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上华村程家青砖瓦房外。
冬日里农闲,没什么活计。年轻点的会出去找些活干,补贴家用,女人哥儿闲着也喜欢聚在一块闲聊。
村南面。
今日是大集,几个婶子阿叔凑一块聊得热乎,边等着自家赶大集回来的人。
村中木匠李大河家媳妇是个爱打听的。
她见杜今荷在,眼骨碌一转,就用那大嗓门问:“程大家的,程老幺家大儿子是回来了不?”
程郎玉他爹程安华一辈共四个姊妹,程安华是老幺,程安明是老大。
他媳妇杜今荷跟程郎玉后母一样,娘家是下河村的。
杜今荷听人问起自己的侄子,缝衣的手顿住,诧异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家二郎都没回。”
他二郎信早来了,年前能平安归来。她烧香拜佛几年,可算是听到儿子从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回来的消息,怎能不欣慰。
可郎玉都到了,他还没回。
李家婶子一拍大腿,满眼兴奋:“嗐,你不知道啊。”
这知了前情的得意,引了所有婶子阿叔的眼光。
杜今荷微胖,看着平和慈祥,她在村里也是个人缘好的。听着确实有情况,她急跺脚:“说说啊,郎玉那孩子当初跟我家二郎一块走的,确是回来了?”
“那还有假,”李家婶子端正脊背,信誓旦旦道,“昨夜下雨,牛车过了村口三叔家门,三婶亲眼看见的嘞。”
“是个蛮大汉拍的杜秋红的门,说是不行了,给人抬着进去的。”她说的夸张,压低声音吓人。
“什么!那我家二郎!”杜今荷坐不住了,抄起小马扎就要去问问。
郎玉剩口气回来是可惜,但他们跟程安华家关系淡了,也只是可惜一下。
说起原因,也是他老子瞎搞出来的。
自从出了程安华跟杜秋红那档子事,程家老爷子就不认这个儿子。
以前程郎玉在时,偶尔跟那家还有联系。自从程郎玉被征兵走了,程老爷子更恨,直接让几家断了与程安华的联系。
甚至程安华昨年去了,程老爷子都没出面。还是几个兄弟家各出了个人,意思了下。
杜今荷也是打心底瞧不起那同村出来的狐狸精。
勾引有妇之夫,搞得她们村名声都臭了,她那些外甥现在都不好说亲。
她怎么问,隔着几里地的叶忍冬不知道。
他还在屯粮。
趁着天色早,叶忍冬来回几趟,将水缸里鱼虾扔得足足的。
破了一半的水缸里,涟漪不断,都是露出脊背游动的小鱼弄的。泥鳅跟鳝鱼滑溜溜的,跑得快,他抓得少,里面只有几条。
而抓到的螃蟹、河虾这些,他都直接在河边洗刷好。再弄了些石板上去,放在火堆边围成一圈。
柴火的热气大,螃蟹虾什么的放石板上,很快就烘干了。
月白风清,残月周围点缀着几颗星星,已然是晚上。
叶初冬忙了整个下午,收拢的蟹干虾干全堆在包袱里,晾干的枣也放在边上。
这是存粮,有这些,他才有活下去的底气。
冬日夜晚雾气重,又凉。
噼啪的火堆时不时蹦出些火星子,倒是将寂静的夜炒热几分。
叶忍冬坐在火堆边,不时翻动衣裳,看看鱼汤。
灶膛的焰火跳动,映着他柔和的眉眼。像袅袅的烟雾,轻盈缥缈,显得人愈发地温柔。
叶初冬感受着难得的暖意,手上不停,编织的草网渐渐成型。
这是他今天抓小鱼的时候想的。
水坑的鱼被他捡得差不多了,但中间的河那么大,里面的鱼肯定比水坑里的多。
他下不了河,但能编草网。
白婶子为了省家里的钱,连背篓都叫他自己编。没有师傅教,他只能自己磕磕绊绊摸索。
几年过去,家用的东西,他大多都会。
鱼汤弄好后,他先将火堆移了些进屋。因着是草屋,他不敢弄多,怕烧起来。
不过,即便是微弱的光,也够他看了。
给男人喂完,叶初冬双颊红得诱人,像抹上了桃花汁;嘴唇覆盖着水光,在柴火下显得晶莹。
恨不能让人亲一亲。
晚上比白日里冷不少,离了火堆,穿着单衣的叶初冬冷得哆嗦。
他将屋里的火移出去,又从坍塌的柴房底下,扯了些湿木。混着干木缓缓烧着。
靠近山林不缺柴火,只希望明早起来火堆可别熄了。
吃饱喝足,他双手朝上伸了个懒腰。单衣随着动作,紧贴着身,露出纤细的腰线与脊背。肩胛骨都能看得分明。
太瘦了。
关节咔咔作响,叶忍冬难受地拧眉。
哪哪儿都酸。
他简单地清理下自己,又查看脚。
今天虽摔了一跤,但此刻脚底已经结痂,明天应该就能顺当走路了。
屋里没灯,叶忍冬站在木板边犯了难。
他抱着烤干的衣服,跪坐在男人身边。双目无措地看着他身上的被子。
被子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厚实,也最暖和的新棉被,他不沾染,但……
但……他低头看自己身下的干草,只有一个木板。
