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也没想到今日之事还另有隐情, 那原本因兆佳庶妃巧舌如簧下有些和缓的神色重又冷冽起来:
“朕准了。”
静姝看了茯苓一眼,随后,茯苓很快便引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兆佳庶妃看着那宫女, 脸上一时之间惊骇不已。
“兆佳庶妃似乎很意外?也是,这宫女本来已经被你使了手段, 不足年便被遣离宫中了。
不过,我这人素来不喜欢下头办事含糊其辞,多问了两句,这才抓住了人。”
当时宫人外放出宫一事乃是静姝一手操办的,而兆佳庶妃送出去的这宫女瞧着并不是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所以一眼便被人看穿了她的问题, 直接报到了静姝处。
静姝暗地里让人送到慎刑司一审,没想到直接查了个兆佳庶妃底掉!
原来当初兆佳庶妃入宫后便因容色颇受皇上眷顾,一度被升为贵人份例, 后来更是在怀了五公主后被皇上允诺若诞下孩儿, 不论男女皆可享嫔位份例。
可是,那时候的兆佳庶妃仗着有孕矫揉造作, 因为仁孝皇后御下严格,被责罚了一通。
气的兆佳庶妃直接给皇上告了一状, 可皇上又敬重皇后只让她以后规矩些,所以兆佳庶妃又倒向了太皇太后。
而当时,太皇太后就有意再续满蒙联姻的旧例, 便给即将临盆的兆佳庶妃暗示了一番。
可皇上早就得了先帝遗诏,对此事讳莫如深, 兆佳庶妃不知死活的一番豪言壮语直接惹得康熙震怒,当即就要贬了她。
可正在这时,兆佳庶妃受惊早产了。五公主因为生的仓促, 身子有些孱弱,但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
彼时,皇上膝下孩子也寥寥无几,自然心软,这才将兆佳庶妃迁居到后殿,只将贵人份例降为了常在份例。
至于董庶妃说起的兆佳庶妃因玫瑰花香惹得皇上震怒,也不过是后宫捕风捉影的猜测。
谁让那日兆佳庶妃仗着有孕,先抢了下面新供的玫瑰汁子,一身玫瑰香气在宫道上都久久不散。
静姝话音落下,兆佳庶妃脸上的表情顿时慌乱起来,她死死的盯着那宫女,脑筋转的飞快:
“懿嫔娘娘,这丫头当日染了恶疾,可她又是跟妾身一同进来的,未免人说妾身薄情寡义,妾身这才走了些关系送她出宫。
妾身自知此举有违宫规,但请娘娘责罚,只是这丫头许是因着妾身当初赶她离开,心生怨怼,她所言,怕不能尽信……”
兆佳庶妃一面说一面想,为自己略做描补。静姝只静静的看着,语气淡淡可却如平地一声雷,惊的兆佳庶妃肝胆俱裂:
“兆佳庶妃继续说,不妨再说说她那些话不能尽信?是你日日在殿中怨怼皇上言而无信;还是你因五公主是女非男而处处虐待;亦或是你意图让五公主病死以求皇上怜惜,让你再孕一子?”
兆佳庶妃目露惊骇,眼神闪躲:
“妾身,妾身不知道娘娘再说什么……”
静姝:
“不知道啊?好,菊香,你来说,让兆佳庶妃好好回忆一下她都做过什么吧!”
那被唤做菊香的宫女这才抬起头,只见她虽五官秀丽,可却面黄肌瘦,眼眶深陷,一看便知她饱受磋磨。
可是静姝一点也不同情她,因为她活该!
菊香一脸麻木的开口:
“奴婢乃是兆佳大人一早便送入宫中服侍主子的,许是因为奴婢的身份,主子一直未曾在奴婢面前掩饰过什么。
主子当初春风得意之时奴婢日子还算好过,但等主子被皇上贬斥后,便开始日日拿奴婢撒气。
这便罢了,主子生气之时会一面责打奴婢,一面咒骂,咒骂皇上,还有小主子。
小主子只是个奶娃娃,额娘骂了她贱中,畜生,不该活下来的东西她也什么都不懂,只会对着主子笑。
偶尔主子高兴了,也会一边逗小主子一边骂两句,小主子就笑的更开心了。
可是主子从来都不是真心喜欢小主子的,等马佳庶妃的长华阿哥病逝后,马佳庶妃因为心中哀痛,皇上总去马佳庶妃处,使得马佳庶妃不到半年便有了长生阿哥。”
菊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自这时起,主子便起了别的心思,若是小主子不在了,皇上会不会怜惜她,会不会……”
“够了!别说了!”
