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得不行,他又塞了两个枣子。
外面的火堆还燃着,但柴火不多,只剩些细微的火苗窜动。
叶忍冬熟练起锅烧汤。
烤鱼是不成了,只能做汤。
等煮好喂完,约莫到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他忍者疲惫,几下收拾好自己。
洗到脚时,摸到脚底下伤好得差不多,心里一松,可以不用再敷药了。
撑着火把回院子,将院里的柴火堆添些耐烧的柴。这才转身进屋。
借着点月光,叶忍冬将草垛堆起,看准了木板的位置,再将草门抵住。
瞬间,屋子里一片昏暗。
顺着脑中勾勒的线,叶忍冬钻进草垛,摸索着往木板边缘躺去。
这次他吸取教训,将棉袄四周都紧压在身下,防止自己再向昨晚那样滚过去。
慢慢的,一天的疲惫袭上心头,他睡了过去。
半夜。
茅屋被叶忍冬糊得严实,屋外的光透不进来几缕。只能趴在门缝边,瞅着里面安睡的人。
程郎玉养了一天的精神,这会儿再次苏醒。
脖子间浮起痒意,让他想起是照顾了他一天的人。
这人此时正软手软脚抱着自己,能猜出,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哥儿。
程郎玉镇定自若,安静地给他当暖炉。
右手蹭出被子,突然挨到边上的土墙。
坑坑洼洼的泥夹着干草,粗粝的触感唤醒了他离家前的记忆。
茅草屋的泥土房。
看来是回来了。
他只记得起自己在被送回的路上半梦半醒。本以为命不久矣……看这样子,是活了。
程郎玉眼珠微动,收回被子外的手,慢慢在脑中填补着空缺的记忆。
在彻底昏迷前,他已经到了县上。再结合现下的茅屋与湿润的被角。
料想是后母不仁,程安华纵容,将自己放在老屋,只等断气了吧。
他眸光再次落到脖颈边的毛脑袋上。
一时陷入沉思。
干裂的嘴唇抿起,嘴里还有些鱼腥气。但味道寡淡,是白汤。他想,这人不是个离家出走的任性哥儿,就是个被迫出门谋生的苦命人。
鼻尖缭绕阵阵软糯的清香,像幼时吃的桃花糕。
小哥儿的身子紧挨着自己,像扯开了的白面,试图圈住暖意。
程郎玉感受到咯吱窝的凉手,心想,他的身子寒了些。
眸光微动,如星河潋滟。
他归来半世,孤身一人,如今倒是有可以做的事了。
救命之恩……
“若你想,我就许。”他下颚贴着软发,轻声道。
话落,眼皮子不受控地垂下。
程郎玉又沉沉入睡。
到茅屋的第三天。叶初冬睁开眼,再次看到了男人的下巴。颊边温热的触感告诉他,他又缩在男人被窝睡了一晚。
叶初冬嗖的一下蹿起,恶狠狠盯着男人。
但说出的跟小奶猫似的,软趴趴的。“这么暖呼干嘛,是不是故意的!”
说完,撇过头板着脸起身。
只是凌乱的发丝下,耳垂红得滴血。
盥漱过后,鱼汤在锅里煮着。他抓了几把草木灰,将两人的衣服拿去河边洗。
衣裳都换了下来,他上半身裹紧棉袄,下半身就一条单薄的外裤。
叶忍冬在河边缩成个球。
因着没盆,衣服他直接放在厚实的草上。
裹着草木灰揉搓几遍,后再直接拿回去,
这天冷,湿气也重,洗好的衣裳只能堆在柴火边烤干。
一连男人里边儿那套,自己一套衣裳洗完,等他回来时,鱼汤开始咕噜冒泡。
他将衣服抖开,隔着干净的树叶子挂在架子上。
晾完后,又添把柴火,守在小灶边。
心里计划着后面的事儿。
立冬也过了几天了,等到大雪过后,基本上云山附近就开始飘雪了。
而现在是十月十五,两天后是小雪,离大雪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家里柴火不缺,柴房底下倒着的够多,加上他睡觉的屋里也有大半。
差的就是粮食。没钱买米面,只能看其他方面。
河里的鱼虾蟹要多抓些,做成干。屋前屋后的野菜,还能见着的也挖了,尽量都做成菜干。枣子全打下来存着。
虽说不多,但也有一点算一点。
能做的暂且这些,剩下的就要去山上看看了。
逃出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冬日里饿死的准备,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鱼汤好了,叶忍冬抿唇。
他收敛心神,端着又喂了人。喝了这么久的汤,也没见他身下打湿。
看来吃的还是不够。
程家
杜秋红双手抓着门,挡住外边要闯门的杜今荷。
“咋地,大嫂,想闯门了!”
