看,确定接通之后,又对着手机说了声:“喂,听得到吗?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还是没有应声。
姜柠蹙起了眉头。
好气……快压不住了……
“如果你再不说话,那我可要挂了。”
话说完,姜柠又等了大概两秒,直接挂断了电话。
而电话那头,男人举着手机,正安静地站在房内诺大的落地窗旁,俯瞰着身下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江景出神。
那是一栋豪华的江景公寓,与姜柠的老式小区完全不同。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他穿着和白天一样的黑色大衣,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举着手机站在那里,身影被光影勾勒得伟岸又颀长,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耳边是电话挂断之后的嘟嘟声响,其实周向东在听到姜柠说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想要说话了,只是他的语速远远没有她挂电话的速度快。
她好像还和以前一样性急。
周向东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表情又渐渐变得有些苦涩,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她。
可她到底有哪里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是想要回到她身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挂断电话之后,姜柠躺回床上,更加睡不着了。
刚刚打电话的,到底是谁?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周向东的脸。当时他勘勘站在她的正前方,背影宽阔,几乎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是她将他扯回头的,他当时好像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耐烦。他厌恶的将她看了一眼,就那一眼,便惹得她的内心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到现在都难以平静。
那个眼神太深沉了,不论神情仪态,都散发着和他的年纪非常不匹配的成熟。
会是他打过来的电话吗?
姜柠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最后却猛地翻了个身,晃了晃头。
他们早已失去联系多年,又没有共同的朋友,她现在用的手机号,周向东是不可能知道的,况且……
姜柠窝在被子里,默默地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眼睛开始变得失去焦点。
况且当年她伤他那么深,如今再次遇见,恐怕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就像白天在医院时碰见的那样,纵使他们隔得再近,纵使她就站在他的眼前,他也不再会向从前那般,迫不及待地朝她伸出手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姜柠的感冒意料之中地加重了,不得不再次请假前往医院看医生。
为了防止再次偶遇不该偶遇的人,姜柠这次特意没去昨天的那个社区医院,转而选了个偏远一点的综合性医院。
大城市就医很麻烦,一个小小的感冒和发烧,姜柠就在医院耽误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公寓。
见姜柠一整天都没来公司上班,同事刘小蛋特意打了个电话给她。
姜柠本以为刘小蛋会关心自己一下的,哪怕是一下下。不曾料,刘小蛋一开口便是工作。
“呜呜呜,柠柠,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吧,公司没你不行,都快乱套了。”
姜柠撑着眼皮,苦中作乐,打趣说:“说清楚,是公司没我不行,还是你没我不行?”
刘小蛋立马改口,说:“呜呜呜,是我,我没你不行……”
刘小蛋之后把姜柠缺勤的这一天的所有落下的事情都说了一个遍,姜柠捋了捋,最后挑了两件的确不能拖再拖下去的事情,对刘小蛋说:“开电脑,上线。”
姜柠在金融公司上班,it工种,刘小蛋是她的徒弟。因为工种关系,她们部门并没有多少女性,整个it团队,仅有她和刘小蛋两朵小金花。
不过最后这仅存的两朵小金花也都变成霸王花了,像他们这种职业,一年365天,天天都得盯系统,不论吃饭睡觉,只要系统出了问题,那么他们必然就得保证没有问题。
姜柠带病也得和刘小蛋一起把活干完。白天的时候,她在医院排了一上午的队,然后接着挂了一整个下午的盐水和葡萄糖,此刻的她还有些发烧,整张脸都红了。
刘小蛋终于于心不忍了起来,她对着视频说:“柠柠,反正剩下来的工作不多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姜柠笑了笑,她没有去看刘小蛋,指尖快速敲打着键盘,说:“别废话,干活。”
“哦……”刘小蛋重新聚精会神了起来。
等到事情干完,屋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姜柠盖上电脑,脑子已经晕到不行,澡都没冲,直接将自己陷进了床里。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睡了多久,等到再次睁眼,时间又到了晚上十一点。
姜柠是被饿醒的,她摸索着起了床,走到狭小的厨房,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发现家里连包方便面都没有。
她只得悻悻然地返回房间,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出仅剩的一点麦片,然后又折回厨房,准备用电热壶烧点水。
这日子过的,还是兵荒马乱啊……
姜柠裹了一件大衣,一边暗暗自嘲,一边站在厨房里头等着水烧开。
手机正在轻声放着音乐,忽然歌曲戛然而止,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尤为刺耳。
好巧不巧,厨房的热水也在这时烧开了。姜柠没仔细看便将电话接起,盖在耳边,另一只手去提热水壶。
“喂,你好。”
电话那头很安静,姜柠甚至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微弱的电流“滋滋”声。像是有着种某种感应,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是昨晚打来的那个电话号码。
“你是谁?”她的声音也跟着轻了下去,就像害怕打扰到什么一样。
回答姜柠的依旧是沉默,姜柠一手捏着手机,另一手搭在电热壶的塑料柄上,安静地等着对方开口说话。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非常不可思议,但她就是觉得,电话那头,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只是,该怎么求证?