兆佳庶妃抬起头,一脸恨意的看着静姝,从看到菊香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菊香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兆佳庶妃冷笑着:
“这就是懿嫔想看到的吗?你如今能安坐上首,不就是因为皇上宠着吗?没有皇上,你可能如此风光?若你是我这般境地,哼!”
“这就是你百般虐待五公主,意图使五公主夭折的目的?为了你口中的风光?”
静姝冷漠的看着兆佳庶妃,她和阿娘是多么的像啊,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为了自己痛快,就可以用自己的孩子去换自己想要的一切。
因为:
“那又怎么样?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她的命天生就是我的!我为她闯了鬼门关,她就应该用命来报答我!”
兆佳庶妃怒吼着,浑身颤抖着,眼睛里面迸溅出血丝:
“倒是你,懿嫔!你安的什么心打量谁不知道?小五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帮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怜幼敬老乃是人之本性,你没有,只能说你不配为人罢了。”
静姝淡淡的说着,随后她看了康熙一眼:
“兆佳庶妃谋害皇嗣一事,妾身从菊香手中拿到了不少证据也称得上一句证据确凿了,皇上如何看?”
康熙眼神冰冷的看着兆佳庶妃,似乎从没想过那个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女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竟然是一个肆意妄为的恶魔。
小五才三岁,在康熙的记忆里,只小五病重的消息他就已经听过不下数十次。
如今想来,竟然是她的亲额娘一手所为,简直荒谬,可笑!
“朕素来知你喜奢靡,可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臆测,便可对自己的亲女下手……虎毒善且不食子,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兆佳庶妃听到康熙的痛斥,第一次抬起头,笑的疯狂:
“是啊,妾身就是畜生不如!妾身本就是小娘生的,不过因着貌美才被抱养到嫡福晋膝下,不得不忍气吞声,过了数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妾身前半辈子泡在苦水里,这后半生图些舒坦怎么了?要是当时妾身想要把小五给懿嫔的时候,懿嫔也收下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从始至终,只有懿嫔才最虚伪!否则懿嫔好端端的盯着小五一个做什么?也不过就是想凭空得一个孩子罢了!”
“你的孩子,我绝不沾手。”
静姝平静的说着,可那平静中含着沉怒,如雷雨前的宁静,压抑着内里的暴虐:
“妾身今日所为,只因不愿五公主平白丢了性命,如今五公主之事已经大白天下,妾身请辞。”
静姝说完,冲着康熙一礼,便起身退去。静姝是走的潇洒,可是跪坐在的兆佳庶妃却直接懵了。
懿嫔,她怎走的如此干脆?
可如果她不想要小五,又何必费尽心机,连菊香都挖出来扳倒自己?
可是很快,兆佳庶妃便没有功夫像别的了。
“庶妃兆佳氏性毒心狠,残害皇嗣,自今日废其所有妃嫔份例,打入冷宫,一日只与一粥一水!
朕要你活着,活的长长久久!你想要风光,想要荣华富贵?可你配吗?你这辈子都将活的卑微穷困!”
康熙站起身,眸色冰冷如刀的睥睨着兆佳庶妃:
“朕见恶于你,乃是因你手伸的太长,可你不思悔改,平白将一切加注在小五身上……
既如此,从今以后,你便不必做小五的额娘了!梁九功,还愣着作甚?除了她妃嫔服制,即刻打入冷宫!”
兆佳庶妃只觉得心口一滞,她忙朝康熙爬去:
“皇上,皇上您不能啊!妾身,妾身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爱你,都是因为想要给您生个阿哥,想要给大清开枝散叶啊!”
兆佳庶妃哭喊着,康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爱?把你自己的贪慕虚荣打上了爱的标记,那你的爱真是浅薄的可笑,令人作呕!”
康熙一个眼色,兆佳庶妃便被捂了嘴拖了出去。
兆佳庶妃走后,西配殿一片寂静,宫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守在外头。
康熙在原地静默片刻,转身朝卧房走去。
卧房的冰早已被撤下,董庶妃这会儿正用温水绞了帕子,给五公主擦拭。
五公主这会儿睡的很熟,小脸上表情颇为安恬,倒是董庶妃因此热的一脑门的汗水。
等听到康熙的脚步声后,董庶妃忙站起身,有些局促的冲着康熙施了一礼:
“给皇上请安——”
“免礼。”
康熙叫起后走到五公主的床前,他伸手探了探五公主的额头:
“温度降下去了?”