杜今荷看不过她这神气的样子,不想跟她多说,只道:“我看看我侄儿,你不让我进!”
“这是我家,我想让谁进就让谁进。再说,大嫂你都堵我家门堵两天了,到底是想问你家二郎还是看我家郎玉,咱都知道,郎玉现在可受不得打扰。”杜秋红细腻的手半伸,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
杜今荷看都不看,气不过道:“别以为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怕不是想等着郎玉饿死吧。”
“后娘就是后娘,能干出那档子事,也好意思叫郎玉。”杜今荷看不惯她这炫耀劲儿。男人死了,就没见过这么傲的。“死不要脸,是急着等着郎玉去了,直接霸占老幺家家财。”
杜秋红叉腰,眼一横:“我呸,本就是我家的,我还用霸占。”
她脸又一变,阴阳怪气道:“哎哟,大嫂啊,你要问话可郎玉可禁不住你问啊,要人被你问没了去……啧啧啧,那可就罪过大啦。”
杜今荷:“你!”
杜秋红眼一横,拍开她手道:“你什么你!再闹下去啊,没准你那二郎哟,回不……啊!!”
杜今荷逮住她带着花儿的发髻,抓在手里。
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个狐狸精敢咒我儿,老娘跟你拼命!”
“来人啊,打人了!来人啊!!”杜秋红吃痛。但不甘示弱,净下些阴招,逮着皮子掐。
两人没吵几句就在门口打了起来。
这是继昨天后第二次打了。
最后还是那群躲在屋里看好戏跑出来拉架,这才止住了。
杜秋红看着杜今荷被拉远,啪的关上门。
“呸,杜今荷你个老屁/眼虫,该儿子回不来呀。”
村南边吵吵嚷嚷,村北边却是安静。
叶忍冬今日事情做得快。草网他用木棍做了篓子放水里了;枣树他换了好几根棍子,也打完收回家;至于屋前屋后的野菜,也已经被他摘得差不多,先正放火堆边烘干。
现已有的食物,已经将他的包袱堆满。
一捧螃蟹干,这东西不好嚼,他弄得少些;接着是鱼虾干,全烘干出来约莫一斤。枣子有个七八斤。
等剩下的野菜干儿烘完,应该也有小一斤。
还有的,就是水缸里的小杂鱼,鳝鱼泥鳅。
对他而言,这是他能吃的最多的时候。
但还要继续弄。
冬天下了雪之后,外边就找不到吃的了。
即便是能找见,他大冬天顶着风雪出去,不是他去找吃的,倒像是给山里的饿狼送冻肉的去。
这周围的地儿,他走得差不多,吃的也就弄的这些。
趁着没下雪,明天得去山上看看了。
别的暂且不想,趁着天没黑,他还是先给人喂了。
这些天来,叶忍冬一直是用嘴喂的。
这次也不例外。
程郎玉被他抱起时,已经恢复些力气了。
碰巧被弄醒来,程郎玉被人救的事儿浮现在眼前,他想给人道个谢。
程郎玉刚半睁眼,陡然看见一张放大的面容。
那眉心的红痔直杵在眼底,烧得他脸发烫。
哥儿这是?
