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明显的轻视,令玉姝垂眼淡淡笑了一下。

    她走到这步,早就把名誉尊严全都抛了,可被人热辣辣地刮到脸上来,还是忍不住心底发躁。

    她没吭声,顾何上前对她行了一礼,“小人就在左近,请姑娘放心。”

    他没准备一道搬入严璋的外宅来。

    望着阔步离开的顾何,玉瑚心底冷哼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虞家的人还在清高什么?

    再怎么清高,还不是个主动送上门来,没名没分的贱人?

    眼尾扫到玉姝的面容,对方含笑凝眸正望着她,玉瑚心中一凛。就在方才的一霎那,仿佛有种自己被人洞穿心思的慌乱。

    她很快镇定下来,端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把玉姝引入内门。

    这一日过得十分漫长。

    玉姝心里乱的很,什么都无法静心去想。

    此刻严璋人在肃宁公府,今日是老夫人生辰,白天接待了各方来,夜里是家宴,在汀渚阁摆了两张宴席。

    觥筹交错间,严璋注意到角落里闷闷不乐的严文远。

    那女孩无故失踪,对他打击一定很大。

    这孩子自打出生,家里就对他太过娇惯,如今快二十岁的人了,行事还如小孩子一般。严璋没打算告诉他玉姝的去处,如果男人必须经历一段感情折磨才能真正成熟,那他希望,就用这次的教训令他成长。

    酒过三巡,老夫人道乏,很快众人便散了。

    上院内,肃宁公夫妇把严璋留下来说话。

    “今日圣人问起你的婚事,你怎么想?”肃宁公面色少有的沉重。

    严璋饮茶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肃宁公叹了一声,“你没看出来华阳殿下的心思?”

    一旁,肃宁公夫人忧心忡忡,“若是尚主,咱们子固的前程岂不……”尚主等同葬送前路,他这辈子的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华阳公主爱慕严璋,这在整个金陵都不算秘密,天子一直犹豫不定,把爱女婚事直拖了两三年,如今华阳殿下年逾十七,确实不宜再拖延下去。圣人迟迟没有拿定主意,一方面,是严璋表现得光风月霁,对华阳公主从无偏重之意;另一方面,朝廷爱重人才,圣人破格提拔贤能,严璋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君臣一向配合无间。一旦下旨赐婚,严璋还能不能继续执掌典刑司,也是个难题。

    “你这孩子,到底心里有个章程没有?你孙妹妹来府上住了半个多月,每回要见你,你都躲出去,连我也弄不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肃宁公夫人忍不住抱怨,“这样的美人儿你也瞧不上,难道还想找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不成?若是能早点定了婚事,岂不就不用再因此事烦恼?华阳虽好,毕竟是帝女,哪有你孙妹妹这样温柔知趣?”

    烛花爆裂,发出细微的声响,光色照在严璋隽美如玉的面庞,他平静地说:“母亲,不必为儿子忧心。”

    “怎么能不忧心?你都多大了?你大伯母都打算要给文远相看媳妇儿了,你做人叔叔的,如今还没着落呢。每回一提这事,你就跟我打马虎眼,今儿趁着你爹也在,你赶紧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严璋慢条斯丝撇着杯中浮起的茶沫子,修长的指头轻捏碧绿玉盏,干净漂亮的指尖不比那玉的色泽差上半分,“儿子尚无娶妻之意,将来缘分到了,再议此事不迟。至于孙姑娘,母亲早点打发她去了吧。”就为了孙姑娘时常出现的缘故,他连自家后院都不愿意进。

    “你瞧瞧他,一提婚事就是这个态度。”严夫人简直拿他没办法,这孩子自小就有主意,轻易不肯听人劝。“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仗着自己有张好颜面,瞧谁都觉着差点意思。寻常平头整脸的都瞧不上,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说得严璋失笑。

    肃宁公摆摆手,劝住了严夫人,“他既然有主意,由得他吧。”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人,早不是个能随意受人掌控的孩子。

