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通寺内,  太皇太后这会儿正喜笑颜开的与皇太后二人给佛祖上香,康熙亲自进去照看。

    静姝因为闻不得那太浓重的香火味所以正坐在寺内古松下的石几旁。

    寺里的松树年份不少,高大茂密,  被骄阳照出了一种好闻的松木味,间或有零星的光斑在静姝脸上跳跃。

    静姝手中端着一碗温水,却是发起了呆。

    若是好看哥哥知道,  自己有了他的孩子,  也是会这般欢喜的吧?

    “施主,水要凉了,有孕之人可用不得。”

    静姝回过神,才发现正是显通寺的主持。

    主持一身灰蓝色的僧袍,  面如冠玉,只神色很是寡淡。

    “有劳主持记挂。”

    静姝将水碗搁置,  福了福身。

    “贫僧方才见施主眉宇噙着愁思,  不知是为何故?孕中多思,  是为大忌。”

    “谢主持关怀,  只是……我一时有些想不透的事罢了。”

    “若想不透,那便不去想。世间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主持说着,念了一句佛号,随后又拨弄着念珠转身离去。

    “……因果轮回,  自有定数吗?”

    静姝喃喃着,心中似有所悟。

    “方才主持前来寻你,所为何事?”

    康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了静姝一跳。

    “皇上怎么站人身后说话?”

    静姝嗔了一声,康熙眸色幽暗:

    “朕也觉得里面味道重了些什么出来瞧瞧你。”

    实则是康熙放心不下静姝一人在外面。

    静姝低下头,“嗯”了一声。

    “你还没说主持方才找你说了什么?”

    静姝下巴一抬,  扫了一下石几上的水,娇声道:

    “呐,方才妾身想等水凉些喝,主持忒热心,说孕中喝不得凉的,过来叮嘱一二。”

    “是吗?”

    康熙抬眼看了静姝一眼,一颗明亮的光斑刚好映在静姝那双清澈的杏眸上,何其无辜。

    康熙遂抿唇不语,只是,如果只是提醒,懿嫔又为何要做出那般模样?

    那样,飘渺虚幻,仿佛什么时候都可以抛下离开的眼神。

    “是呀。”

    静姝杏眸弯弯一笑,好似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事。

    回程的路上,太皇太后索性将静姝也叫到了她的马车上,和静姝说了好些子女子有孕的常识。

    皇太后也应和着说了许多,惹得静姝诧异的看了一眼。

    皇太后笑呵呵的看了静姝一眼:

    “你这丫头,这是什么眼神?哀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

    “哪有,皇太后您博学多闻,妾身日后要多多请教才是呢!”

    “好好好,你随时过来!”

    静姝和小赫舍里庶妃不同的是,她从来只会和皇太后说些有趣的典故,游记等,听得皇太后心痒痒的。

    明明死活不愿意说蒙语之外的皇太后,如今偶尔都可以说几句满语。

    如果说,小赫舍里庶妃是亲身探望画地为牢的皇太后,那么静姝便是深入其中,却牵着皇太后走出来。

    如今一时半刻皇太后虽然察觉不出,但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比之以往更有滋味。

    静姝含笑着应下,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和乐融融的说着话。

    而另一边,康熙的马车里空气如同凝滞一团,让里面的人都不敢喘气。

    “显通寺的和尚可说什么了?”

    康熙沉声问道,梁九功擦了擦汗水,回禀道:

    “回皇上的话,显通寺主持说……他只是说了两句佛语让懿嫔娘娘宽心些许。”

    “呵,宽心!”

    康熙想着自己自殿中走出后,无意瞥见静姝那般空茫虚妄的眼神,不由冷笑。

    梁九功不由将头低的更低了些,他现在才算是有些回过味来。

    皇上自去岁到今岁瞧着是忙碌不已,入后宫的时候也少,可是这要说能让皇上放在心上的,可不就是懿嫔娘娘了?

    前头因着一个侍卫安排的那一次试探,这回竟连和尚都不放过……

    不是说,女子善有妒心,懿嫔娘娘还没对后宫庶妃怎么样呢,皇上怎么就将人看的这么紧?