没等他弄明白,下一刻,唇边陡然贴了片柔软。
程郎玉瞬间想起前次的感触。
他失神般想着,当时会那么软,原来是小哥儿的嘴唇……
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打仗。前几年,常年待在夫子家熬夜苦读,是没怎么接触过同龄的异性,也是年纪小,对夫郎、媳妇什么的,没甚想法。
后来在军营里过了四年,听那些个同僚满嘴荤话。也未曾有现在这般心绪颤动。
前晚他当是哥儿睡着,无意识跟他入了一块。
可此刻清醒着……程郎玉被子里的双手握拳,眸底渐深。
这是他第一次与异性这般亲密。
程郎玉直勾勾瞧着哥儿瓷白的脸,下了决心:你即便不许,我也赖定你了。
他心底盘算怎么留住人时,哥儿又出去了。
在叶忍冬端来第二碗鱼汤的时候,程郎玉睁眼。
他这性子不喜欢拖沓,打算直接将哥儿圈在领地,但在此之前,还是先告知小哥儿一声。
可……但哥儿看都未看自己。
被半抱起之际,他刚启唇说话,蒙过来的脸颊就笼住了他的眼。
唇上瞬间贴来柔软,程郎玉又一怔。
叠起的双层眼睑微张,幽深的瞳孔倒映出哥儿的脸。
是个软糯漂亮的小哥儿。他眼睫近在眼前,扇子般的长睫轻颤,在白皙的眼下映出一道阴影。眼角红润,微微上勾。但眼睛紧紧闭着,像害羞了。
程郎玉的心顷刻倒塌,柔软得不行。
唇离开之际,程郎玉将手拿出,不动声色地抓在哥儿的手腕。
他怕他一开口给人吓跑了,自己身子没恢复,怕是跑远了抓不住。
叶初冬此刻一心一意喂汤,半点不知道人醒了。
等他紧闭眼,再次将唇贴上去。
程郎玉敛眉看他,眉眼柔和,配合着张嘴受着。
脸上的视线愈发灼热,叶初冬像察觉般,忽的睁眼。
赫然落入那满是清辉的眸子。
干净的眸子呆愣了下,接着瞳孔骤缩。
“你!”
“你!!!”
凄惶的惊叫响彻,叶初冬瞬间感觉半个身子僵直,手脚发凉。
霎时间,白家人骂过的污言秽语涌入脑子。
“洗个衣服都能被流氓看上,不是荡夫是什么……”
“狐狸精,专勾引野流氓上面……小娼夫!!”
“……”
叶忍冬反应过来,近乎绝望得挣扎着想逃跑。
可哥儿的力气比不过汉子。
程郎玉环住他细弱的手腕,早预料到了他会跑,咬牙绷着劲,将人拉住。
他不能放,不然哥儿很可能逃了或找河边跳下去,那就完了。
他调动全身力气,用力。小哥儿顺势倒向自己。
叶忍冬脑袋空洞。
之前再怎么想,也抵不住乍然见人睁眼的慌乱,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泪水夺目而出,像云水河的般滔滔不绝。
“不是……不是……”
叶初冬在发现逃不掉后,手臂抱头,瘦削的脊背弯成骇人的幅度。
单衣绷得极紧,衣服下瘦骨嶙峋。
他蜷缩成小兽,像失了智般:“呜呜呜……我不是……呜呜,别打我……我不是……”
程郎玉没料到他会这样想,这明显是常年被打骂后的反应。
他脸色瞬间黑沉。
长臂一挥,将小哥儿完全藏进被子。
他温热的双手张开,环抱住颤抖的哥儿。
手掌轻拍着他后背,哄道:“不怕,乖……”
“不怕,不怕。”
男人的声音轻缓低沉,比山泉击石的声音还好听。
叶忍冬脑中变换着受打骂的场景,还有男人抓了他欺辱的场景。他只能无力反抗,瑟瑟发抖。
可直到他听到了这个声音,是谁在说话……
是谁?
不管是谁!
那一刻,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反抗的动作一点一点缓和了下来。
后背的手掌很大,轻轻地。
他死死握拳的手抵在男人胸膛,脊背悄然松散,半身伏在他胸膛上。
宽厚的肩膀,温暖的臂弯,是他这辈子最奢望的东西。
叶忍冬泪眼模糊,抬头怯怯看男人眼。
可对上那副关切心疼的眸子,听男人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哭,不怕,你救了我,以后换我保护你。”
鼻尖再次一酸,他趴在男人身上,放声大哭,像要把这几年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软糯的声音近乎嘶哑。
像被扯破的纱布,支离破碎。
里面翻涌着的委屈,程郎玉听着难受极了。
他将臂弯再收紧一点。只不断重复着:“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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