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庶妃行过礼后纷纷入座, 今日的请安便也正式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请安座次有了极大的变动。
除了静姝, 钮妃, 佟妃三人瓜分上首,其余庶妃均以李庶妃为首,依次为王佳庶妃, 董庶妃,那拉庶妃, 马佳庶妃, 大赫舍里庶妃等, 列坐其中。
张庶妃本来在董庶妃之后,只是因为她还未病愈,也不曾来。
静姝的目光在马佳庶妃身上停顿片刻, 随后笑吟吟的问道:
“怎么不见小赫舍里庶妃?”
李庶妃摇了摇扇子, 轻声答道:
“妾身听说,昨个小赫舍里庶妃在太后回宫后进去请安,却不想惹得太后勃然大怒,被太后下令禁足了。
咱们太后多么一个和善人儿, 也不知道小赫舍里庶妃究竟做了什么?”
李庶妃叹了一口气, 让静姝不由抿了抿唇。小赫舍里庶妃生的极好,又有皇后这个姐姐在前头,她人有不笨,怎么看都是一盘好棋, 怎么会好端端的出了昏招?
“竟是如此……”
静姝喃喃着,钮妃发出一声嗤笑,声音爽脆:
“懿嫔如今是愈发爱操心了,小赫舍里庶妃一向在太后跟前得脸, 不过是区区禁足罢了。”
钮妃一出声,静姝才将目光挪过去,今日的钮妃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蛾眉淡扫,略施薄粉,可却气色红润,唇珠殷红,看上去好似大好了一般。
“多日不见,钮妃娘娘瞧着气色极好,想是得了神医,俨然要康健起来了。”
钮妃听了静姝的话,眸中闪过阴霾,她看着静姝那不施脂粉依旧光滑细嫩,白里透红的脸颊,心中妒忌。
那是她怎么也求不来的健康,更遑论,她竟对自己说康健二字!
“懿嫔谬赞了,只是才用了药,被热气熏的罢了。”
钮妃淡淡的说着,随后一抬手,将自己身侧的姑娘拉过来:
“懿嫔,这是我娘家妹子,这些日子在我宫里侍疾,你既管着宫务,我好叫你认认人,以后她还要你照料呢。”
一个母家来的妹子,钮妃一届妃位怎么照看不得?除非……这姑娘本就是别有用意!
静姝听了钮妃这话,只是莞尔一笑,她看着那姑娘笑着道:
“好说,好说。”
“啧。”
佟妃发出一声带着轻讽的笑:
“钮祜禄氏一族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一个妃位都难以满足,如今还巴巴的又送进来一个姑娘。
若我没记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里,姐妹在宫中向来后者越不过前者呢!
这位妹妹,你这姐姐让你进宫来可有告诉你这事儿?可怜见的,你怕是一辈子都要屈居钮妃之下了。”
佟妃句句挑唆,偏偏又是当着钮妃的面,直让钮妃差点下不来台,只那姑娘倒是机灵,她清脆的说道:
“给两位娘娘请安,懿嫔娘娘,臣女久仰大名啦!佟妃方才所言之事,臣女不敢苟同。
妾身在闺中便是姐姐照看长大,后来姐姐入了宫,臣女心中思念,如今好容易有了和姐姐在一处的机会,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
能有姐姐的庇佑,对臣女来说乃是幸事一桩,您口中的屈居……怕是不太合适。”
佟妃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宫中诸位姐妹列坐在场,我好意劝你,你听不听的进去我便不管了。”
“佟妃管天管地,难道还要管别人如何想了?你若有着闲工夫,不如问问佟佳一族这两日在族中物色别的佟佳女子是作何想法。”
钮妃呷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起来。
静姝坐在上首,含笑看着:
“好了,不过都是姐妹间的戏言罢了,两位何必较真呢?”
“谁跟她较真了?!”
“谁跟她较真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着,倒是让场面有了一种异常的滑稽感。
静姝抚了抚额:
“您二位说的都对,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不若大家散了吧。”
要吵搁外头吵去,打起来最好!