董庶妃答道:
“方才太医入内给五公主起了针,让妾身给五公主多擦擦身便可散热。只是……”
董庶妃一面说着,一面脸上带着些心疼的掀起五公主的衣袖:
“皇上,你看五公主……”
只看那稚嫩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康熙一时之间无言。
“原本按例要给五公主拨的嬷嬷被兆佳庶妃挡了回去,没想到……”
董庶妃叹息一声,喃喃道:
“明明是亲额娘,怎么那么狠心呐……”
康熙抿了抿唇:
“你照看五公主尽心,这些日子便让五公主搬去你殿里住些时日吧。”
董庶妃眼中闪过惊喜,然后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妾身遵旨!”
康熙又瞧了瞧五公主,这才转身离开,回了正殿。
殿内,静姝正坐在以手支头坐在罗汉床上,下头跪着的正是那个叫菊香的宫女。
“皇上来了?”
静姝忙要起身,被康熙按住了:
“不必拘礼,这宫女怎么还在这里?”
静姝瞥了菊香一眼,淡声道:
“此人明知兆佳庶妃对五公主不慈,却不向上通禀反而以此要挟兆佳庶妃得了不少财物。
后来又要挟兆佳庶妃将其送出宫,其行可恶,其德可憎,妾身留她在此,等候皇上处置。”
静姝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康熙倒是从未见过静姝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他沉默着坐在了静姝的另一侧。
那菊香本是满脸麻木,可听了静姝这话后立刻急的差点跳起来:
“懿嫔娘娘,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您说了,要是我指证兆佳庶妃,您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是啊,所以我没有处置你,而是交给了皇上。”
菊香:……
这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还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你那主子,都是一个胜一个的贪婪!
宫女菊香于兆佳庶妃不慈一事上隐瞒不报在前,勒索兆佳庶妃在后,且触犯宫规,杖百,之后便撵出宫吧。”
一百大杖,那可是要打死人的!
可直到菊香被梁九功带人拖走,静姝也始终不置一词。
茯苓静默的给静姝和康熙续了茶水,茶水氤氲,康熙抬眼看去,入目便是静姝那沉静的侧脸。
康熙默了默,拍了拍静姝的手:
“还气着?朕已经罚了兆佳庶妃,小五以后不会再给她养着了。”
静姝摸着温热的杯壁,回神道:
“妾身……只是觉得这世间,真不是所有人都可为人父母的。子女不孝,天地不容,可若父母不慈呢?”
康熙揉捏着静姝的手,缓声道:
“那懿嫔快快给朕生个孩子,不拘是阿哥还是格格,朕都做一个慈父如何?
若是个阿哥,朕亲自教他识字,骑射,带他览尽大清的大好河山;若是个公主,朕定爱若明珠,她便是将皇宫翻个底朝天,朕也全都宠着!”
静姝闻言不禁嗔了康熙一眼:
“皇上!说五公主的事儿呢,好端端,好端端扯这个作甚?”
康熙勾了勾唇:
“可算是笑了,你素日里可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朕还以为你是那庙里的活菩萨呢!”
“不生气,只是妾身知晓很多事并不值当妾身生气。气大伤身,妾身在这世上走一遭,可不是要为了某些不值当的事儿折了自己寿数的。”
康熙饶有兴致的看了静姝一眼:
“你这解释倒是新奇,朕还是要多学一学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超凡脱俗的境界远非旁人能及啊!”
静姝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瞧皇上说的,不过就是些子平心静气的本事罢了,怎么就能如皇上所言那般了?”
“说是这么说,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旁的不说,这次朕的懿嫔不也破功了?
你是看中小五了?让她给你做女儿如何?兆佳庶妃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愿意为小五尽心,便胜过她多矣。”
康熙温言说着,揉捏着掌心那只柔若无骨,滑如温玉的素手。
静姝摇了摇头,一手托腮,红唇微抿:
“五公主很好,可是妾身正是花期,迟早要有自己的孩子,届时只怕对五公主不公。”
“……你说的不无道理,经了小五一事,朕想着如今宫中皇嗣虽然不丰,但也该有一应的规矩仪制。
……便使皇子六岁后移居东西五所,公主居南三所,自出生便配齐嬷嬷,宫人。
胤禔今年已有六岁,等过了夏季,便把他从嘎鲁府上接回来吧。”
康熙沉吟片刻,握着静姝的手,和她絮絮的说着:
“只是小五如今年岁尚小,又乍然离了生母,且正逢病中……让她一人独居南三所朕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静姝闻弦声而知雅意,看了康熙一眼,笑问:
“皇上为五公主思虑周全,不知您觉得谁适合暂且养着五公主?”
