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玉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扬声叫:“来人。”

    有宫人出现在门口,真玉说:“带他下去吧。”

    宫人上前来想请苏兰意出去。苏兰意知道自己若现在出去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进宫了。他大叫:“陛下若不要臣,就杀了臣吧。臣宁死也不愿出宫。”

    真玉淡淡说:“好,那就拖出去,杀了吧。”

    苏兰意吃惊地睁大眼睛,他万万没想到真玉会这样儿戏般杀人。但是很快他闭上眼睛,不再挣扎求告,由着宫人推拽他出去,竟是一副认命就死的样子。

    真玉直等到苏兰意被拖出门去,才说:“带回来。”

    宫人又把苏兰意带了回来,手一松,苏意就委顿在地,原来他腿已经吓软了。

    真玉摆摆手,宫人们出去,把门带上。真玉说:“还真的想死啊?”

    苏兰意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应该回真玉的话,竭力想要让自己的呼吸快些平静下来。但是越着急就越平复不下来。

    真玉说:“这有杯朕的残茶,你要不要喝一口缓缓?”

    苏兰意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剩下的茶喝了。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说:“臣若回去,自己死了倒没什么,但是臣的父亲,他就要生不如死了。”

    真玉说:“怎么就死呀活呀的,还扯上你父亲,说清楚些。”

    苏兰意说:“臣不是婚生子。”

    真玉问:“那又如何?”女子是否生育,何时生育,与谁生育都由自己决定。非婚生子毫不稀奇。

    “臣的母亲年少时,行过成年礼,按风俗由她的族中姐姐们带去花楼开荤。结果,迷恋上一个花郎。她给花郎赎身,想要迎他进门。但苏氏虽然只是商户,却一心力争上游,一面命族中女儿上进求学以图入仕,一面又四处钻营想要将族中男子送去高官府中攀附,怎么肯让一个花郎玷污门楣?长辈们执意不肯,棒打鸳鸯。母亲任性,就跟这个花郎私奔了。就是臣的父亲。然后就有了我。”

    真玉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她只恨此刻雁来不在身边一起听。这简直就像话本里那些救风尘的爱情故事。

    苏兰意继续说:“本来母亲打的主意是,有了孩子,家中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得不接纳孩子父亲进门。但是万万没想到,她抱着孩子回去时,族老们已经把她从族谱上除了名。她原本是主支长女,日后有望成为家主的,因此变故,被其他族亲取而代之。”

    “母亲只好与父亲继续勉强度日。很快,她私奔时带的钱财见了底,艰难谋生也不是她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过的日子,于是她又回去了。这次族老们松了口,说可以重新接纳她,但是绝不接纳花郎和花郎的野孩子。”

    他垂下眼睛:“母亲过够了苦日子,而且也早就厌倦了父亲,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们。”

    “父亲带着我,只能靠母亲留下的微薄资产过活,日子过得很苦。因为家中只有男人和小孩,没有女人顶门立户,他相貌不俗,也常会有人伺机欺辱。后来,苦撑到臣十二岁的时候,实在过不下去,只好找去苏家求母亲眷顾。”

    “这时母亲早已成婚,正夫原本要把臣父子打出去的。结果苏家家主看中了臣的姿色,觉得可用。于是把臣认回了苏家,请人教习,以备应选。臣的父亲当然还是不能进门,但苏家赁了间小房子给他住,负责他的衣食用度,还派了仆佣服侍。”

    “这次臣进了复选,苏家再没有过这样好的机会了。原本志在必得,但是臣在京中落选,让她们的期望落了空。后来少家主找到了三长皇子这个门路,说可以把臣直接举荐给陛下。她们就告诫臣,为了送臣入宫,家族付出了巨大代价,生死就在此一搏。若能留下,以后苏氏全族都指望臣的提携,臣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臣的父亲也可以被善待。但是,若臣浪费了这个机会,臣和臣的父亲就是家族罪人,会把臣等父子远远卖去最低贱的窑子里,生不如死。”

    真玉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爱情故事,最后演变成如此结局。心中暗骂话本都是骗子,抚慰说:“苏家是巨富,明里暗里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被官员抓到错处,会往死里敲竹杠。她们只是说说,不会真的如此。你不必害怕。朕也会让三皇兄交代她们好好对待你们父子。”

    苏兰意又跪下了:“陛下,就算再如何交代命令下去,男人离了女人不能独立谋生,臣和父亲都在苏家的手心里,她们只是会转为更隐蔽的法子折磨报复罢了。臣或可被另送别处,而臣的父亲已经注定一辈子只能依附苏家。”他说,“求陛下垂怜,就当在宫中养个仆役,让臣留下吧。”

    他此时脸上涕泪横流,早就没有之前装乖卖傻的做作,看着顺眼了很多。真玉刚刚听他一番哭诉,也不好狠心把他推出去。但苏家的钱又没到她手上,就这样收个人进宫也有些不甘心:“朕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仆役恐怕也不得力。留你何用?”

