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此话一出, 康熙眼中的失望更重了。
连懿嫔都知道自己这些时日因着民间灾情之事忧思不已,寝食不安,可佟妃呢?
她竟一丝一毫都不体谅自己的辛劳, 一天天净拿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来烦扰自己。
他记着当初懿嫔执掌宫权之时,不管是内务府, 还是后宫妃嫔无一不说她的好, 怎的到了佟妃手里,就好像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静姝直接以一己之力直接拔高了康熙心目中对宫妃执掌宫权的要求。
康熙心中心念电闪,他一边盘着手中那根墨玉金绦珠串,一边低头看了一眼下方的佟妃,他声音沉冷:
“佟妃,如今将近清明,内务府上上下下,忙碌不堪, 今日因你一己之私, 将嘎鲁招来此处, 现在你又有如此说法……
你莫不是想要让这么一大群人, 都来陪你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吗?”
“皇上!您现在让妾身执掌六宫之权, 那妾身便要后宫的诸位妹妹做主呐!
这内务府上上下下卡扣成风,着实让不少妹妹受了苦,妾身若不说, 只怕无人敢说!”
佟妃一脸正直的看着康熙, 就在刚才那短短一瞬, 佟妃已然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既然懿嫔已经占据大义, 那自己只得另辟蹊径。
大义小情,向来是古今之人难以回避的。
懿嫔已然捷足先登,那自己走小情便是。
这后宫上下, 真正与她们打交道的,可不是那寻常的百姓,而是这诸多的妃嫔呢。
“好一个无人敢说!”
康熙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内务府卡扣油水一事本就是宫中的潜规则。
水至清则无鱼,又想马儿跑,又岂能不给马儿吃草?
可是佟妃如此口口声声的抱屈,莫不是以为整个后宫独她一人出淤泥而不染?
“既然佟妃都如此苦口婆心的说了,朕若是再不让人仔细探查清楚,想,那岂不是要成了旁人口中那罔顾后宫的不义之人了?既如此,梁九功遣人去查——”
“是!”
康熙幽深的目光落在嘎鲁身上:
“嘎鲁,此事你可还有话要说?”
嘎鲁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那双圆眼的弯的更细了些,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憨厚真诚:
“皇上,佟妃娘娘说咱们差事办的不好,那肯定是咱们的错,奴才不敢置喙,您只管让人去查便是!”
佟妃:!!!
佟妃听了这话,不禁瞪圆了一双柳叶眼,瞪着那跪在地上的嘎鲁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怎么会?
这嘎鲁竟如此理直气壮,他难道不怕皇上查出他有什么问题吗?
佟妃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梁九功自然无愧于康熙身边第一内务总管的身份,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康熙派下去的事都探查的一清二楚。
“回皇上的话,奴才让人仔细查验了这些时日内务府分发到各宫主子手中的份例,并无异常之处。”
“这不可能!”
佟妃直接脱口而出,她指着戴佳庶妃:
“明明方才戴佳庶妃还说自个连熬药的黑炭都没有!在场的诸位妹妹都能作证!”
可是这会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正在此时嘎鲁走上前来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轻声说道:
“佟妃娘娘容禀!奴才等这些时日虽实在忙碌,但依旧不敢懈怠了诸位主子。
故而这些日子未曾来得及分发妥当的份例奴才前来之时,早就已经让下面的人送到各宫主子的宫里去了。”
嘎鲁很是谦卑的说着,看上去憨厚老实极了,可是那眼中闪过的一丝讥讽,让佟妃不由心口一滞。
嘎鲁方才就已经把份例分发妥当了?
那她之前向皇上告状一事,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可是明明之前自己威逼利诱,他们都死猪不怕开水烫,丝毫没有一丝臣服之心,怎的这会儿就如此乖觉?
等等,刚才懿嫔让人将自己的手令送过去了内务府……难不成是懿嫔?
佟妃这个想法刚一升起,便不由自主的将眼神飘向了静姝。
而静姝这会儿依旧在品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
嘎鲁这会儿也是心有余悸,此前懿嫔让人将手令递过去后,问责戴佳庶妃炭例一事时,他心里直接便咯噔了一下。
他打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位主子会任凭宫权在佟妃手里待太久,只盼着这些时日松快松快。
但即使如此,他也怕懿嫔翻旧账,是以这份例之上别看他敷衍佟妃,可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戴佳庶妃之事一出来,他便让人将所缺的东西补齐了不说,又让人手脚麻利的将这些日子压下来的份例送了上去。
这一两个月的份例事小,那懿嫔娘娘整治人的手段事大啊!
但是,这一刻嘎鲁很庆幸自己此前那有所预料的准备,救了自己一命。
康熙听了梁九功的禀报后,脸色沉凝如水,他目光如电的扫视向佟妃,脸色阴沉:
“这个答案,佟妃可还满意?”
