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正好取了古琴来, 康熙一面调音,一面瞥了静姝一眼:
“你不信朕?”
“妾身哪儿敢呐!只是不曾听闻皇上还有这一项本事,心中惊讶罢了。”
“那你接下来怕还有的惊讶!”
康熙话音落下, 敛目垂首,双手放在了乌木琴上,那双执笔拿剑的手在细如蚕丝的琴弦上缓缓拨动, 正当是:
禅院深深穿风声, 淡云掩孤月,玄蝉抱枝眠。
清音袅袅绕月色,灯下映芙蓉,花颜泣泪怜。
一曲毕, 满座皆寂。
康熙徐徐睁眼,正对上静姝那双微红泛着水光的眼, 一时有些无措。
“怎么哭了?”
静姝眨了眨眼, 将已经盈于眼睫的泪水抖掉, 浅笑道:
“妾身一时失态, 只觉得仿佛随皇上琴音,揽遍我朝壮阔山河,心中激动情切……”
康熙立时眉开眼笑,将古琴放置在一旁,拉着静姝的手坐在自己身侧:
“你听出来了?”
“其声高亢, 如临鸣瀑飞泉;其声低缓,如至静林深海……皇上的琴,不难懂。”
静姝轻轻靠在康熙的怀中,低声说着,康熙亦是心中激动不己,他初次弹琴便能为人所懂, 实在是一件令人开怀的事!
康熙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静姝絮絮的说着,只是静姝虽然面上含笑的应和着,但心里却属实没有走心。
等康熙终于意犹未尽的止了话头,静姝这才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上琴艺如此卓绝,不知师承哪位名师?”
康熙听到静姝这话,深深的看了一眼静姝:
“那是……一个和懿嫔一样古灵精怪的姑娘。懿嫔问起,可是也想拜师学艺吗?”
康熙的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静姝微微垂眸,轻摇螓首:
“还是不了,妾身愚笨。妾身只是心中好奇,一时想象不到,那该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才有此一问罢了,皇上还是饶过妾身吧!”
“胡说,这阖宫上下属你最灵透,朕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啊,就是想偷懒罢了!朕等你想给朕奏一曲的时候。”
静姝笑了笑:
“妾身不敢,时候不早了,妾身且回去了。”
“嗯,去吧。”
一则,初来此地,一路舟车劳顿,康熙也并不想做些什么。
二来,这次出行,康熙未免没有些许旁的心思,比如,揭穿那梦中人的身份。
只是懿嫔实在聪慧,康熙一时并未从她的神情上窥的一二线索。
不过相隔一墙的距离,静姝抬抬脚就回去了。她回去的时候,茯苓正和莲蓉坐在一起做针线活,见到静姝后拿椅子的拿椅子,倒水的倒水。
“主子可算回来了,奴婢还怕……”
茯苓险险的止住话头,静姝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才来此地,满身疲倦,皇上只是寻我过去说些话罢了。好了,你们退下吧,我想歇会儿。”
等二人退去,静姝斜倚木床,抬眼看着窗外那一轮孤月,抿了抿唇。
怎么会是皇上?
怎么会是皇上呢?
静姝很想让自己认错了,可是……那被自己亲手教出来的曲子当世无人能会。
月影清艳,朦胧了静姝的眼。
那年正是好看哥哥的生辰,静姝不过是被好看哥哥捡回去的孤女,身无长物,可是她颇擅体察人心,她清楚的知道好看哥哥想要的是什么。
好看哥哥要的,是报父仇;是除暴君,是览尽万里江山。
前二者,静姝尚且做不到,所以她将万里山河融于曲谱,在好看哥哥生辰之时奏于他听。
即使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可是静姝还是未曾忘却好看哥哥听到曲子时,脸上那一抹惊喜,一抹欢欣。
“姝姝此曲深得我心,扬我心志者曲也,知我者姝姝也!”
少年意气风发,撩了袖子:
“此曲难得,我要姝姝教我!”
“好,好,好。”
自己的生辰礼能被人这么喜欢,静姝自然欢喜,之后的日子里,好看哥哥总会来自己这里学琴。
只是,有时候好看哥哥总会无奈的,出神的看着自己:
“姝姝如此才色,在我这里明珠暗藏实在可惜。”
“姝姝之琴,有山川,有明月,不知可有名?”
“姝姝……”
随着记忆的模糊,静姝只隐隐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此琴曲无名,是姝姝送给哥哥的生辰贺礼,当由哥哥赐名。
唯愿来日哥哥大业可成,于那至尊之位上奏得此曲,姝姝虽死无憾。”
“好,待来日大业初成之时,此曲我将亲自赋名。”
“唔,刚刚忘了问皇上曲名了。”
静姝喃喃着,可想起方才皇上的试探,她却突然没有了相认的想法。
纵使奏得自己所做之曲,可是眼前人也已非昨日之人了。
一夜无梦,等到翌日天光大亮,静姝才堪堪起身。
茯苓进来禀报:
“主子,皇上说显通寺颇为灵验,故而今日要陪太皇太后,皇太后去下山礼佛,请您随驾。”
“去报,说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让莲蓉来给我上妆,你去给我取些斋菜。”
她若是不去,岂不是自己暴露了?
康熙听了梁九功的禀报,也是一时无言,他挑了挑眉,低头看着掌心。
而康熙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条,微微褪色的五彩绳。
明明这五彩绳是她亲手所编,自己更是在她面前曾奏得她亲手所作之曲,她竟没有什么感觉吗?
太皇太后因为康熙的传令,准备留下了苏麻喇姑:
“这人老了,身子是越发不好了,今日你便不去了。昨个懿嫔心思精巧,让你坐轿上来,今日若你同行,少不得受累。
皇上也是的,好容易才上来,怎么又要下去。那显通寺的佛祖灵验归灵验,可是等回去的时候顺路一拜岂不更好?”
苏麻喇姑只专心替太皇太后打理着衣裳的褶子:
“皇上也是一片孝心,这显通寺的神佛灵验,好保佑您能一直凤体无虞,长寿无疆。”
“你啊!就知道替皇上说话!”
太皇太后嗔了一声后,便扶着一个宫女的手朝外走去。
外头康熙与静姝正站在院子里,只是两人的站姿上太皇太后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太皇太后刚到,皇太后紧随其后,笑道:
“今日倒是我来的最晚了,懿嫔,咱们今个还是坐撵子下去吗?”
静姝看了康熙一眼,犹犹豫豫道:
“这,皇上下令突然,昨夜抬撵子的小太监有几个去山下采买了,约莫要等午间才归。”
可若是等到中午,那便有些热了。
“是朕未曾安排好,不若皇玛嬷与皇额娘坐撵先行,朕与懿嫔且慢慢走着。这一路下山,总不费力。”
“也好。”
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两人,扶着皇太后的手点了点头。
“恭送皇玛嬷,皇额娘——”
“恭送太皇太后,皇太后——”
“懿嫔,一道走?”
康熙伸出手,漆黑的眸子盯着静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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