钮妃听了静姝这话,哼了一声站起身,一甩袍袖:
“我才不和她计较!”
随后,那钮祜禄氏便上前扶住了钮妃的手,钮妃也亲亲热热的靠上去,那叫一个姐妹情深。
佟妃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下头饮茶,好似杯中有琼浆玉液似的,唯有身边的琴心看到主子那因为用力的手微微颤抖。
钮妃先走,佟妃其后,只是两人前后脚的出去后,佟妃便只能看到钮妃倚着撵子被抬走的背影了。
佟妃不由有些狐疑,钮妃往日何等高傲的一个人,向来自持端肃庄重,对后位垂涎三尺,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作出如此懒散之姿?
只是,钮妃这一次的复出没头没脑,让佟妃至今还没有摸透她的底牌,她更怕钮妃这是在引自己上钩。
佟妃一面想着,一面上了撵子,临走前,她瞥见了小心摸扶着出来的乌雅庶妃,看着乌雅庶妃那并不明显的肚子,佟妃不由眉头一皱。
乌雅氏宠爱不如懿嫔便罢了,怎么差不多的月份,懿嫔的肚子比她还大一圈?
不会是乌雅氏因为两人合作的缘故,故意不好好养着腹中的孩子吧?
佟妃越想脸色越难看,直接吩咐人:
“去,让乌雅氏稍后来正殿平安脉!”
……
等众人散了,董庶妃还留在原地,静姝给董庶妃赐了一盏杭白菊,问道:
“马佳庶妃怎么出来了?”
“听说是小阿哥生了急病,马佳庶妃因为禁足之故差点耽搁了小阿哥,钮妃便求皇上下旨放了马佳庶妃。”
“马佳庶妃命格之事,已经调查妥当了?”
董庶妃只笑了一声:
“娘娘,马佳庶妃如今膝下一子一女,在这宫里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再加上有钮妃使了钦天监的人背书,马佳庶妃也算是脱离囫囵了。”
“钮妃的变化,还真是大啊……”
说起这事儿,董庶妃突然压低了声音:
“娘娘,听说钮妃这回复出,乃是冲着此次大封而来!妾身听董家的人说,钮祜禄一族这些日子上请立后的折子上的飞快!”
静姝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稍后我欲去瞧瞧小赫舍里庶妃,你可要同去?”
董庶妃与小赫舍里庶妃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想着静姝一回来便去见小赫舍里庶妃想来是另有他事要谈,所以便拒绝了。
“五公主这两日没了那刁奴在耳旁挑唆,倒是乖巧了不少。”
“五公主奶嬷嬷之事我已让人去调查,想来不日便要有结果了。”
“妾身静候佳音。”
董庶妃行了一礼,随后起身告退。等董庶妃走了,静姝扶着茯苓的手站起身:
“走吧,咱们去瞧瞧小赫舍里庶妃吧。”
小赫舍里庶妃居储秀宫,是个和曾经的延禧宫相差无几的清冷地儿,只是延禧宫生生被静姝弄热了,但储秀宫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静姝和茯苓一路过去,因是秋日,太阳也不比曾经毒辣,甚至连风都暖洋洋的。
暖风熏人眠,静姝一过去就看到储秀宫宫人打哈欠的打哈欠,说笑的说笑,简直备懒的不成体统。
“你们在做什么?!”
静姝冷声呵斥,随后宫人们都打了一个激灵,看向来人,又是一个哆嗦:
“懿,懿嫔娘娘?奴才,奴才等给懿嫔娘娘请安!”
静姝却没看他们,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不曾叫起。主子不叫起,下人们自然不敢起,只得目送静姝进了东配殿。
到底是仁孝皇后的嫡妹,正殿住不得东配殿还是能住得的。静姝一进去,外头却连个守门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茯苓打了帘子,静姝迈步进去,入目便是小赫舍里庶妃临窗描字的一幕。
静姝走到进前,瞥了一眼小赫舍里庶妃的字差点没憋住,让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
无他,这字实在是一言难尽。说是横平竖直,可是横是横,竖是竖,二者看着好像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字中,很是别扭。
终于,小赫舍里庶妃放下了笔,看了静姝一眼,福了福身:
“给懿嫔娘娘请安,娘娘此番出行可还顺当?”
