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不大,半个屋子都是中药柜,看着跟白爷爷那个很像。
桐木做的,应当有些年头了。柜子上的字已经暗淡,药柜的铜拉手也被磨得滑润。
浓郁的中药香渗透木柜,在药铺里扩散绵延。
是叶忍冬熟悉的味道。
闻着这味儿,叶忍冬被程郎玉挡了大半的身体,也渐渐放松。拉着程郎玉的手由紧攥变为虚握。
程郎玉察觉到后,偏头看他。
嗯,夫郎眼里的怯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惬意。倒像是如鱼儿入水,习惯了般,悄然在这方药铺中游弋。
“认得出上面的药材吗?”程郎玉浓眉一挑,问道。
他大拇指摩挲着哥儿有些粗粝的掌心,吸引回人的注意。
叶忍冬心里闪过怀念,秋水般的眸子看向男人。
“认得一点点。”
程郎玉笑揉着夫郎的脑袋:“夫郎真棒。”
叶忍冬梨涡浅笑,微偏过头去。
微红的耳垂自程郎玉眼底划过,程郎玉好心情地捏捏。
逗完了人,程郎玉正经道:“夫郎看看哪些不知,我教你。”
叶忍冬身子乍然前倾,当即道:“左上方黄连的边上两个是什么?”
边说,两食指还在程郎玉手心描绘柜子的形状。
程郎玉手心一麻,捏紧他作乱的手。反客为主,在比他自己小半个的手心边写边念:“黄柏、黄芩。”
叶忍冬觉着痒,圆润的指头微微蜷缩。
“可记着了?”程郎挠挠他手心。
叶忍冬受不了痒,手指收拢,圈住作乱的大手,将其摊开在男人腿上。
“记着了。”他笑,眼里像落着夏日萤火。
叶忍冬放慢动作,一笔一划地写在程郎玉的手上。
药童时不时看他俩,心中羡慕。
可真恩爱啊!
他撑着下巴,偏头看向外边来往的人。
他什么时候才能娶夫郎呢?
一刻钟后,陆大夫看诊完,药童将夫夫叫进后院。
铺面虽小,院子却大。
院子呈方形,中间摆了三排人高的木架子,上面放着簸箕,晒着零星的药材。
院子不大,除了这些架子,还有棵桂花树,冬天不见花。但绕着院墙根,种着些冬日喜开花的草药。
叶忍冬心底羡慕,他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白爷爷去了,这也成了妄念。
两人走近翻药材的老者跟前,叶忍冬偏头看了眼程郎玉,松开他的手。
程郎玉给老者行了个大礼,道:“陆大夫,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叶忍冬带着感激,也跟着行大礼。
要不是那三瓶伤药,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男人身上的伤口。
陆鹤归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心醇气和。
他摆摆手:“得亏是你命大,自己撑着,我那点药只能治个外伤。”
陆大夫话不多说,从袖袋中掏出个灰布袋子。
“这是你扣除医药费的所剩。两瓶外伤药五钱银子;药丸贵点,九百二十文,算上诊金二十文。共计:一千四百四十文。”
“给你抹个零头,收一两四钱,还四十八两六钱。”
“呐,收好。”
程郎玉也不推辞,自他手上接过银锭子,再次给老者道了声谢。
陆鹤归顺势握住他手腕。捻着胡须,半响才收手。
叶忍冬抿紧唇,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他小心地牵回程郎玉的衣摆,等着陆大夫说话。
可老人眼睛一转,又落到自己身上。笑道:“小哥儿要看看吗?”
叶忍冬摇头。
程郎玉手往后一抓,抓出挂在衣摆的小爪子递上去。
“陆大夫给看看。”
叶忍冬的手腕纤细,程郎玉一手能完全握住两个。
叶忍冬松不开,只求救似的看着程郎玉。他收着气儿道:“我没病呢,别费钱。”
程郎玉抓着不动,柔和道:“乖,不怕。”
安抚完,程郎玉看陆大夫将胡子凝成麻花,眉头渐渐皱紧。
叶忍冬也憋着气不敢动。
终于,陆大夫放过了自己的胡子。道:“你夫郎身子可亏空得厉害。正长身体的时候没补好,身子漏的跟筛子似的。说说,是不是还手脚冰凉,小肚子泛酸?”
程郎玉点头,手脚冰凉他知道。
叶忍冬垂着眼帘,也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陆大夫背着手往门外走,道:“面上没点血色,是不是被这小子苛待了?”
叶忍冬飞快摇头,急着解释道:“没有没有。”
程郎玉摸摸他小脸,面色柔和:“不怕。”
陆归鹤跨过门槛,转身往看诊的屋走。“他这身子啊,平时别摸凉水了,我开几幅药,从现在开始熬着喝,喝完再来看。”
程郎玉也知道自家哥儿身体内里虚,是该补。
陆归鹤唰唰几下写好药方。“呐,自个儿拿去抓药。”
说完他一顿,核桃眼打量几下程郎玉:“你体格倒是好,平日多带着你夫郎练练,但别多操劳。”
程郎玉认真听完,应道:“我知晓了。”
陆大夫笼着袖子靠在椅背,又变得懒洋洋。像嫌弃似的:“嗯,去吧去吧。”
“记得交银子啊!”