“原来,朕觉得你是个极好的。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年纪小,迟早会有孩子,小五若养在你膝下,生了感情便有些不美了。”
康熙说着,沉吟片刻,复道:
“你觉得……董庶妃如何?”
康熙自是没有忘记当初董庶妃送来的水仙花招致静姝花粉过敏高热昏厥一事,只是如今眼瞧着二人关系和缓,康熙方才出言一问。
静姝原本打着扇子,静心听着,听到康熙这征求意见的语气后,她顿了顿:
“董庶妃曾育有二公主,想来是个会照顾孩子的。皇上若是有意,可先让董庶妃照顾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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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处于中中考虑,并没有直言。康熙看了静姝一眼,也觉得这样更合他的心意,他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亲额娘尚且不尽心,何况旁人?小五便让董庶妃养上些许时日再看吧,不过需劳你费心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妾身都省得。”
静姝重又打起扇子,随后送来一阵轻风,并不凉爽,夹杂着夏日的燥热。
“今年的夏日似乎格外的热啊,太皇太后也有些苦夏,这两日,咱们去五台山避暑如何?”
康熙拨弄着腕上的墨玉金绦珠串,对静姝道。
静姝微微颔首:
“那妾身这便安排下去。不知后宫姐妹皇上还欲带谁随行?”
康熙想了想道:
“便李氏,王佳氏,董氏……张氏吧。这回要辛苦你了,好了,夜也深了,咱们且睡吧。”
次日,董庶妃一早便面带笑容的过来了。
静姝请她一同用早膳:
“昨日睡的可好?”
董庶妃小小的抱怨道:
“昨个夜里小五又生了高热,妾身和清霜一下子忙活到了后半夜,这会儿头还有些疼呢。”
可董庶妃抱怨归抱怨,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甜蜜的笑:
“不过,小孩子嘛,哪有不折腾人的?只盼着小五能早日好起来,届时妾身再带她来给娘娘请安!”
“好,皇上经了兆佳庶妃一事,怕是不肯轻易将五公主托付与人。这些时日你需对五公主多尽些心思,莫要落人话柄。”
“妾身明白的,劳娘娘费心了。”
董庶妃深吸一口气,起身对静姝行了一礼:
“这次的事儿,还要多亏了娘娘,妾身在此谢过。”
若非是娘娘一早发现了兆佳庶妃身边那宫女有问题,只怕她不会这么顺利的解决了兆佳庶妃。
既然兆佳庶妃自己作死,可别怪她摘了桃子!
“是她自己不慈在先,立身不正,否则哪来的今日之事?”
静姝淡淡的夹了一块虾饼给董庶妃,似乎对此事有些不愿提及。
董庶妃不禁弯了弯眸子:
“那也是娘娘疼妾身呢!”
至于旁的,董庶妃从不是喜欢探究的。
膳罢,董庶妃和静姝说了一会儿的话,东配殿便有嬷嬷跑来禀报,说五公主要找额娘了。
董庶妃只得歉意的向静姝辞行,等董庶妃走后,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静姝将五台山避暑一事拟好了章程,这才放下了毛笔,揉了揉腕子。
见到静姝搁下了毛笔,茯苓颇有眼色的将一碗用冰镇过的荔枝送了上来:
“娘娘,这是今日皇上让人先送过来的。奴婢听说下面就进了三篓,一篓给了太皇太后,一篓送去了皇太后处,剩下这篓便在您这里了。”
静姝闻言不免有些惊讶:
“都给我了?那皇上可有带话与我?”