姜柠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快速思考着。
她很快想出一个主意,换了一种语气,对着电话说:“如果你再不说话,那么请你以后也不要再白费心思打过来了,我会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她说完就干,故意按开手机的免提,将声音调到了最大。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轻微的呼吸紊乱的声音,这次只顿了两秒,对方终于开口,说:“姜柠,是……是我。”
熟悉的腔调,不熟悉的嗓音。虽然多年未见,但她一下就听出来了。
是周向东。
听到对方哽断的声音后,姜柠没有预想的那般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全身都被抽去了精气神般的无力。
她右手还端着电热水壶,一时没拿稳,壶口倾斜下来,里面的沸水顺势涌出,流到了一旁的大理石案板上。
姜柠开始慌神,想也没想,放下电热壶,直接伸手去挡,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防止热水继续往下/流。
“嘶!”一股火辣辣的灼伤感从掌间开始蔓延,碰到沸水的地方肿起水泡,姜柠应激性地撤回手,无比吃痛地哼了一声。
周向东听到姜柠的那声痛哼,本来看向窗外的面容忽然不再淡定,他不再有所顾及,再次开口,说:“怎、怎么了?”
言语之间含着挡也挡不住的关切,姜柠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说:“啊?没、没什么,没什么……”
她重复说了两遍“没什么”,看着自己早已红肿的右手,睁着眼睛说瞎话。
接来下,又是好一阵的沉默。已经快十年不见了,他们早已没了任何交集,此刻又要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姜柠不合时宜地咳嗽了起来。厨房里太冷了,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止住,结果咳得更厉害了。
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
姜柠暗自懊恼着,并不知道因为这声咳嗽,电话那头的人心里早已狂潮汹涌,恨不得立马出现在她的面前,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姜柠觉得有些尴尬,两人长久通着电话却不出声也不是一个办法,于是她主动问道:“那个,你找我什么事啊?”
对方又没音了,周向东的思绪还沉浸在她的那阵咳嗽里,姜柠并不知晓,这让她彻底尴尬了。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挂了?”姜柠试探问着,声音很低很低,有些底气不足。她心想,毕竟以前那会儿,是她伤的他,现在感到愧疚,也是正常的。
她觉得周向东不会再回话了,不死心地又等了几秒,终于打算把电话挂断,这时周向东却开口了。
他说:“明、明天,我们见、见……见一面吧。”
姜柠:“……”
轮到姜柠沉默了。
要见面啊……
姜柠低下了头,沉默片刻之后决定拒绝,周向东却仿佛看穿了她,抢先说:“明、明天九点,我去你家……接……接你。”
姜柠本能摆手,说:“不用不用,其实我明天有……”
“嘟嘟……嘟……”
姜柠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里便传来一阵忙音,是周向东先把电话挂了。她愣愣地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心想他何时也变得如此心急,就不能等她把最后一个“事”字说完吗?
而且,就算要来接她,也得问清楚她住在哪里,说清楚是上午九点还是晚上九点再挂掉电话也不迟啊!
姜柠觉得简直了,不自觉地打开手机,想着再给周向东发条短信过去问问。结果等到将所有的内容来来回回输入完,她又犹豫了。
要和他见面……
到时候两个人见着了,却都不知道要聊些什么,今天打电话的场面已经够尴尬了,何况是明天面对面?
再说了,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啊?明明不想去的,结果倒好,现在却像赶鸭子上架一般,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去……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姜柠越想越讨厌这样的自己,最后手机一扔,被子一扯,彻底盖过头。
这一夜没有月光,江边是无尽的黑色,偶尔可以听见几声孤寡的鸟鸣。
周向东匆忙挂断了电话,在神秘的黑色笼罩下,他没再掩饰,近乎张狂地将自己从不袒露的心事掀开,向这个世界无声地展示着,狠狠地叫嚣着。
他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了良久,良久,才轻轻嗫嚅了一下唇,低低唤了声:“妈……”
语气多有颤抖,昭示着主人此刻的不平静。
你说我们不合适,要我用十年的时间去成长,不要去找她。
如今我通通都做到了,所以……
“我明天要……要去见她。”
我想,我还爱她。
窗外静悄悄的,没人听见周向东的话,只有夜色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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