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茯苓看着静姝那般模样,  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反倒是静姝,吐过之后只看着茯苓勾了勾唇:

    “如何,茯苓可要去给皇上好果子吃看看?”

    静姝那副笑的满不在乎的模样,  看的茯苓莫名眼眶一热,  她的声音都不由带上了颤音道:

    “主子,都什么时候了,  您,  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静姝靠着大迎枕,  抬头看向窗外,外头漆黑一片,  黑压压的树枝在夜里映出了张牙舞爪,鬼怪般的狰狞模样。

    只见静姝沉默半晌,  终是收了唇角那么笑:

    “不笑,  我还能哭吗?那岂不是更给人看笑话了?”

    静姝平淡的说完后,  茯苓不禁泪如雨下,  她忙道:

    “那,  打明日起,  奴婢给主子报病吧?主子不要去管外头的事儿了好不好?”

    “你这丫头,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静姝疲倦的垂下了纤长鸦羽般的长睫,  语气恹恹:

    “此事我要有预料,心中自有章程,你不必管。”

    “奴婢怎么能不管主子,  那,  那奴婢去请刘全太医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可好?”

    静姝方才那般剧烈呕吐的模样,简直要吓惨茯苓了。

    “不必麻烦了,三日后便是刘全过来的时候,  今日之事……除了你我,我不欲再让人知晓,便让我再清净这最后的日子吧。”

    静姝轻轻说着,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淡漠:

    “还有,以后……延禧宫不必在进苹果了,看着便令人作呕。”

    茯苓被静姝这话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可看到静姝那副平静到风轻云淡,内里却外强中干的模样,终究是深深一礼,哑着声道:

    “奴婢,省得。”

    主子这两日才觉得下面新进的苹果好吃,摆在殿中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果香,怎么会突然觉得令人作呕?

    这,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可是一想到今个皇上对主子所说的话,茯苓很难再规劝主子两句。

    茯苓眼睁睁的看着主子不知什么时候看着皇上的眸子带上了星光,但那星光又开始一日一日变得暗淡。

    主子如今,便是那开在夜里的玫瑰,在天亮前已经开始凋零。

    此事过后,延禧宫中好似未曾发生过什么事儿一样,可唯有茯苓知道有什么事终究不一样了。

    比如,主子每日的话更少了,在窗前矗立的时间也更少了,反倒是主子在书房的时间更多了。

    可是,茯苓想起自己偶然间瞥过主子在书房里的模样,也不由心中一颤。

    那幽暗深邃的书房内,唯有一扇窗半开。光映在主子的半张脸上,模糊了主子的眉眼与情绪,使得主子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凡人,倒像是坠入深渊内的……仙子。

    半面光明,半面黑暗,光与影的结构,笔笔勾描出静姝那间黑暗的,仿佛在吞噬人的书房。

    静姝坐于正中,在茯苓瞥过来时淡淡抬眸,如同在落入深渊巨口前对茯苓打的最后的招呼。

    这么一想,茯苓莫名惶恐起来。

    可是,不管茯苓想出什么法子想要让静姝不要再进书房,可最终都是不得其所。

    日子,也在一天一天的过去,很快,又是一年除夕了。

    去岁的除夕静姝未能亲自参加,今年也算是头一遭了。

    等静姝带着茯苓过去的时候,除了钮妃外,所有妃嫔已经到了。就连佟妃,也是早早到了的。

    静姝这些日子都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连董庶妃的请安都推了不少,这会儿董庶妃只是满眼担忧的看着静姝,欲言又止。

    随后,再往上,是李庶妃与王佳庶妃,王佳庶妃心思浅,看着静姝时脸上的焦急掩都掩不住:

    “娘娘这两日都不出宫,可叫妾身好等!”

    李庶妃也淡笑着看着静姝:

    “不过,如今看到娘娘大安,妾身等也算是放心了。”

    “姐姐,娘娘……”

    “住口。”

    静姝冲着李,王两位庶妃微微颔首,平淡道:

    “劳烦记挂,你们先入座吧。”

    “妾身等遵命。”

    静姝缓慢上行,佟妃亦是一脸复杂的看着静姝,半晌后,佟妃才自嘲一笑:

    “可算是见到你了,与你相斗这么久,没想到终究是被那钮祜禄氏捡了便宜,呵——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静姝对于佟妃的挑唆之言未曾过耳,只是随着佟妃这话,静姝落座后抬眸朝下看去:

    “佟妃既然有心在膝下养一个孩子,可要看紧了才是。毕竟……这宫中无子的宫妃,可多的是呢。”

    佟妃听了静姝这话,直接敏锐的向下看去,直接捕捉到了满面红光的乌雅庶妃,随即她咬牙切齿道:

    “那就不劳懿妃费心了!乌雅氏卑贱,如何抵得过懿妃你的孩子呢?”

    静姝抬起头,目光如电的看向佟妃:

    “佟妃,你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吧。”

    “难道你不是吗?”