    梁九功心里腹诽着,没敢说出来。

    一回菩萨顶,康熙本来抬脚便要回禅房,但是又脚下一转,去了静姝房里。

    静姝本来一回来就连声叫着茯苓,莲蓉给自己拆头发,卸妆,正妆发半拆,康熙进来了。

    不化妆的女人在有点心思的男人面前像是没穿衣裳,静姝这只卸了一半便更惨了。

    幸亏静姝有孕后铅粉不如何用,只抿了正红的胭脂以作庄重。

    这会儿用帕子刚擦了一遍,嫩红的唇上便沾了一丝水光。

    两把头被拆开,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青玉耳坠在黑瀑中晃荡了两下,多了几分清灵。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给皇上……”

    静姝正要行礼,便被康熙托住了。

    “行了,莫要多礼,坐吧。朕已经让传刘全来给你把脉了,显通寺那老和尚终究不是正经的大夫!”

    静姝随着康熙坐在桌前,听康熙这么一说,颇有些一言难尽:

    “显通寺的主持,如今瞧着……也不过而立吧?”

    怎么就是老和尚了?

    康熙哼了一声:

    “你当他年岁那么轻?老怪物一个!”

    静姝还有些不明白,外头刘全已经来了。顶着康熙的视线,刘全硬着头皮上去给静姝请脉。

    良久,刘全才抬起头,满脸喜色:

    “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啦,奴才恭贺娘娘有孕之喜!娘娘身子康健,只需一切照旧,便可平安诞育皇嗣。”

    “多谢刘太医。”

    静姝正准备叫起,康熙冷哼一声:

    “今个倒是诊出来了,前几日干什么去了?还不如一个老和尚!如此怠慢,朕就该砍了你的脑袋!”

    “奴才有罪!”

    刘全狠狠的磕了一个头,慌忙解释:

    “娘娘身体康健,但脉象过于隐蔽,奴才也是方才诊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

    “好了,皇上便莫怪刘太医了,妾身身子康健,也是刘太医调养有功。

    再者,妾身腹中孩儿还未满三月,可冲撞不得,就当是……为你我的孩儿积福了,如何?”

    康熙脸上仍有怒色,但随着静姝扯了扯他的衣角,终于开了尊口:

    “懿嫔给你求情,朕便暂且饶你这一回,只是这回你须得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好懿嫔这一胎,否则……哼!”

    “奴才应当竭尽全力,让懿嫔娘娘安然无恙诞下龙嗣!”

    刘全立下的军令状,会好好照看静姝及腹中胎儿后,康熙这才冷着脸让他退下了。

    等刘全退下没多久,便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静姝便意思了一下邀请康熙留下用膳:

    “皇上,快要用晚膳了,您可要留下……”

    还是别了,让她再理理今日发生的事吧。

    却不想康熙还真的应了下来:

    “好,好久不与你一同用膳了。”

    一餐毕,康熙一面喝着静姝特意让人带出来的峨眉雪芽,一面扫了一下已经被重新布置过的禅房。

    里间的摆设一如既往的清新淡雅,浅碧色的纱帐笼着鹅黄色的寝具,旁边小几上是一整套的粉釉茶具。

    明间的炕上放着一副白玉棋盘,窗台上的白青色瓷瓶里插着一束色彩缤纷的野花,倒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康熙不由赞了一句:

    “你住的地方总是瞧着舒心的。”

    静姝随着康熙的目光看去,眼神定格在窗台那一束缤纷的花束上,她抿了抿唇:

    “日子本就是为自己过的,妾身自然要想法子过的舒坦。”

    康熙惬意的吓了一口茶水,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理,朕的懿嫔体娇性奢,也就只有朕之皇宫可以养的住了。”

    静姝笑了笑,没有说话。

    夜里,康熙直接留宿在了静姝房里,静姝听了这个消息不由推拒:

    “皇上,这于理不合……”

    “朕说合适就合适,还是说懿嫔又要将朕踢下床?”