茯苓抿唇笑了笑,将一颗通红的荔枝取出,三两下便将其剥开,露出里面洁白如玉的骨肉:
“主子先尝尝。主子还真是和皇上心有灵犀呢!皇上派人将这篓荔枝送来的时候,便说主子近两日心情不好,送了荔枝让您甜甜嘴,也好心里松快松快。”
静姝弯了弯唇:
“皇上倒是敏锐。”
静姝在年后将菊香抓到手里后,虽然查出菊香是兆佳庶妃的人,行为可疑,但许是因为此事也涉及到菊香本人,所以才入慎刑司之时,菊香那叫一个嘴硬。
也是因为怕把人打死了,所以并没有对菊香用重刑,以至于拖延着拖到了七月初,菊香才终于正式将兆佳庶妃的恶行一一吐口。
而也正是因此,使得静姝一下子便想起前世那些让她齿寒的记忆,以至于静姝这两日心情都不大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可没有想到皇上竟如此敏锐,一下子便察觉到了自己心情的不爽利。
荔枝入口,汁甜肉厚,那甘美的汁水便不由让人弯了弯眼眸。
甜食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静姝慢吞吞的嚼着荔枝肉,只觉得胸口的郁气似乎在缓缓消散,脸上也有了笑。
“荔枝又名离枝,又是下面快马加鞭的送过来,这可放不了多久,去匀些给董庶妃吧。你拿着与莲蓉、孟良也一起用些吧,莫要糟践了好东西。”
茯苓到底是个年轻的姑娘家,有些子贪嘴。那荔枝茯苓活了这十几岁还未曾沾过唇齿呢,一听到主子这么说,茯苓立刻便欢天喜地的迎了下来。
静姝倒是第一次见到茯苓这么欢喜的模样,不由含笑摇了摇头,目送茯苓离去。
她自个儿也坐在桌前慢慢地拨着荔枝,动作虽慢,可也没多久便已经将一整盘吃得干干净净了。
看着桌上那红红白白的荔枝壳,静姝不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确实挺甜。”
延禧宫因为主人心情的放松,气氛变得和乐融融起来,可另一边的承乾宫却是阴云笼罩。
“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承乾宫正殿响起,乌雅若兰瑟缩了一下脖子,跪在正殿的一角。
“阖宫上下就三篓荔枝,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处是应得的,可这宫里还有我和钮妃呢,皇上是真当我们死了不成?!”
佟妃也是到这会儿才得知了拢共就三篓的荔枝,其中一整篓被送到延禧宫的消息。
那荔枝不荔枝的她倒是不在乎,毕竟往年她也没有少用。可就是这独一份的荔枝竟被整个送到了延禧宫,一下子让她气的气血上头。
“娘娘慎言啊!”
琴心瞥了乌雅若兰一眼:
“不管怎么说,您是皇上嫡亲的表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您何必说这些话来糟践自己?”
佟妃颇有几分厌恶的看了乌雅若兰一眼: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这些话是你能听的吗?还不滚下去抄你的经?!”
“是,是,妾身告退。”
乌雅若兰忙低眉顺眼的起身退了出去,等乌雅若兰走后,佟妃这才紧皱着眉头,捂着胸口:
“只怕皇上现在都已经忘了我这个表妹,否则又何以至于当着满宫的面来下我的脸面?琴心,我胸口疼,你去请太医来——”
佟妃脸色微白,眉头紧皱,一手抚胸的模样,看上去颇有几分柔弱惹人怜惜之感。
只是琴心也想清楚自己的主子,这会儿见到佟妃这模样,他张了张嘴,低声道:
“娘娘现在便要请太医,岂不是让满宫都要知道您因为懿嫔之事动了气,伤了身?若是等到后日请安,懿嫔怕又有的说嘴了……”
琴心眼珠子一转,换了一个方式说了出来,佟妃不由握紧了拳头,抿了抿唇:
“是了,你说的对,我才不要那个贱人看我的笑话呢!我先去屋里躺一躺,你去为我煮一碗安神的汤药来。
对了,盯着乌雅氏那贱婢,让她别说些不该说的话!那没用的东西,明明和懿嫔一个出身,瞧瞧别人,再看看她!”
琴心对于佟妃这话只低声附和着,并不多说。毕竟这样的话,这些日子她在已经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自打那乌雅庶妃被懿嫔罚了抄经百日之后,竟还真的安安分分的抄起经来。
除此之外,皇上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就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一样,可不就是像娘娘所说的那样是个没用的东西?