    苏兰意脸红了,说:“臣可以让陛下高兴。”

    真玉说:“哦,你会什么?跳舞唱曲,弹琴吹笛?”

    苏兰意说:“这些臣只是略懂,臣擅的是……”他壮起胆子瞄了真玉一眼,“房中术。”

    真玉不想显得自己大惊小怪,控制住表情问:“这个也可以当成专长?”

    苏兰意说:“臣被苏家认回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不管学什么都已经晚了。她们说,论气派风度,见识文采,琴棋书画,诗歌舞乐,再怎么也比不过那些出身世家高门、从小优养的公子。既然如此,若想脱颖而出,就要另辟蹊径。索性去学那些世家公子绝不会碰的东西。”他说,“所以臣学了几年读书认字和寻常礼乐之后,待到年长,苏家就从花楼找了两个资深教习来授臣这些。”他苦笑了一声,“还说这是子承父业。”

    真玉这才知道,为什么期钰对她挤眉弄眼,夸口说什么“极品中的极品”。苏兰意虽然貌美,但她身边都是难得的美人,也算不得独特。原来是这样的极品。果然是期钰选出来的人。

    苏兰意见真玉半天无语,不知道自己是否打动了她,只好继续自荐:“陛下吃惯了清粥小菜,偶尔吃次大鱼大肉应该也颇有意思。”

    真玉听他故意把这句话颠倒来说,是指其他人都是清粥小菜,他是大鱼大肉。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想做出没有见识的样子,就说:“宫中有尚寝专司此事,所有入宫的新人,尚寝都会悉心教导。”

    苏兰意说:“宫中与民间一定不同。就像雅乐与民间小调天差地别一样。陛下若不信,”他试探问,“现在要不要试试?”

    真玉说:“现在?”

    苏兰意一脸无辜:“现在。”

    刚刚过午的大天白日,满是奏章文书的御书房。野得很啊。

    真玉正色说:“朕政事繁忙,改天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苏兰意跪下谢恩:“臣谢陛下收留。”

    真玉知道自己着了他的算计,但这人不再装傻之后,还算有趣。再说送出宫去,期钰面上也不好看,毕竟他是收过钱的。于是就默许他留下了。

    下午,盼钰到御书房求见真玉。

    雁来亲自引他进来,正想告退,盼钰说:“你且留下。”温谨默默站起来,准备出去,盼钰说:“温掌书也留下。”

    盼钰说:“我想问陛下,日前说的夫男局一事,还做不做准。”

    真玉说:“自然作准。

    盼钰说:“我想要接掌,但是又有些疑虑。”

    真玉大喜。她之前想用成全盼钰和雁来做条件,当场敲定让盼钰接掌夫男局。没成想两个人一听到可以在一起,就立刻扔下她跑去互诉衷肠了。真玉筹码扔了出去,事情却还没定下来。正担心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盼钰。没想到现在盼钰主动过来了。

    真玉问:“为何二皇兄突然想通了?”

    盼钰说:“期钰今日来找过我。他平时那样胡天胡地,但国事当头,居然也正经起来,愿意去和亲。我也不想做个废物,若皇妹觉得我可用,我愿意遵从皇妹命令。”

    真玉说:“甚好。有二皇兄助朕,朕又可以少一个烦恼了。”她心想,期钰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盼钰说:“但我还有条件。皇妹答应我,我才敢做。”

    真玉微笑说:“二皇兄请说。”

    盼钰说:“首先,我要人事任命的权力。夫男局用什么人,由我做主。”

    真玉说:“之前的夫男局简直是个养老的空心衙门。里面都是些光吃不做的蛀虫。你尽可以全部推翻一个不留,按你想法重建一个新的夫男局。这点没问题。”

    “其次,我要钱和权力。没有这两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真玉早就已经考虑过:“朕看过户部的账目,每年拨给夫男局的钱并不少。但是都被巧立名目一层层贪污掉了。朕可以保持这个额度不变,但不愿意增大额度。所以需要二皇兄好好经营。只要精简人员,推行廉政,这笔拨款应该足够。另外,权力这点,朕也仔细想过。朕决定让夫男局独立于六部之外,有权号令州县乡镇各级衙门。动用公权时,需要出具正式文书为凭。对配合官员的评语列入官员考核大项。这样一来,夫男局不至于滥用权力,官府也不敢怠慢夫男局。双方各有制约,这样可好?“

    盼钰说:“第三条,是不是天下男人都可以到夫男局来诉冤?”

    真玉说:“凡涉及家庭事务的调解,你都可以管。”

    盼钰又问:“那就是说,从庶民到陛下,我都可以管吗?”

    真玉说:“是。”

    盼钰说:“好。那我要管的第一件事,就是温掌书。皇妹你为何对温掌书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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