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玉本想在会厅见她们。雁来说:“陛下何不就在这里见?正可以让她们看看这堆文书。哪怕她们这些老于政事的人,也不知要花上多久才能理出头绪。陛下不必说话。她们自然会知道不妥,主动向陛下认错。到时陛下再训诫一下,命她们去芜存菁。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送过来。”

    真玉觉得甚妙。

    过了一会儿,三位大人来了。

    一进门,就都跪下了。显然是事先商量好的。因为就连行动不便的翼王,也被世女撑着斜跪在地。

    丞相声音颤抖着说:“陛下,臣等万死啊!”

    真玉自然要问:“卿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丞相说:“臣等恳请陛下宣罪己诏。”

    “罪己诏?”真玉脸上波澜不惊。

    丞相说:“昨日玉凤高坠伤人,百姓惊恐奔走,导致大规模踩踏,待局面被控制之后,清点查看,死难者有七十九人,轻重伤者不计其数。”

    真玉说:“百姓受难,朕感同身受,心中甚痛。自然会厚加抚恤。那玉凤无故坠落,时机微妙,想必各位大人已经在追查此事了。等到结果出来,不管是失于维护保养,还是有人蓄意破坏,朕都会给天下一个交代,相关人等也会被严厉追责,以告慰受难诸人。”

    她说得不疾不徐。心中其实已经大怒。她并不是无知小女,史书烂熟于心。什么时候什么样的皇帝才会下罪己诏,连她都知道,难道面前这三位老于政事的大臣会不知道?她没有质问她们到底是何居心,已经足够气。

    没想到她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并没有动摇这个提议。

    丞相长叹,一脸不得已:“陛下,只是这样恐怕不够。这一两年来,国中广为流传一则童谣,平时也无人在意,但是昨日玉凤坠落,这则童谣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谶语,人人都在私下议论,影响极坏。”

    真玉问:“什么童谣?”

    丞相说:“‘满三百,玉凤落。天地换,乾坤转’。”

    真玉冷笑:“这样的童谣还能广为流传。昨日之前,各位都没有起过疑吗?”

    丞相连忙解释:“这童谣是出自一种新兴起的民间牌戏,名为‘凤牌’。四人参局,牌面是从十到百不等的数字,玉凤是最大的一张牌。当出牌的总点数超过三百的时候,打出玉凤牌,念出那句‘满三百,玉凤落。天地换,乾坤转’,局中四人必须两两换牌。这牌戏是近两年才出现的,因为有数字方便赌钱作戏,所以从小孩到大人,从民间到豪门都有好此牌戏者。可谓风靡全国。”

    真玉说:“风靡全国。所以,丞相的意思是,有人两年前就知道三百年庆典上,玉凤会坠落了?”

    丞相说:“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那玉凤是毫无外力,自己掉下来的。既然非人力所为,怎么可能有人提前预知?牌戏与童谣只是一场巧合罢了。但是陛下,百姓愚昧,现在人云亦云,都觉得这是个大大的厄兆,以致人心浮动,谣言四起。所以臣等才来请陛下颁下这罪己诏,上可平上苍之怒,下可安黎民之心。”

    她停下,看了一眼太尉。太尉帮腔:“是啊,陛下,前朝和我朝都有皇帝出过罪己诏,此举只是为了安民之心,并无他意。这也是臣等三人能想到最快速最有效来消弥此事影响的方法。翼王,是也不是?”

    翼王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世女说:“翼王也深为赞同。请陛下考量。”

    几人一起说:“请陛下考量。”

    真玉心里说:演上了。三位代政大臣投名状一样,每个人都出声表明立场。

    她不愿意刚刚执政就立刻与三位代政大臣交恶,更不愿意显得自己没有主见,全都听从她们。沉吟片刻说:“朕要思量一下。”

    丞相呈上一份奏折:“陛下,罪己诏臣等已经连夜起草好,请陛下过目。只待请了玉玺就可即刻昭告天下。”