    严璋顺势告辞,走到院中,尤听到窗内母亲低低的抱怨声。

    他喜欢父母院中这样温馨寻常的气氛,母亲在外理智要强,也只有面对父亲时,才露出几分妇人该有的娇顽模样。

    回到书房,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案上摆放着不少文书和密件,这一夜看过去,休息的时间至多也就两个来时辰。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忙碌,至于女人,至于婚事,他几乎从来没想过。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大抵是席上饮了酒的缘故。

    靠坐在椅子里,母亲那句“难不成想找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不知为何徘徊不去。

    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此刻就住在他浅蘅巷的别院里。

    这个时间,她约莫睡下了吧?

    他晾了她整日,她会慌吗?会盼着他前去么?

    严璋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很快,那点绮思就在光影摇曳间化尽了。拾起笔,他认真在卷上批注起来。

    晨曦拨开浓雾,玉姝靠在床缘睡着了。

    一连三日,严璋都没有来。

    他忙于公务,甚至还奉旨出城办了一趟差。

    这三日,对虞家来说,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先是京兆府主动过问虞时瑜逼死婢女一案,接着是二堂叔因收受赃款被查,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反转。

    虞时瑜下狱,二堂叔受审,顾何探到消息,一样一样传信至浅蘅巷。

    这就是权势在手的好处。

    严璋甚至不必亲自出面,于她难如登天一般的麻烦,在他眼里不过是抬一抬手的小事。

    玉姝回了一趟虞家。

    一个未婚姑娘三日未归,于名节的伤损是毁灭性的。这些日子虞大奶奶一边小心命人找寻,一边战战兢兢担心她的安危。心里不是没有怨,怪玉姝在这个时候还多事,给她添麻烦……可姑嫂二人照面的一瞬,虞大奶奶泪如雨下。

    不需玉姝解释,她也猜得到,这一切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生。

    玉姝觉得自己该向虞大奶奶交代一下。毕竟今后,也许会有许多个白天和晚上,她都不能回家。

    “哥哥的事,我会想办法。”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样的话。她头回这样说时,虞大奶奶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她眼里,玉姝不过就是个被家里宠坏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现在,她隐隐约约的猜到,玉姝为这个家,牺牲的是什么。

    冬至过后是小寒。

    珍珑轩西边墙上挂起了九九消寒图,玉姝闲来无事,会在上面点一笔朱砂。

    距离她头次走入这个院落,至今也有十余日了。

    严璋忙着他的事,好像早就把她遗忘在这里。

    她倒也不着急。时而回虞家,时而在浅蘅巷,他没有命人禁止她出入,她也不会莫名束缚住自己。

    他来那天大雪封城。

    车把式劝她别冒雪赶夜路回去,凑巧她就暂时留在了别院。

    和衣卧在床内,细细数着哥哥入狱的天数时,外头涌来侍婢们依次行礼问安的声音。

    翠屏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姑娘,严世子来了。”

    玉姝已经起身,抓起在外穿的斗篷,刚披到肩上,又自嘲一笑,把斗篷丢了开去。——她这是在矫情什么呢?

    须臾之间,严璋已经走入。

    夹棉帘子卷起,他长身玉立,跨步进来。

    今儿穿的是件银色玄狐滚边大氅,发束鎏银麒麟冠。裹着从外带来的寒气,从容不迫地踱步到稍间。

    望见玉姝,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玉姝迟疑该不该上前,见他一转身,径直去了对面。

    屋中传来他微沉的声线。

    “我找本书,你睡你的。”

    话虽如此,可玉姝躺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就在左近,似乎没打算靠近。似乎他就单纯的就只为了那本书而来。

    侍婢进进出出,奉茶递水。

    门声步声,翻书声换茶声,充斥在耳畔,一样一样都是那般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严璋再次开口。

    语调中多了一抹从前没有的戏谑。

    “睡不着?”

    玉姝腾地坐了起来,隔着纱帐,见他颀长的身影正在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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