    静姝一噎:

    “妾身不敢。”

    她怕抻着肚子!

    康熙遂叫了水,等两人沐浴过一番后,这便拥着静姝躺在铺了竹席的榻上。

    茯苓熄了灯,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夜色中,静姝借着月光用眼神勾勒着康熙的眉眼。

    思绪不禁飘飞,若是自己还留在大渊朝,大业已成的好看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

    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自己是他妻妾中的一人,自己的孩子也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人?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暧昧到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可是,可是,终成空!

    如今在这样的地方,又逢故人,他还是一个自己决心一辈子都不动心的人。

    而恰在自己腹中更有了他的骨肉之时,自己竟然才发现这个真相。

    她当初服下毒酒之时有两憾,一憾少女心思无人知,二憾此生命运不由己。

    本来这一回,她以为自己已经挣脱了命运的束缚,不想周周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懿嫔,你可是睡不着?”

    康熙忽地低头看过来,静姝身子紧绷了一下,才笑道:

    “许是今个累狠了,这会儿困意还未曾上来。”

    康熙轻抚了一下静姝的背:

    “朕今日不知内情,让你劳累了,是朕之过,你莫怪朕。”

    静姝微微敛目:

    “皇上这说的哪里话?妾身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嗯?你几时和朕说话也这么客气了?”

    康熙的语气中带着丝丝熟稔与宠溺,静姝不禁抬了抬眼。

    夜色朦胧,月光黯淡,静姝虽然看不清康熙的眸子,却也可以想象到那其中藏着的温柔宠溺。

    那是从前,让她为之心动不已的眼神。

    “皇上……”

    静姝轻轻抓着康熙的衣襟,将头靠在了康熙的肩头,软声绵语的喃道。

    康熙的手不禁下移,放在了静姝的小腹上轻轻抚摸:

    “不与朕赌气了?你啊,瞧着最是温顺不过,可是这水作的骨头里还藏着针呢!稍不留神,就扎手。”

    “哪有皇上说的那么邪乎?”

    静姝将脸埋进了康熙的肩窝,闷闷的说着。

    康熙不禁抓了静姝的手在自己掌心揉捏,半晌,才没头没脑的问道:

    “姝姝,你知道了,是不是?”

    静姝身子一僵,原本已经柔软下来的身子重又绷起,半晌,静姝在趴在康熙的肩上,对着康熙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好看哥哥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这张脸,哪还需要试探?”

    静姝这话是带着三分调侃,七分幽怨的。

    她不知道好看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她这张脸,便无法认错。

    哪像自个?

    昔日那俊美不凡的少年国师,一夕便成了一个他国的国主,生的是俊,可总觉得有些不同。

    康熙抿了抿唇:

    “朕,只是间断的做过你我之间的梦,那梦如流云扶风而过,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浅浅的痕迹?有多浅?”

    静姝猛的从康熙怀里抬起头,语气愤愤:

    “浅到皇上自个都能无师自通的弹琴吗?”

    静姝无法接受康熙的这个答案,所以皇上的意思便是他试探自己只是因为那一个莫须有的梦吗?

    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所有的酸甜苦辣,到头来却只是皇上口中那留下的浅浅痕迹吗?!

    康熙忙抱住静姝,吻了吻她的耳珠:

    “你别激动,朕的意思是,梦中之景太过宏大,朕只有真正接触过你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才能想起。”

    “就像现在,朕记得你的耳朵最怕痒,朕有时候在你耳旁说一句话,你都要红好久……

    今时今日,朕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吻你了。”

    康熙说着,便直接含住了静姝的耳珠,一股子触电般的感觉很快便从蔓延到了静姝的四肢百骸,那一双玉润的雪足都难耐收紧了起来,玲珑饱满的脚趾忍不住抓了抓席子。

    “皇上,别,妾身,妾身不行。肚子,肚子……”

    静姝一面睁开康熙,一面护着肚子,等静姝推开康熙后,不由瞪了康熙一眼,理了理衣裳。

    “是你招朕的。”

    康熙慢吞吞的说着,倒是开始给静姝将衣裳上的褶子抚平。

    静姝见着康熙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这才重新睡在了康熙的身旁,只是却取了瓷枕隔开:

    “如今正是盛夏,虽然山里凉爽,可两个挤在一起总是热的,此楚河汉界,皇上可莫要越了!”