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他几下将光光的男人扶起,把中衣给他穿上。
叶初冬咬唇,亲都亲了……
暗淡的环境下,他红润的耳垂像极品的红玉,温润细腻。
叶忍冬自欺欺人地抱着男人的袄子盖在自己身上。
“借一下你的衣服,我借你一半木板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哦。”
睡音逐渐朦胧,叶忍冬被棉袄呼得暖和。闭着眼睛,很快陷入沉眠。
隔着朦胧雾气,破败的茅草屋里落下几缕月光,清淡冷白。
但光线的对面,堆积的草垛里,高大的男人眉头舒展些睡在里侧。厚实的棉被裹得严实。
而清瘦的哥儿睡在草垛与男人的夹缝中,身子蜷缩如婴儿。他全身裹在大棉袄中,只余下枯黄的头顶露在外面。
袄子跟着呼吸微弱起伏,草垛里不见风声,只余两股和谐的呼吸。
忽的,程郎玉被子底下的手指抽颤,犹如知觉回归。
边上的叶初冬手探出,刚巧不巧滑入男人被子,嵌入宽大的手掌心。
接着他咕哝一声,双手张开,像幼兽归家般,寻着暖意藏进了旁边的被窝里。
四面八方的热气寻着人,浸润着闯入的冰凉躯体。
叶忍冬紧贴在男人身上,埋头藏在他在肩窝。前所未有的暖气将他笼罩,像融进了大火炉,骨头都是热乎的。
这一觉,叶忍冬睡得舒服极了。
静谧的冬夜,程郎玉意识清醒几分。
眼皮底下的眼珠慢慢转动,像被套在木偶壳子里,轻易动弹不得。
面前的血色花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战场上拼杀的同伴,敌人的头颅,断肢的马匹……
他心中麻木,也不怎么安稳。
眼珠加速转动,像抹了油的齿轮,顺滑了些。浓密的长睫颤动,峻峭的眉下,深陷的朗目慢慢张开。
瞬间,像星辰缀着天光,欣然在曜石般的眸子里碎了一地。
光华万千。
寻常人只一眼,就能在这双眸子里陷落。更别提,这睁眼后,更为松风水月般的面容。
郎艳独绝,美如冠玉。
上华村的美玉郎君,出门一遭,兼具了文人的清骨与行伍人的气魄,更显俊逸了。
他尝试着举起手臂,但绵软无力。想来前头那些天没进食。
程郎玉头轻动,脖子边有痒痒的毛绒触感。
他侧头。
月色下只能见着个头顶,面容藏在他肩窝,看不清。
睁眼像是用尽了力气,几息之间。那眸子霞光溢散,又卷下了眼帘。
云不知何时飘荡在月下,屋里的月光浅淡。没人知道枕边的人是否清醒。
坠兔收光。
晨雾披着轻纱而至,将茅草屋归拢于云山之境。雾气缭绕茅屋,落下透亮的露珠。
露珠越积越多,终是忍不住,滴答坠落屋檐。
叶忍冬藏在暖呼呼的被子里探出手去。温热的手腕划过凉意,激起一手的鸡皮疙瘩。
他瞬间醒来。
不期然的,裹了一夜的味道进入鼻腔。
淡淡的,凉凉的,像冬日河边的冰霜,又像山间里悠长的木香。
他手掌捏捏环抱的东西。紧实,硬邦邦的。
床上有木头?
叶忍冬睁开双眼。目光聚集,视线下是雪白的中衣与麦色的皮肤。呆愣着抬眼又是是陌生的耳朵,墨雾般的长发。
他瞳孔紧缩,倏地松开手。全身急急地后退,直到抵住了柴垛,发出即将倒塌的脆响。
被子被撑开,中间灌入冷风。
叶忍冬脸色惨白,啪的一下,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抱膝将头埋在臂弯,静默良久。他咬白了唇。
他不是荡夫……只是不小心……
叶忍冬默不作声地下床,将被窝掖严实。
路过院子,昨晚的火已经灭了,但底下还有些许火星。
叶忍冬怏怏地笼着袖子,嚼着柳枝去河边盥漱。
在大燕朝,人有三六九等,哥儿是最下等。比男人力气弱,比女人生育不敌。从小耳濡目染,他这样的,简直是离经叛道,未婚哥儿爬汉子的床,要浸猪笼的。
叶忍冬抱膝蹲在河边发愣,无意识地摩挲着杨柳枝。
从白家跑出来一事,是他做的最坚定一事。
茅屋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
或许是老天看他可怜,专门将这屋留在山林下,让他遇到了。
可偏偏,又来了个受伤的汉子。他虽因不忍照料着,可越来越过。
他脱了人衣服,他还亲了,更甚至滚到一个被窝。
活了十八年,这是他第一个正经接触到的男人,他不救,那人只有死。
可现在救了,万一要是男人醒来,将他做的宣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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