    佟妃压低了声音,看着静姝脸上那层担忧的假面撕去,终于露出了些许幸灾乐祸起来。

    幸福都是对此出来的,她再不济,也未曾对皇上托付全心全意,可是……懿妃,那可不一样。

    静姝淡淡看了佟妃一眼,低头啜饮着杯中的红豆养身汤:

    “你与我,自然是不一样的。”

    静姝平静的说着,可是佟妃听了后自以为是静姝服软了,于是脸上顿时带上了兴奋的笑,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钮妃终于姗姗来迟。

    “懿妃和佟妃在说什么,好生热闹啊。”

    钮妃如同静姝往日那般说着话,整个人看上去也容光焕发,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

    静姝看了钮妃一眼:

    “钮妃今个,可是来迟了。”

    “迟吗?哪里迟了?”

    钮妃高抬着下巴,走到静姝身侧,看着静姝直接坐在了左侧的位置后,眸中利光一闪:

    “倒是懿妃,你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怕是日子都过糊涂了吧?这位子……也是你能坐的?”

    静姝气定神闲的坐在原位,淡声道:

    “我如何坐不得?这椅子上,可还未曾刻下你钮祜禄氏的名讳。”

    “你大胆!”

    钮妃咬紧了牙冠,随后她冷冷一笑:

    “秋后的蚂蚱,你也蹦哒不了多少时日。罢了,我懒得和你计较这些事,迟早……哼!”

    钮妃说着,耀武扬威的走了,直接坐在了静姝的对面,冲着静姝遥遥举杯,露出了一个含着恶意的笑。

    不多时,太后被康熙扶着而来,太皇太后仍旧留在慈宁宫养身。

    太后状似不经意的瞥过了静姝,随后笑着对皇上道:

    “懿妃今日瞧着可真精神,这肚子可不小了,也不知这一胎什么时候诞下?”

    康熙听到太后提起静姝腹中之子,脸上的笑不加掩饰:

    “那孩子是个疼额娘的,刘全说,懿妃应是阳春三月生产,正好不冷不热。”

    太后微微颔首,也再多言。可是,太后这话一出,便是代表自己是站了静姝一边。

    钮妃见到这般情状,脸上不由闪过一抹阴郁。不过,她想起即将要来的大封,又打起精神。

    太后如何?她钮祜禄明香自今日起,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

    到时候,便是郭络罗氏也要在自己脚下俯首称臣!

    钮妃如是想着,看着静姝的脸上我多出了几分高傲。

    康熙已到,这准备良久的除夕大宴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可往年不一样的是,今年的除夕宴除了迎接新年的喜气外,整场宴会都带着一丝急躁的氛围。

    这急躁并不能为人所详察,可是哪怕是康熙身处其中也不免被影响。

    是以,等康熙将总结旧年,展望新年话语说过之后,他看了静姝一眼,终究是抬了抬手,梁九功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承太皇太后慈喻,朕登基至今数年,后妃无不勤勉侍奉,朕心甚悦,朕心肾喜,尔等之心朕看在眼中,今逢此除夕盛宴,朕……”

    “今册封永寿宫宫妃钮祜禄氏为后,望尔日后勤加修身,领御后妃……”

    “今册封延禧宫懿妃郭络罗氏为贵妃,即日起迁居翊坤宫,望尔日后承天之幸,平安喜乐,万事无虞……”

    梁九功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一顿,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要知道,册封后妃大多都是勉励之余,哪有皇上这回的只要懿妃,不,懿贵妃娘娘平安喜乐,万事无虞的美好祝愿?

    果不其然,梁九功这道旨意送出,钮妃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但还是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她才是今日胜者!

    静姝也只是微微抬眸看向康熙,得到康熙眉头一挑,双目含笑的应答后,静姝又垂下了眼皮。

    未能得到姝姝的感激,康熙也不觉什么,他惯是知道姝姝性子柔中带刚,今日之事,恐还不足以抚慰姝姝,不过他不怕。

    横竖姝姝这辈子都是自己的,她只能与自己纠缠在一起,自己日后……有的是时候向天下宣告自己对她的爱。

    “今册封承乾宫佟妃佟佳氏为贵妃,望尔日后谨言慎行,敬上慰下……”

    “今册封长春宫庶妃李氏为嫔,赐号安,望尔……

    今册封咸福宫庶妃王佳氏为嫔,赐号敬……

    今册封延禧宫庶妃董氏为嫔,赐号端……

    今册封储秀宫庶妃那拉氏为嫔,赐号惠……

    今册封钟粹宫庶妃赫舍里氏为嫔,赐号僖……

    今册封咸福宫庶妃戴佳氏为嫔,赐号平……”

    自此,六嫔之位已经定下,余下便是被封为贵人,常在,答应之流。

    值得一提的时候,马佳庶妃,不,荣贵人这会儿整个人都是蒙的,她以为以自己的资历,再不济也是一个嫔位,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贵人!