    “您可是君子,应当能做到吧?”

    静姝振振有词的诈着康熙,康熙挑了挑眉:

    “君子么?原来在姝姝心里,朕是君子啊……可是,姝姝以为朕当初所做之事可是君子所为?

    这楚河汉界,防的是君子,今夜能不能防住朕,那便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静姝差点淬了康熙一口:

    “平日里也没见皇上这么无赖!”

    康熙直接丢了瓷枕下榻,强势的将人搂入怀中:

    “朕若是无赖,昨日便不该给你考虑的时间了。”

    静姝一时无语,康熙将人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好了,你今日奔波一日了,睡吧。”

    “也不看怪谁?”

    “嗯,怪朕,朕之过,所以朕哄懿嫔娘娘安寝可好?”

    静姝皱了皱鼻子,随后又笑开,轻轻靠在了康熙的肩头。

    一夜安眠,满室静好。

    等到第一缕天光将屋子映的灰蒙蒙的时候,康熙便已经醒了。

    只是,今日的静姝与以往不同的是,整个人一手一脚,加半边身子都压着康熙,像是生怕人跑了似的。

    康熙不由扶额,想起自己在梦中所经历中的事,隐约记得“自己”当初想过,若有一日能与怀中人一同起身,应当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无福消受?

    正在康熙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茯苓平淡无波的声音:

    “董庶妃,主子说了让您这段时日照看好五公主便是了,不必忙着请安。

    况且,如今时候还要,主子还没有起身呢。”

    董庶妃昨个被李庶妃暗讽了一句后,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所以今个特意巴巴早起过来瞧瞧。

    只是茯苓如今倒是越发滴水不漏了,让自己一时有些窥探不到娘娘的想法。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董庶妃自然不敢得罪茯苓,只小声道:

    “茯苓姑娘,昨个五公主好晚才睡着了,我生生熬了半宿,你瞧我这眼下的青黑……

    只是五公主觉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醒了,您便去给娘娘通禀一二可好?”

    董庶妃细声细气的说着,很是可怜的模样。

    可是茯苓听了董庶妃这话,直接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五公主金贵我们主子就不金贵了?我们主子昨个随太皇太后下山礼佛,一路辛劳,正该好好休息休息。

    董庶妃您倒好,明明清清楚楚此事,却要奴婢把主子生生叫起来,您到底是何居心?!”

    董庶妃懵了懵,呐呐道:

    “我,我没想那么多……”

    茯苓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什么叫没想那么多?不过就是觉得主子待她和善,便可以随意怠慢了呗?

    茯苓随即肃了面色:

    “是奴婢多言了,只是扰了娘娘的清静,奴婢是做不到了。”

    董庶妃闻言,失魂落魄的走了。

    幸亏她起的早,倒是没有被李庶妃和王佳庶妃瞧见,不然少不得要被挤兑一番了。

    只是,外头的说话声到底让静姝没有睡好,她一面把脸埋在康熙的怀里,一面哼哼:

    “吵死了,吵死了,茯苓去把蚊子熏一熏……”

    康熙不禁闷笑出声,胸腔的振动让静姝不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等目光聚焦后,静姝看到康熙憋笑的模样,仍有些混沌的说道:

    “皇上笑什么?妾身梦里说了什么梦话吗?”

    康熙摇头不语,良久,静姝终于意识回笼,不由又将脸重又埋到了康熙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抬起头,嘀咕:

    “皇上怎么都不提醒提醒妾身?还看妾身的笑话!”

