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密室里间,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方形的案几旁,正在把盏畅饮。案几上几碟小菜,若干瓶白瓷温酒,沈云之记得,那正是顾幽山独有的佳酿——竹月。

    当顾承宵看到案几旁又坐着一个沈云之时,也不由得惊讶,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这里只是记忆的幻境,并非真实。就像他伸出手尝试去触碰旁边的墙壁,却只是抓了个空。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师父,再看一眼那案几旁的沈云之,相比之下,两人的样貌上其实并无多少区别,有所不同的大概只有他们眼中的意气吧。

    那案几旁的沈云之意气风发,少年风流,如同一块天然的美玉,温润明亮,无需过多修饰。

    而身旁的师父,却如同琢磨过的玉石,他身上带着自我雕刻下的痕迹,有些东西留了下来,有些东西似乎碎裂了,而有些东西,又似乎被彻底磨去,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沈云之与顾怀南两人对坐,他们举杯轻碰一下后,便听顾怀南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嘛!”

    三人哈哈大笑,推杯换盏,除了沈云之和顾怀南之外,第三个人始终是背对着顾承宵坐着,始终看不见他的面容。顾承宵心生好奇,但是自己师父在一旁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一幕,让他也不敢转个角度专门去看那人。

    “松风催暑去,竹月送凉来。”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随口吟唱着,“自从认识你们,自从喝到这竹月,天下其他的佳酿在我眼中便再无滋味。”

    他抬手为三人斟满面前酒杯:“就如同你我三人,我从前并不知晓,原来人与人之间也可如美酒佳酿一般,沉香纯粹,悠远绵长。”

    “酸了,酸了啊!”坐在案几旁的沈云之敲着桌子嚷嚷道,“初见你时听到你自报姓名,便觉得你是个自诩凄苦的酸人,多日交往下来……果不其然,酸腐至极,酸腐至极!”

    “叶寒凝,啧啧……”顾怀南撇着嘴嫌弃道,“‘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也不知如今梅花何在,是否还有人扰她清眠呢?”

    “有没有扰人清眠我不知道,”叶寒凝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我只知道,这最后一壶‘竹月’,已经见底了。”

    他站起身来,自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红色锦包:“我去替你们泡壶茶吧,这是昨日新得的明前,若是你们舍不得解酒,我泡淡些求个逐雅清谈,你们意下如何?”

    “好呀!”顾怀南击掌赞道,“有茶有酒,有挚友举杯相伴。我这顾幽密室不如以后就叫顾幽茶舍,从此便是我们三人的畅饮之地,你们意下如何?!”

    “你家地盘儿上的密室,当然是你这个宗门少主说了算。”沈云之笑道,“不如我们把最后的杯底酒先喝干净。难得今日开心,希望我们天天如此无忧。”

    三人最后仰头饮尽杯中酒,叶寒凝放下酒杯转过身来,准备取水泡茶。

    终于看清他面容的顾承宵却心头一动,这样一张浓墨重彩的英俊脸庞,他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哪见过吗?他绞尽脑汁拼命去想,却抓不到丝毫线索。

    叶寒凝向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顾承宵往旁边侧了侧,终究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虚无的场景。

    而沈云之却僵在原地没动,任由叶寒凝走向他,穿过他的身体,然后继续无知无觉地向前走去。

    这样的场景让沈云之感觉到十分真实,却又极致虚幻。

    叶寒凝、叶寒凝……他沉默地看着他有些笨拙地沏好茶水,摆好茶盏,将茶壶和茶杯摆上茶盘,然后端起来直起身,转头向着沈云之望过来。

    那一瞬,沈云之忽然觉得胸口狠狠的闷痛了一下,仿佛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心脉用力一扯,扯得他痛到极致,终于忍不住俯下身按住了心口。

    叶寒凝再次穿过了沈云之的身体,端着茶盘走到案几前放下,然后给三人各自倒满一盏。

    “既然以茶代酒,我们就先各自说句正经话吧。”叶寒凝端起自己的那盏清茶,向着两人道。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眸色清澈如泉:“我之所愿,无他,惟愿这晦暗尘世,能得稍许安宁。”

    “说的好!”顾怀南也举起手中茶盏,“惟愿这晦暗尘世,能得稍许安宁。”

    “只是稍许怎么能够?”案几前的沈云之也举起手中杯盏,笑道,“望我们三人,皆可成就大能,涤荡尽这人间妖魔!”