    荣贵人将仇恨的目光放在了平嫔身上,一个平字,怎么也能看出来皇上是为了凑数才把平嫔扒拉出来!

    塔娜则被封为慎贵人,张庶妃被封为和贵人,乌雅庶妃被封为静常在。

    倒是娜敏仍旧还是庶妃,只是被赏了妃位分例,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自此,康熙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后宫大封彻底定局,众人欢喜有之,惴惴有之,但终究也为了迎接新年,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随着圣旨昭示,所有人都开始默契在场上换到了适合自己的位子。

    皇后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了扬眉吐气的笑:

    “懿妹妹,劳驾了。”

    皇后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虽然还未曾册封,可她却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新后了。

    这会儿,皇后看着静姝的眼神很是倨傲,静姝还未曾动身,便听康熙淡淡:

    “懿贵妃有孕在身,饮食上与常人不同,不若就留在原地吧,皇后向来宽和,想是可以理解的。”

    皇后,作为新鲜出炉的皇后对于康熙的话难以辩驳,只能咬紧了牙根:

    “妾身遵旨。”

    静姝不咸不淡的谢了个恩:

    “谢皇后娘娘体贴。”

    宫宴过半,殿中的气氛愈发热烈,只是静姝却觉得有些乏了,说来也是,妃位的大装足足十几斤,她硬撑着到现在也是很不易了。

    “茯苓,你去差人秉皇上一声,就说我乏了,先告退了。”

    茯苓依言去办,静姝抱着手炉,开始起身离去。

    康熙看到了,但是想到静姝方才略有些吃力的模样,知道静姝是累着了,也没有留人。

    皇后倒是想要开口,可是被康熙淡淡一看,那话终究是哽在喉头。

    这个贱人,如何能得皇上那般维护?!

    静姝在门外略等了片刻,茯苓便提着灯笼出来了,夜风凄冷,茯苓本来是想让静姝坐撵子的,可是被静姝拒绝了。

    “走走吧,散散心。”

    静姝这话一出,茯苓也不好阻拦,只好依着旧日规矩,让撵子不远不近的跟着。

    宫灯昏暗,二人便走的近了些,茯苓紧紧的扶着静姝,生怕出个什么差池。

    反倒是静姝自个走的很稳,等到走到一座假山前,一个高大如山岳的影子,被有些暗淡的月光笼罩。

    “臣,请娘娘金安——”

    元煜冲着静姝恭敬的施了一礼,静姝有些讶异:

    “元大人?今日事除夕,元大人怎会在此?”

    “臣今日当值,正好巡查至此。”

    元煜说着,侧了侧身,不远处适合隐藏人的地方正被那些火把的侍卫有序的检查着。

    除夕大宴,宫闱安全也是重中之重。

    静姝听了元煜的解释,轻轻点了点头:

    “原是如此,倒是辛苦元大人了。”

    “宴席还未散去,娘娘怎的一人离席,夜深灯昏,难免有些不安全。”

    “有些累了,出来走走。”

    静姝淡淡的说着,元煜顿时不说话。

    二人相对而立,半晌,元煜才轻声道:

    “还未来得及恭贺娘娘……”

    “不必了。”

    静姝匆匆打断了元煜的话,随后缓和了语气:

    “对了,元大人不在太子身边当值了?”

    “殿下聪慧,臣之微末小伎已经教无可教。”

    实则是康熙已经对太子失望,想要冷一冷太子了。

    “是这样?那元大人如今负责的是皇宫何处的巡逻?”

    静姝似是不经意的问着,元煜敏锐的察觉到静姝这话中另有他意,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离得尚有些距离的侍卫等人,压低了声音:

    “皇宫何处,臣都去的。娘娘可是有事要臣去做?”

    静姝深深的看了一眼元煜:

    “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对了上次的黄纸我用着极好,这……便当时给元大人的新年贺礼吧。”

    静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串白玉扣,可以悬挂腰间,也可装点腰带。

    那白玉扣被灯光映着,散发着柔柔的光晕,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静姝看着白玉扣在自己掌心中散着柔柔的光芒,递给元煜,抿了抿唇:

    “本该明日遣人送与元大人您,今日正好碰到,便也不必麻烦了。”

    元煜从静姝手中接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女子贴身收着的缘故,那白玉扣还带着暖暖的感觉,元煜一收入掌心,便不由心中一动。

    “臣,谢过娘娘。”

    静姝摇了摇头:

    “无妨,元大人且继续忙吧。”

    静姝说着,便要带着茯苓先行一步,元煜看着静姝即将远去,眸子闪过挣扎。

    没有谁知道,今日的相遇,是他耗费多少心神换来的。不过,只要看一眼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女子,元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了。

    只是……

    “娘娘,且等等。”

    静姝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元煜。

    二人所站之处,正好有一座高大的假山,将其余视线都可以尽数遮挡。

    元煜高大的身影渐渐逼近,静姝只静立在原地,歪了歪头:

    “元大人还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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