    “朕可没有笑话姝姝,朕啊,是笑姝姝太可爱了。”

    静姝幽幽瞥了康熙一眼,皇上笑什么她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现在事儿已经做成这个样子了,她也不好再追究。

    随后,她索性直接躺平,两眼无神的看着帐子发呆。

    康熙也不催促,静静的等静姝自个真正的醒过神来,这一等便是两刻钟。

    康熙倒是不曾记得自己的记忆中有过静姝这么有意思的事,这会儿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静姝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他也是兴致勃勃。

    整整两刻钟过去,康熙仍不觉得无聊,等到静姝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转过去便被康熙支头看她的模样,又吓了一跳。

    “皇上这会儿怎么还在这?您今日不忙吗?”

    “不打紧的折子在马车上已经批完了,其他的还要等京里送。”

    也就是说今日皇上可以放假一日了?静姝一面想着一面“哦”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咱们先起身吧?”

    “好,难得出宫,可要真带你去周边转转?”

    静姝听了康熙这么说,顿了顿:

    “这,还是不必了吧?”

    不得不说,曾经的某些事还是让静姝形成了心理阴影。

    康熙见到静姝的模样,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不过,在山上转转,应当不妨事?”

    “也好。”

    静姝回了一句后,便扬声唤茯苓进来更衣。

    在茯苓给自己穿衣裳的时候,静姝想起刚才扰了自己清梦的说话声,不由问道:

    “这么早的,不知道方才是谁来过?”

    茯苓看一眼还在那边靠着床的看主子穿衣裳的皇上,便垂着眼眸低声说道:

    “回主子的话,是董庶妃。这一路以来董庶妃都没给您请过安,方才说是怕五公主醒得早,来不及给您请安,让奴婢将您叫起来,奴婢没有应。”

    茯苓可不想被皇上误会,主子身边的人跋扈,便将事情的来由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茯苓这话刚落,静姝还没怎么呢,康熙便猛地坐起身,好整暇的神色也变得冷冽起来:

    “董氏大胆!谁给她的胆子让她拿自己那点子枝叶末节的小事来随意打扰指使主位娘娘?!

    朕看,将五公主给她养,倒是养大了她的心!”

    茯苓给静姝穿了衣裳后,便揣着手不语,立在了静姝身边,倒没有什么扇风点火的意思。

    可就是这幅模样,更显得她言语的真实性,况且方才康熙也并不是没有听清董庶妃与茯苓二人的对话。

    什么叫为了五公主?

    前头怠慢主位的便是五公主的亲生额娘,怎么这董氏也想要效仿不成?

    康熙这么一想,心里不由憋了一口气。

    “你去打水吧。”

    静姝吩咐了茯苓一句,旋即坐在了梳妆台前,若无其事的拿起一根点翠蝴蝶簪子问道:

    “皇上觉得妾身今日戴这根簪子如何?”

    康熙本来心中生着闷气,但是听到静姝这么说,倒是认认真真的端详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

    “点翠虽好,可到底有些显老气了些,且今日咱们要出行,恐怕有些太过沉重。你用绒花便好,更显娇俏可人。”

    康熙如是说着,又打量了静姝一下:

    “你如今倒是越发白嫩,这绒花便用些紫色,蓝色的花儿朵儿,更使肌肤白皙如雪。”

    静姝听到康熙这么说,还真捡出来两支绒花,一支浅紫的紫鸢花,一支月白色兰花。

    静姝在脸侧比了比,笑着弯了弯杏眸:

    “皇上眼光不错,确实更显白。”

    康熙走过去,随意的拾起静姝那一缕披散的乌发,可刚一拾起,便有那顺滑的乌发自掌心间倾泻而下。

    “可要朕来给你绾发?”

    康熙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柔声问道。

    “皇上会吗?”

    “小瞧朕?”

    康熙挽了挽袖子,将方才滑下去的乌发重新抓在手里。

    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康熙没有让那乌发滑下去,随后,康熙便动作生疏的在静姝的发顶,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

    发髻这便算是挽好了,康熙将静姝挑好的两只绒花也簪在了静姝的发间。

    这发髻虽不是两把头,可这么挽,更有一种美人慵懒多情的妖娆之态。

    “如何?”