    他说完,便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喝得不是清茶,而是烈酒,是那种可以与挚友敞开胸怀大醉一场的烈酒。

    顾怀南哈哈大笑,也跟着干了。

    最先提议的叶寒凝却眸光微微暗了暗,这才仰首饮尽杯中茶。

    “师父?”顾承宵见自己师父身形一晃,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一缕额发垂落下来,正好遮住了沈云之的眼睛,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目光和神情。顾承宵正要开口询问,周遭的场景画面突然旋转变换,再稳定时,已经变成了滔滔河畔,巍巍山边。

    河边、山脚下,到处都是死去的人,连白鹿河都被血染成了红色。天空中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人悬停在那里,长发皆散,眸色血红。狂风如同野兽一般迎着他咆哮着,吹得他袍袖猎猎,长发翻飞,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

    他的对面,白袍染血的沈云之手执长剑指着他,脸上是怒极的恨意。

    “叶寒凝!”他大声喝道,“不,应该叫你魔尊苍焱!你想要的就是如此吗?就是让这世间更加血雨腥风,变成尸山血海吗?!你说的安宁呢?!哪里还有什么狗屁安宁!只有晦暗!是你一手造成的晦暗!”

    “沈云之……”魔尊苍焱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本座可以留你一命,你让开……”

    “留我一命?”沈云之大笑起来,他望着倒在自己周围的那些浮玉宗弟子,抬头咬着牙含着血一字一句道,“我只想要,一命换一命!”

    “找死!”苍焱长袖一挥,一道剑光呼啸而至,沈云之身带重伤,动作略有迟缓,眼看着已无法阻挡,一直倒在旁边勉力支撑的顾怀南突然飞身扑了过来,径直挡在了沈云之的身前。

    苍焱似乎心念微动,那剑光突然上挑,但是已经晚了,长剑刺入顾怀南的左胸,穿过他的肩头斜斜的飞了出来。

    顾怀南重重倒地。

    沈云之无言地着看着这一切,袖中手指已经扣入掌心,然而场景再次旋转变换,停下来时,已在顾幽山上一座形容简朴的房间之中。

    顾怀南身上绑着绷带,靠坐在在自己的床上,一位年轻女子端着药碗坐在床榻边沿,她用白瓷勺舀起一勺汤药,在唇边轻轻吹凉,这才递到顾怀南的嘴边,看着他喝掉,又用手帕擦掉他唇角的药汁,然后又低头舀起第二勺。

    那女子穿着一身雪晴纱裙,身形轻盈却又婀娜,玲珑有致却又不失矜持。她长得极美,用“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这样的话来形容她,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梦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顾怀南的声音还有些发虚,“不过你看,我已经能坐起来,能下地走动,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再不济还有我座下弟子们,你……”

    “你,是不是嫌弃我……”梦兰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我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想下山。我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在山上,永远不离开都可以……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用一辈子还你,天经地义!”

    顾怀南叹了口气:“可是,一眼看到百年后的生活,你真的愿意吗?你这么年轻,你……”

    “我愿意!”梦兰抬起眼,眼中已是泪光盈盈,让人看着便心软如绵,她咬了咬唇,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愿意!”

    “娘……”顾承宵望着他们,喃喃的唤了出来。沈云之了然,如他所料,这便是他一直未曾见过的“顾夫人”了。

    场景再次旋转,沈云之和顾承宵两人再定住身形时,周遭仍是顾幽山,却是一处青青庭院。

    “娘~亲!”牙牙学语的顾承宵迈着他还不太稳的步子朝着梦兰和顾承宵颠颠儿的跑过来,跑到梦兰跟前后,小脑袋一下子扎进娘亲的怀抱,还不忘拱了拱。

    “小赖皮……”梦兰笑着责备道,“说好了,再玩一会就要吃药了哦。”

    “不…”小小的顾承宵闻言抬头,扁着嘴皱着眉,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那药,真的要每天吃吗?”一旁的顾怀南也有些替儿子发愁,

    “宵儿是先天不足,吃这个也是为了他好。”梦兰依然坚持。

    场景再换,夜色中,顾怀南拿着手里的一份药方,皱着眉头低声对身旁人道:“确定无误?”

    “确定无误。”那人说道,“我们拆解了那药丸,这个药方确实是少主每日所服药丸的成分,看上去的确都对身体有好处。”

    场景又换,十岁模样的顾承宵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昏迷不醒,一旁为他诊脉的梦兰也瘦了好多,甚至有些枯槁。

    身旁再无别人,梦兰起身关好门窗,将昏迷的顾承宵扶起来坐好,自己则双手握着他的腕脉,一层淡红色的光芒从她身上升起来,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画面却被偷偷藏在窗棂上的符咒传回到了顾怀南的面前。顾怀南看着画面中自己的妻儿。面色阴沉,一言未发。

    沈云之转头问已经目瞪口呆的顾怀南:“你不是说,令堂不懂修真不懂灵力,只是一位普通人吗?”

    “我……我不知道……”顾承宵喃喃道。

    场景再次转动变换,顾幽山众人都围着顾怀南向他道喜:

    “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万万没想到我们顾幽宗的少主,竟是十一岁便能结丹的奇才!上天眷顾我顾幽宗!我顾幽宗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众人摩拳擦掌,难掩脸上兴奋。

    只有顾怀南,除了应付众人的那抹笑容之外,左右无人时,他脸上最深刻的表情,却是深深的担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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