平白占了庶妃的位子,可却对娘娘没有一丁点的助益。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敲打乌雅庶妃的。”
乌雅若兰回到厢房后,没过多久,琴心便过来和乌雅若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虽然琴心用词极为恭敬,可是言谈之间却又饱含威胁,直听得乌雅若兰的脸色白了又白,她嘴唇动了动,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
最后,乌雅若兰还是低着头,冲着琴心乖顺道:
“琴心姑娘替我请娘娘放心,我,我不会乱说的。”
琴心看到乌雅若兰那副怯懦的模样,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不屑:
“庶妃省得就好,你是娘娘的人,娘娘好了你才能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姑娘说得对。”
乌雅若兰的连连附和终于让琴心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等琴心走后,乌雅若兰紧紧攥着拳头,整个人气的差点厥了过去。
还是云香眼疾手快,赶忙将人扶住坐在了桌前。
“主子何必动这么大的气?气大伤身,佟妃如今动不动便大动肝火,看着便是一脸的短命相,您可不能向她学!”
云香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在乌雅若兰耳边嘀咕着,乌雅若兰听到云香这么说,脸色渐渐和缓。
随后,乌雅若兰看了云香一眼,紧紧的抓着云香的手臂,一脸哭腔:
“好云香,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个身份地位的庶妃,便是佟妃身边的一个宫女都可以如此轻贱于我,你说我还有什么活路?”
对于云香来说,重活一生却是在自己前世的死对头手下混日子,不可谓不痛苦。
可是她也没有想到,在日后成为自己死敌,也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德妃娘娘,未长成的时候就是如此的愚蠢可笑。
云香将自己眼底的轻蔑藏得很好,听到乌雅若兰的哭诉,她只温声安抚着:
“主子且放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佟妃虽然如今位分比您高,可是她却已经失了圣心,待到来日您复宠之时……”
乌雅若兰一脸颓唐的垂着头:
“复宠,我如何复宠?自懿嫔罚我抄经百日之后,我的绿头牌也已经被取下了,皇上更是对我不闻不问,复宠何其之难?”
“不。”
云香颇有深意的摇了摇头,低语:
“奴婢记着,本月的这个时候,主子的小日子应当已经都过了,可是您现在……”
乌雅若兰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瞪大了眼,她看着云香,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是说,我,我有了?”
云香勾了勾唇:
“八九不离十,懿嫔这一次罚您抄宫规罚的好呐!这女子有孕头三个月总是不稳当的,您瞧,连老天都疼您呢!”
云香这话听的乌雅若兰会心一笑,脸上哭丧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她下意识的轻抚小腹,一脸慈爱的笑容。
“孩子,你可要好好的待在额娘的肚子里,额娘的以后可就指望着你了。”
云香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盯着乌雅若兰,半晌没有说话。
这乌雅氏,日后可不是就得好好的指着这个儿子吗?
可是,她这么蠢,怎么配有那么一个可以当皇上的儿子?
许久,云香这才开口:
“不过主子有孕,那是主子被老天赐下的福气,可懿嫔为了平息小赫舍里庶妃的怒气,便拿主子做了伐子,主子可想要出气一二?”
“出气?”
乌雅若兰仍旧是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样,连头都不敢抬起,可是等听了云香这暗含蛊惑的话后,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精光:
“你有什么好法子?”
别的不说,云香在智谋之上,确实不容小觑。最起码,乌雅若兰是这么认为的。
云香见到自己三言两语便将乌雅若兰说动了,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些许:
“主子可知昨日延禧宫发生了什么事儿?”
乌雅若兰这些时日,一直被佟妃拘在正殿抄经,还有严苛的嬷嬷好生教导她。
美其名曰让乌雅若兰学好规矩,日后让人说不得闲话,实际上却是佟妃为自己这回竹篮打水一场空出气。
以至于乌雅若兰这些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一到晚上便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抬起。
今日能早早的从正殿溜出来,对乌雅若兰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可她已经累成这幅模样,又哪里来的闲时间去管宫中的八卦呢?这会儿听到云香这话,乌雅若兰不免有些好奇。
“延禧宫可是出事了,可那是懿嫔娘娘的地方,怎么会轻易出事呢?”
云香撇了撇嘴:
“是啊,那可是懿嫔的地方,自然不会轻易出事儿,所以出事儿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妃,兆佳氏。”
兆佳庶妃便是那中天生有着一副好牌却被自己生生打烂的人物。
云香说起兆佳庶妃,不免带着些的情绪,可却也将她打探来的是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乌雅若兰:
“……事情就是这样,那兆佳庶妃对五公主不慈,还被贴身宫女抓住了不少把柄,人证物证俱全,如今已经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乌雅若兰听这些八卦听着津津有味,可等听完之后她不免有些奇怪:
“可这事儿,似乎和懿嫔八竿子打不着,如何能借此事拿懿嫔出气?”