    康熙颇有几分自得,静姝瞧了也是真的喜欢,这堕云髻并非本朝惯例的发髻,可却是大渊女子经常梳的。

    “朕瞧了姝姝梳了许多年,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康熙不解释便罢,一解释静姝倒是不由红了红脸:

    “皇上说什么呢……”

    她就说当初好看哥哥为什么有时候没事就盯着侍女给自己梳头发,原来是早就在想着这事呢。

    “画眉绾发,本就是闺中之趣。”

    康熙替静姝将鬓角的发丝勾到了耳后,惹得静姝不由红了耳朵。

    等到茯苓打了水,两人净面洗漱后,方用了一餐清淡的早膳。

    膳罢,外面的太阳这里突然飘过来的一朵阴云挡住了,并不是往日那般炎热,甚至因为身处山林的缘故,多了几分凉爽。

    “看来今日是老天都要朕陪你出去转转呀!”

    康熙笑着伸出手,拉着静姝的便朝外面走去。静姝也顺从地跟在康熙身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倒是颇为融洽。

    只是,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便遇到了董庶妃。

    董庶妃这会儿正孤身一人时不时的朝静姝的房门外探探头。

    “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

    董庶妃见到静姝后,眼睛一亮忙上来请安。

    “免礼吧,你去陪五公主玩吧,不必劳顿。”

    听到茯苓说是因为董庶妃的缘故扰了自己清梦,静姝很难给她好脸色,但也懒得因为这事去呵斥她,只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句。

    却也不想,静姝这一句话音刚落,董庶妃双眸便含了眼泪:

    “娘娘这是不要妾身了吗?!妾身这两日却有懈怠,可是妾身确实是身不由己。娘娘恩德,妾身没齿难忘,娘娘别不要妾身……”

    这话一出,康熙本来准备呵斥出声,可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却是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康熙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

    什么叫懿嫔别不要她?没看到自个这么大的人在这儿杵着吗?

    他当初责骂董庶妃,降她位份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董庶妃哭得这么伤心…

    静姝也不免有些头疼,其实董庶妃确实在某方面挺合她的脾气的,否则她也不会留董庶妃在自己跟前混了那么久。

    但,董庶妃前面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自己确实对自己人宽和,董庶妃用那种手段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底线。

    毕竟这种事儿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

    这种手段,可以说是自己玩腻了的,而也正是因为董庶妃用了这样的手段,所以静姝才准备敲打她一二,却没想到……

    董庶妃这么怂。

    “你且先回去吧,此事稍后再说。我与皇上还有事要出去。”

    “是。”

    董庶妃得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颇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静姝离去。

    静姝不由有些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董庶妃委屈个什么劲儿。

    康熙说来山上逛逛,就真的是在山上逛逛,整个菩萨顶占据了灵鹫峰山巅的一大半,共分前中后三院。

    其中大雄宝殿与大文殊殿瞧着便颇为不俗,气势非凡。

    只是今日不比他们初来那日的天蓝如海,倒是少了几分味道。

    不过这些地方第一次来,这总是新奇的,但因着其与皇宫很是相似的风格,让静姝倒是有些兴趣缺缺。

    康熙若是细心起来,自然无人能比的过,不过片刻他便已经发现了静姝那含笑的脸下藏着的百无聊赖,便直接抓着静姝的手朝侧门走去:

    “可是无聊了?朕带你出去玩,你放心,咱们不下山,肯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静姝想了想,瞧着天色尚早便也就同意了。

    出了侧门,静姝才发现原来外头还有一条小道,乃是一个又一个的青石砖铺,与山门前那一百零八阶的天梯看起来倒多了几分朴素。

    今日本就不如何热,走在高大的林荫大树之下,完全晒不到一丁点的太阳。

    耳边只有鸟鸣雨蝉鸣,整个人的心因为山中的静谧与美好,也随之沉淀下来。

    静姝脸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安恬的笑意,康熙抬眼看了一眼,便知道静姝喜欢的这样的风光,索性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

    这青石砖本就不高,即便是缓步慢行,并不如何累人。

    等到一个分叉路的时候,康熙这才引着静姝择了一便而行。

    又走了一会儿,绕过了一片竹林,静姝眼前豁然开朗,随后眼前一亮,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

    这里正处于灵鹫峰的山腰之处,可这里却是一处平台。

    其上并无什么高大的树木,只有一片开的肆意,野蛮生长的格桑花。

    阴云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其上,天空一片瓦蓝,站在此处,膝临花海,伸手触天,那是何其壮阔之景?