    宫人上前接过罪己诏,放在真玉面前。真玉从头看去,越看越触目惊心。

    她一边看,耳边一边响起当年那个史学大家的三百年大限之说:“人到大限,无疾而终,皇朝到了大限,可没有这种幸运,各种天谴会接踵而至:帝王短命者多又传嗣艰难,天灾不断,人祸纷起,内有反叛,外敌环伺。”

    她听这话时年纪尚幼,笑着对伴读们说: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遇到一件倒霉事就该亡国了。

    现在她看着罪己诏。小时候当做笑谈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倒霉事,全都在上面写着呢。

    真玉把罪己诏放下,抬起眼睛:“朕昨日才刚刚亲政,就算朕想拿这个罪己诏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恐怕也没人会信服。但这桩桩件件,确实也需要有人站出来。这样吧,既然这十八年来都是三位大人代政,大人们不如就在这上面联名签署,公示天下?”

    这话一出,下面几位的表情立刻精彩纷呈。署了这种文书,于帝王而言,是丢个脸,于臣子而言,轻则丢官重则丢命祸延满门。呆了一瞬,三人同时开口,极力做作一番,总算劝真玉收回了这个想法。

    最后,这罪己诏就算是作罢了。

    真玉说:“你们退下吧,朕还有这一屋子文书要看。”

    那几车文书在地上偌大一堆,三位大臣不知是说得太投入还是视而不见,一直都不提起,所以,真玉只好自己来点醒她们。

    几人的目光在文书堆上溜了一圈。丞相一脸感叹:“政事一途,正是如此繁难。即使只是一件简单小事,前因后果,拉拉杂杂,也都牵扯众多。臣初入朝时,也是看了数年的文书,才对国家政事稍有见识,敢在当年的上官面前发声。”

    真玉说:“正是如此,朕也要格外勤勉些。”

    丞相说:“陛下有此心,真是万民福祉。”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埋首卷宗,想来无暇顾及其他。昨日殿上出的那个男官,不妨交与刑部审讯。”

    真玉说:“不必。刑部还是集中精力人手,严查昨日玉凤坠落一事的前因后果。”她端起茶,“此事进展朕要亲自过问。好了,卿等速去召集相关官员吧。”

    她语气笃定不容异议,几位大人只好应承着退下了。

    雁来问:“陛下为何不斥责她们?明摆着送来这一堆东西故意刁难,陛下都当面点出来了,她们还敢用冠冕堂皇的话来避重就轻。”

    真玉说:“朕是想问罪,但是丞相说得虽无赖,却无法推翻。”

    雁来说:“那,这些真的全都要看?臣今日就宿在御书房了。”

    真玉微笑:“何必这么麻烦。刚才她们提醒我了,有个人可以拿来就用。雁来,那个男官现在哪里?”

    雁来说:“男官?哦,那个男扮女装的凤阁掌书啊,臣从大殿侍卫手中接收过来之后,就送去宫内司了。”

    真玉皱着眉头说:“怎么送去了那里。进去了还有命在吗?”

    真玉小时候学习刑求一节的时候,给她授课的就是一位已经荣养的宫内司掌刑。这位老掌刑已经七十多岁,眉宇间却没有这个年纪老人常有的慈悲感,每条皱纹里面都藏着戾气。

    讲到那些自己用过乃至亲自发明出的刑罚时,她忘记了自己是在对帝王传授经验,完全陷入了对往日的追抚得意之中,眼睛里精光闪烁,像珍兽苑里嗜血的猛兽。

    真玉听着那些描述生动的血淋淋的刑罚,少有地做了几夜噩梦。

    雁来见真玉担心,连忙说:“不会不会,昨日大典,众人朝见庆贺。紧接着晚上出事,人心惶惶,想来一时也分不出人手去动刑审问。陛下要臣现在去宫内司把人提出来吗?”

    真玉说:“人是要提出来,但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朕的意图。此人在大殿上桀骜不驯,又是个男人,定会招来非议。朕懒得听人啰嗦。”

    雁来说:“那臣就想个合适的借口。”

    真玉说:“速去。”

    雁来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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