程郎玉:“知道了。”
两人转身出门,苍老的声音顺着后头传来。“小年轻好好过日子,这大难都经受住了,总归后面的日子不算难。”
出来时,谭春柳已经坐在外边等着了。
叶忍冬看老太太坐在矮凳上准备起来,忙上前搀扶着人,乖巧道:“阿奶。”
谭春柳撑着人站起,慈祥笑着:“哎,冬哥儿,可是办完了?”
“再抓个药就好。”程郎玉道。
“还没好?”老太太急了。
程郎玉摇头:“给冬哥儿抓,身体差了,要补补。”
老太太抓着叶忍冬的肩膀转了转:“确实,瘦得剩个骨头架子。”
叶忍冬杏眼像猫儿般微眯,不好意思地嘴角上翘。
谭老太太看着欢喜,心疼道:“等会弄些猪脚回去炖汤喝。”
两个小辈齐齐点头。
老太太心情舒畅,怎么就这么相配呢!
抓好一个疗程的药,近半个月的用量。
老太太提起背篓挂肩上,道:“走吧,咱去好好置办些东西。”
“阿奶,我帮你背。”叶忍冬道。
谭春柳抓着叶忍冬的手避开,安抚地拍两下道:“阿奶还指望这你多吃点养好身子,以后多生几个胖娃娃呢。”
“就买了些调料,阿奶背得动。”
程郎玉试着拎着背篓,确实不重。
“哎哎哎,你别动,身上的伤裂开了我可跟你急!”谭春柳利索地接过背上,防着两人。
谁都倔不过老太太。
陆大夫这医馆偏街道里面,比较安静。
出了医馆,外边是大大小小的铺子。卖的是米面油、糕点、杂货等等。
过了这些铺子往外走,就是人多的镇中。
那边酒楼食肆林立,车马往来,好不热闹。
再隔着不远的另一条街,是专门开辟出来供摊贩租赁的地方,是镇上的集市。
集市最里面是专门卖鸡鸭鹅的。
这时候,鸡苗鸭苗不多,多半是卖些鸡蛋鸭蛋的。因着年末了,多攒些钱,好过年。
而集市这头,则是专门菜、竹制品之类的。或大或小的篮子背篓摆着,供来往的人看。里边多半是山里的稀罕货,亦或是自己种多了吃不完的菜蔬。
老太太带着人一路往外边走,将两小年轻先带到成衣布料铺子。
她自个儿则去猪肉铺子卖大腿。
叶忍冬以前虽住在镇上,但他鲜少能出去逛。十岁之前跟着白爷爷也就罢了,十岁之后几乎没怎么出过桐花巷子。
所以他看着一切都新奇,尤其是铺子里那些好看的布料与挂出来的成衣。
叶忍冬捏着程郎玉的衣摆,藏在他身后。
脑袋半垂,指腹在男人的棉衣上摩挲,视线顺着衣摆上的纹路来回看。可就是不敢看铺子里那些鲜艳、崭新的料子。
“客官,买点什么?”柜台前突然伸出个脑袋。
叶忍冬险些跳起。
他咬咬唇,抓着程郎玉衣摆绕向另一边,离那掌柜的远远的。
程郎玉反手一拉,将藏着的叶忍冬抓出来:“有适合我夫郎穿的鞋没?”
“有有有。”那掌柜的瞄了眼叶忍冬的脚,从柜里边翻找出几双。“有羊毛毡的,棉布的。客官自行看看。”
“一双棉布的,一双羊毛毡的。”两双换着穿。
“好嘞!”看来是个大顾客。
“再照着他来两身中衣,两身袄子,足衣……”
叶忍冬被他说得急了。拉了下程郎玉衣摆,凝目蹙眉:“中衣我可以自己做,足衣也是,用不着现成的。”
程郎玉故作困扰:“可……”
叶忍冬拧眉,鼓着腮帮子踮脚凑近他耳边:“阿玉相……相公。”
说完,整个脸成了红灯笼。艳丽得很。
程郎玉听得舒爽,顺着他意思道:“那就一套中衣,两件袄子。还添床棉被。你看着再扯些棉布,要能做我俩一人一身的。”
“好好好,袄子多,都在这边,客官选个颜色,我去裁布。”
掌柜的喜笑颜开,她就说今天怎么会有喜鹊叫。
叶忍冬的衣服买完,程郎玉给自己要了双棉布鞋。家里的都小了,衣服能将就,鞋不行。
衣裳买完,谭春柳就到了。
她悄声问掌柜的,两小年轻买喜服没?知道没买,又重新招呼给买了。
孙子成婚赶,来不及自己缝,只能买成衣。喜服贵,即便是花纹最简单的,一套下来四五百文。
但老太太还是自己帮孙子买了。
她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留着那么些钱财,多了也没什么用。
买完衣服,程郎玉叫二人在店里等着,他去找牛车来拉。
叶忍冬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
没半刻钟,人就回来了。
男人身着身素袄,墨发高挽。额前落下缕缕碎发,薄唇淡色,嘴角带笑。寒眸如星闪耀,文气与武气交相柔和。
虽气质内敛,但容若珺璟,在整条街上鹤立鸡群。
叶忍冬一直觉得,阿玉不像是以前见过的农家汉,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嫡子嫡孙。举动自如,气势迫人。
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失了神儿。
程郎玉走路带风,忽的感觉到叶忍冬的视线。只微侧头,便精准地笼住。
四目相对,叶忍冬捻手浅笑。
真好,是他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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