    只看的人的心胸都随之激荡起来,静姝的眼睛也激动的亮晶晶的:

    “这等地方,竟有如斯无涯花海,与初阳相合,实在壮丽!”

    康熙听了静姝的夸赞后,脸上也不由带了些许笑意。

    他在那一片格桑花海中折了许多姹紫嫣红的花朵,将其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静姝的头上。

    “自灵鹫峰峰顶朝远处眺望,便可看到那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草原上也有着数不清这样的格桑花,这里便是当初皇玛嬷带一次带朕来此礼佛之时种下的。

    没想到,时移日变,只零星的几颗的格桑花,如今在这里已经已经成了这样的一片花海。”

    “花朵尚且如此,而草原上的蒙古……怕也在朕长成的这段时间,不知成长了多少。”

    康熙缓声说着,不由捏紧了静姝的手。

    普天之下,能懂得他的野望的人,也就只有眼前人了,不管是在大渊还是在这里

    静姝听到康熙这么说,也是明白了康熙心中的忧虑,也只是低声劝慰道:

    “如此花海,壮阔无涯,可是您不也俯拾即是?”

    静姝这话一语双关,康熙深深的看了一眼被静姝欢欢喜喜戴上的花冠,展颜一笑。

    他起初笑的很低,到后来变成大笑,豪爽的笑,那笑声在格桑花海上回荡。

    “哈哈,知我者,唯姝姝也!”

    静姝随着康熙在花海旁待了许久,等到中午太阳变得毒辣起来,这才与康熙相携着朝山上走。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静姝无意识的一扫,却在山林间发现了一种红艳艳的果子:

    “是红泡儿果!”

    那是大渊的称呼,在这里是被叫覆盆子的,这可是山林赐予的美味,寻常可轻易见不得。

    “想吃?等着,朕去给你采!”

    康熙因为静姝寥寥数语,这会儿心中仍激动非凡,见着那山林间的一抹红艳,也兴致勃勃的要过去。

    静姝难得见到康熙这般富有生气的模样,也没有拦着,只含笑应了一声,便捏着帕子在原地静候着了。

    不过这部分山体有些陡峭,康熙过去也是小心翼翼的。

    两人今日可是独身出行,并没有带一个下人,静姝初看着还罢了,等到后面就不免提起了心。

    仔细想想,为了自己一时口腹之欲,皇上竟然如此范闲,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静姝抿了抿唇,想要将康熙唤回来,却又不敢怕惊到了康熙,只得站在原地静候。

    那一从红泡儿果长在两个树中间,许是其中一棵树的养分被另一棵树吸走了,树枝显得格外细。

    康熙便是以半臂抱着这棵树,勾着它过去采那一从红泡儿果。

    红泡儿果本就软嫩,一个一个摘,未免有些太耽搁时间了,所以康熙直接连根拔起。

    却不想着红泡儿果扎根极深,康熙握着的那根有些细的树干的手指都不由微微泛白。

    “咔嚓——”

    伴随着一声咔嚓声,那树干竟然应声而断!

    也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如何是那么细的树干可以承受得住的?

    “皇上!”

    静姝惊呼一声,便要疾步过去,却不想康熙身手极好的一个腾空,随后一脚蹬在了另一颗更为粗壮的树干上,一个借力直接将那红泡儿果□□了。

    康熙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惊险一样,兴致勃勃的照顾静姝来吃:

    “来,姝姝快来尝尝,你以前最喜欢吃了!”

    年轻的帝王眉梢还有溅起的泥土,手指上沾着泥土,怎一个狼狈可言?

    但那双眼,却满含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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