“主子莫急,主子可知道这五公主现下在何处?”
“难不成被懿嫔接手了,若是如此,那懿嫔费尽心机扳倒兆佳庶妃这事儿便情有可原了。”
“不,五公主被皇上送到董庶妃处,由董庶妃暂时照料。”
乌雅若兰不解的看着云香,不太能明白这其中之事有何纠葛。
云香微笑着道:
“那董庶妃本来便该命中无子无女,如今竟然得了五公主,怕是少不得要招人眼热呢……
董庶妃又是早就已经在身上打了懿嫔的印记,咱们从董庶妃入手……”
云香面上带着颇有深意的笑容,对着乌雅若兰耳语几句。
乌雅若兰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事,可行吗?”
“试一试又不吃亏,主子不妨先试试再说。”
“那明日,佟妃娘娘处……”
“奴婢替主子周旋。”
乌雅若兰听了云香的话,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清晨。
王佳庶妃入宫已久,却仍保留着当初在闺阁时的一些小习惯,比如晨起的时候喜欢在御花园采集百花露。
听说这百花露需用一百朵花上的露水组合而成,这露水不能多也不能少。
而王佳庶妃最喜用这百花露入胭脂,据传这胭脂可使得容色不老,青春永驻。
宫中不是没有小宫女学过,可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误,竟惹着满脸红疹。
是以渐渐的满宫便也只有王佳庶妃一人喜欢这个时候在御花园收集露水了。
可今日王佳庶妃刚在月季上采下了初晨的最后一滴露珠,她直起腰后,便见不远处有一女子步态袅袅而来。
“乌雅庶妃?”
王佳庶妃愣了愣,乌雅若兰忙上前行礼:
“给王佳姐姐请安。”
乌雅若兰嘴甜,明明与王佳庶妃同为庶妃,却是第一个先放下架子的。
这阖宫上下,倒是找不出第二个能这么放得下身段的人了。
王佳庶妃诧异的看了乌雅若兰一眼:
“乌雅庶妃快些免礼吧,你在此处所为何事?”
“这……”
乌雅若兰垂下眼,模样瑟缩:
“妾身听说,董姐姐有了五公主,妾身想,想送些东西做贺礼。
妾身知道董庶妃喜欢花木,所以趁着今日人少的时候来御花园瞧这一花园的花儿,朵儿,描些新奇的花样子,到时候送给董姐姐。”
王佳庶妃本来性子温和,又是个爽朗大方,不会使人轻易冷场的人,和他相处起来最是舒服。
可是这个乌雅若兰这话一出,王佳庶妃立刻沉了沉脸,过了半晌才重又笑了起来,只是那脸上的笑并不如何真心。
乌雅若兰只用眼尾扫了一眼,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去看。
“你倒是用心。可是想来你根基尚浅,消息怕是有误,皇上只是让她暂且抚养着五公主,那五公主是不是她的还不一定呢?这花样子你怕是送不出了。”
“这……”
乌雅若兰适时的抬起头,露出一丝茫然。
王佳庶妃看了乌雅若兰一眼,意味深长道:
“花无百样红,人无千日好,你若不信,不妨且等着瞧吧。”
王佳庶妃说完这话后,便于乌雅若兰行了一个平礼,随后扬长而去。
乌雅若兰脸上适时的露出了一丝迷惑,等到王佳庶妃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才重又变得平静起来。
人还是那么一个人,看起来怯懦不已,可是眸子里又藏着幽深沉凝的情绪,如同在黑暗中滋生的不明物,渐渐扩散。
午后,静姝刚小憩醒来,许是因为董庶妃很是温柔,五公主难得感受到了迟来的母爱所以格外黏着董庶妃。
以至于董淑妃只来得及早起,匆匆在静姝这里请个安后,便忙回了东配殿,所以这会儿正殿十分宁静。
“主子醒了,奴婢这就让人进来伺候主子洗漱。”
等用过清凉的井水净过面后,静姝懒懒的靠在大迎枕上,啃着冰过的李子,茯苓在一旁打着扇子:
“咦,这李子敬上来的时候,奴婢听人说有些偏酸,已经都命人撤下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不酸啊,还挺好吃的。”
静姝有些奇怪的看了茯苓一眼,吃的津津有味:
“味道不错呢,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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