“妾身,妾身……”
佟妃呐呐着说不出话,她不禁看一下下方,她迫切希望有人能替她说说话。
只是佟妃之前玩的那些小手段,着实凉了不少人的心,是以一个个全都低头看着桌布,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盛世奇观一样。
佟妃的心,一下子凉了。
康熙直接道:
“佟妃主理六宫之事不利,即日起交归懿嫔,你且从旁好生学着吧!”
康熙说完这话,直接抬步走人了,只是临走时对着静姝道:
“今夜朕去你宫里。”
“妾身,恭候皇上大驾。”
静姝柔柔的施了一礼,目送康熙远去。等康熙走后,静姝方坐回原位,她一撩眼皮,淡淡一笑:
“既然今个皇上明言提倡后宫节俭,今日这做帐子的月影纱只用一次便弃之不用,实在有些可惜。
稍后我便让人将其裁剪好,送到各宫宫内,想来用来糊窗子也是极好的,诸位觉得呢?”
“懿嫔娘娘英明。”
一呼百应,不外如是。
佟妃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明明懿嫔与自己一样,只掌了数月的宫权,怎么偏她那么得人心,而自己……
佟妃看着即便自己不插言,也依旧能和乐融融聊天的诸位妃嫔,一时之间心中悲凉无比。
不光佟妃好奇这件事,就连戴佳庶妃也很好奇。
戴佳庶妃因为那拉庶妃在桃花宴上为自己说话一事,心中感念不己,他又正好与那拉庶妃比邻而居,是以从桃花宴散去后,便随着那拉庶妃一同回了储秀宫。
戴佳庶妃只是性子怯懦的,却也不是一个不喜言谈之人,只是往日并无人与她多说话便是了。今个在那拉庶妃这里,她可算是把话匣子给打开了!
两人说着说着,戴佳庶妃突然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的问道:
“方才,佟妃娘娘今天说内务府卡扣咱们份例一事,我想起来说话,那拉姐姐为何不让我说?”
戴佳庶妃性子单纯,方才宴上佟妃点了她的名,她便想起来回话,可是那拉庶妃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多言。
戴佳庶妃这才沉默了下去,可她虽没有说话,但这会儿心中还是有些好奇。
那拉庶妃听了戴佳庶妃的话,她抿了抿唇,道:
“旁的不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是佟妃娘娘掌管宫权好,还是懿嫔娘娘掌管好?”
“那自然是懿嫔娘娘!”
戴佳庶妃脱口而出,那懿嫔娘娘掌管宫权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整顿的,不过半月便将内务府那些人训的服服帖帖。
因为这样。即便如她这样的低位妃嫔,那份例也只多不少。
“是啊,这你都知道懿嫔娘娘掌管宫权好,那你说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佟妃娘娘说话?”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佟妃娘娘……”
戴佳庶妃喃喃着,随后她才缓缓道:
“是因为……大家,都不想佟妃娘娘掌权?”
戴佳庶妃说完这话后,连忙捂住了嘴。
那拉庶妃笑了笑,给戴佳庶妃续了一杯茶水,不再说话。
就像戴佳庶妃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愿意帮佟妃说话,只是因为不想让佟妃掌权而已。
内务府是打老祖宗打下江山后便存在的,时至今日,早就已经盘根错节根,岂是寻常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他们是皇室的一条狗,一条喂的膘肥体壮却又满心贪婪的狗。
一个不好,甚至还可能反噬其主。
可是,懿嫔执掌宫权的那些时日,那拉庶妃好像看到了这条狗被人拴上了一条无形的锁链。
懿嫔所指之处,内务府无人胆敢违抗。
那拉庶妃不知道懿嫔是如何做到的,如果让他去选,她自然希望懿嫔可以长长久久的管着。
除非……哪一日自己也可以摸一摸那权柄的滋味。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有的需要向懿嫔学呢。
是夜,月明星稀,鸦雀具静,已经到了安寝的时候了。
茯苓将一碗养神汤盛给静姝,低声道:
“主子,夜深了,皇上许是不来了,您不妨先安寝吧。”
皇上一向疼主子,自不会因此事为难。
“不,皇上既然没有说不来,那便等着。对了,那裁剪好的月影纱各宫都送去了?”
静姝低头将佟妃送来的账册翻阅着,头也没抬的说道。
茯苓忙应到:
“都依着您的意思分好了,佟妃娘娘那里……也已经送去了。”
只是,要是佟妃娘娘看到那月影纱,想到自己不仅惹了斥责,还丢了宫权,怕是连撕了那纱的心都有了!
正说这话,康熙便打了帘子走进来,他眉宇难掩疲惫,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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