“还不错。”
静姝的视线缓缓从那副字上移开,眨了眨眼,她迫切需要点什么洗洗眼睛了。
小赫舍里庶妃不见尴尬,却也慢条斯理的收拾了笔墨:
“妾身拙作,污了娘娘的眼。”
“呃,也还好。”
静姝很难有如此窘迫的时候,搜肠刮肚的想着不会伤人的话:
“若是能多练习些时日,必能取得长足的进步。”
小赫舍里庶妃摇了摇头:
“妾身怕是不成了,这字,妾身已经练了十年。”
静姝:“……”
静姝强笑着:
“没想到,赫舍里庶妃竟如此毅力,着实令人佩服。”
小赫舍里庶妃倒是面无异色,只是叹了一口气道:
“懿嫔娘娘莫要笑话妾身了,妾身这一生,唯有两件事在坚持,一是练字,二是……”
静姝等着后文,小赫舍里庶妃却突然止了声,笑吟吟道:
“这二嘛,就不太方便与娘娘说了。对了,娘娘今日贵足临贱地,不知所为何事?”
储秀宫幽静,院中有一棵海棠,是小赫舍里庶妃入宫后种下的,这会儿已经可以挡住半扇窗户了。
午后的些缕阳光穿过微黄打卷的海棠枝叶,从屋外照进来,在小赫舍里庶妃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风起枝摇,阴影也明灭不定。
静姝冷眼瞧着,只觉得今日的小赫舍里庶妃颇为奇怪,与之前那个冷艳张扬的小赫舍里庶妃相比,仿佛多了几分执拗与癫狂。
“我听说,你与太后生了嫌隙,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静姝总觉得小赫舍里庶妃身上有一种很吸引她的特质。
小赫舍里庶妃听了静姝的话,沉默片刻,喝了一口手边的凉茶,眉眼弯弯: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懿嫔娘娘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兴师问罪?”
小赫舍里庶妃确定静姝脸上诧异不容作假,想着昨个自个被太后那么慈爱的呵斥的一幕,只觉得心下一酸。
原来,太后竟也是为自己保密的。
可是……自己与懿嫔只能水火不容!
小赫舍里庶妃扯了扯嘴角:
“怎么,懿嫔娘娘听不懂吗?懿嫔娘娘怕是不知道,太后本来是要因我的挑唆刁难与你的,只可惜……您倒是聪慧,还得了太后的欢心。”
小赫舍里庶妃颇有几个妒忌的看着静姝,她这一生用过心力的人或物,很少。
可讨好太后这件事,她确实废了很大的心力,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那么些时日,竟被懿嫔摘了桃子!
“你我之间,并无直接冲突吧?”
静姝挑了挑眉,对于小赫舍里庶妃这话只信了一半。
小赫舍里庶妃也没抬眼,只淡淡道:
“是,此时没有。可是……谁让您有了呢?”
静姝回顾往事,突然眸子一缩,若她未曾记错,她离宫前有孕之事这阖宫上下可是被瞒的滴水不漏!
但,小赫舍里庶妃竟然好似未卜先知一样,提前在太后面上上了眼药。
小赫舍里庶妃半晌没听到静姝的声音,方好整以暇的抬起头,欣赏静姝变色的一幕。
只可惜静姝养气功夫绝佳,虽然心中惊怒,可面上表情并无太大变动。
小赫舍里庶妃眼中闪过了失望,随后便听静姝道:
“即便我有孕又如何?太子降世不久便被皇上立为太子,我的孩子是男是女犹未可知,更不会对太子造成半点威胁。”
“现在不会,那以后呢?你懿嫔娘娘的盛宠,阖宫皆知,若您有宠无子倒也罢了,可惜,可惜……”
小赫舍里庶妃缓缓站起身,走到静姝身侧,静姝坐着,她站着。
只见小赫舍里庶妃她双手撑在静姝的见面,缓缓倾身,直到与静姝面颊相贴。
这是一个很是无礼的动作,茯苓都差点叫了出来,却被静姝用眼神制住。
静姝只是平静的看着小赫舍里庶妃,不见惊慌,不见惶恐。
“你想说什么?”
小赫舍里庶妃的唇几乎要贴在静姝的耳垂上,含着笑的嗓子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栗。
“懿嫔娘娘啊,您总是这么聪明。不过,您这么聪明,想来不需要妾身多说什么。
只一点,以后不要叫妾身小赫舍里庶妃可好,叫妾身娜敏吧。姐姐不在后,便无人叫我娜敏了。”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呢喃一般,若非静姝一直全神贯注的听着,只怕要忽视过去了。
娜敏说完这话后站直了身子,福了福身:
“是妾身冒犯了,妾身自请禁足一月,请娘娘责罚。”
静姝也随之起身,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娜敏,低声道:
“好,如你所愿。”
静姝说完,便大步离去,只是等出了门后,她看着院中的宫人,突然猛的一回头,便看到了墙角一片一闪而过的衣角。
是绿色的。
那是宫女的衣裳。
是了,方才静姝一直未曾见到娜敏身边的贴身宫女,却不想她竟偷偷窥视。
静姝现在对于窥视二字可谓是深恶痛绝,一想到连自己都没有转过弯的有孕,便被暗中窥视的那双眼睛得知……偏自己那时还傻乎乎的安坐待毙。
不能细思,细思恐极。
静姝只觉得遍体生凉,毛骨悚然。
才出了储秀宫,静姝迎面便撞上了乌兰。乌兰给静姝行了一礼,清脆道:
“懿嫔娘娘,太后请您过去坐坐,说说话,太后说您回来了就忘了她了,便只好自个遣奴婢前来请您。”
言语促狭,是近来心情放松的太后能说出来的话。
静姝也不由带着几分笑:
“哎呀呀,不过才一日未见,太后便念我如此么?”
“您去了就知道了!”
静姝跟着乌兰走了,储秀宫的娜敏在原地愣了许久,又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描字。
只是那字虽然有棱有角,可是因为手指的颤抖,落笔生瑕,竟不如开蒙孩童。
宫女自殿外走进来,将方才静姝与乌兰的对话鹦鹉学舌的讲了一通,面无表情道:
“主子在太后处废了那么一番心血,换来了什么?太后不过出行两月,便已经整颗心都偏向了懿嫔。
在这世上,唯一不会抛弃主子的,只有……”
“闭嘴。”
娜敏语气淡淡,直接将蘸了浓墨的笔摔在了那宫女的脸上,现在原地环臂看着:
“我说过,我练字的时候,需要精心,你一直唧唧歪歪作甚?”
那宫女张口欲言,娜敏摆了摆手:
“滚下去,有碍观瞻的东西!”
那宫女深深一跪,随后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娜敏垂眸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那不成样子的字,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逼她至此,还妄图她继续驯服的做他们的狗吗?
娜敏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方才写过的字一一收起来,随后用火折子点燃,看着它们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此生,无人再教她练字。
静姝与乌兰一路朝太后的寿康宫而去,并没有坐什么撵子,甚至还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还采了几枝花。
进了寿康宫,太后第一次什么也没坐,只是像打盹一样的靠坐着。
听到动静,太后立刻睁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静姝,嗔怪的说道:
“娜敏那丫头这几日有些左性,你还怀着身子,怎好一人便去了她宫里?”
静姝笑盈盈的将怀里的鲜花送上,连忙讨扰:
“您老就别念妾身啦,这不是听说您动了气,妾身心里挂心,所以才登门一探究竟。”
“有什么话,问哀家也是一样的!”
太后嗔了静姝一眼,随后忙让乌兰将花插起来:
“来就来,还带什么花,过来,哀家瞧瞧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儿?可是被花枝刮到了?”
静姝笑着过去:
“不打紧的,倒是太后您……今日如何?”
静姝不问便罢,一问,太后脸上的笑渐渐收起,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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