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们还觉得自己能跑得掉么?本将军早已下令岛上各处哨卡归位,就算你们立刻从这悬崖上跳下去,即便没有在那些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也会同那条船一样,被要塞中安置的火炮轰作一摊碎肉!”

    郁礼的声音再次于众人背后响起。此时他重又率着麾下甲士们追赶上来,满脸戏谑地看着被困于瞭望台上的将炎一行。

    “此处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么?”

    将炎自藏身处探出头去,见追兵的数量已经增至近百人,知道若再不想法脱身,便要成为对方案上的肉了,当即向身后的男子询问起来。

    “西面倒是也有条路可以出去。只不过——需得经过敌人平日操练的演武场。”

    樊真说着,伸手朝廊桥另一端指了指,却是不住地摇头——依眼下的情形,演武场上必定早已集结了重兵,朝那里跑根本等同于送死。

    然而,黑瞳少年却露出了一副困兽之斗的模样:

    “既是有路,便要去蹚蹚看!即便仍是难逃一死,也要让对方在取我们性命之前付出惨痛的代价!”

    将炎的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眼中更是杀意毕露。此刻的他,就好似一头落入陷阱的孤傲猛虎,即便会折断自己锋利的爪牙,也绝不肯轻易将华丽的皮毛拱手送人。

    “小鬼,你这模样倒让老子想起了一个人。他年轻时也像你这般,逆流而上,一往无前!”

    樊真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忽然眯起了眼睛抚掌大笑起来,竟是被对方的勇气所感染一般,重新燃起了斗志。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若这次能活着冲出去,下次再遇如此绝境,你想起的人便会是我了!”

    将炎说着便将手中的啸天陌一横,率先从瞭望台上冲了下去。

    一行人跟在其身后,也彼此掩护着奔下城头。过不多时,远远便看见前方空旷的演武场上,竟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守军列阵阻拦,众人心中不由皆是一喜。然而黑瞳少年却并没有继续前进,反倒伸出手来示意同伴立刻止步,于附近的数道石墙后藏好了身形。

    “娘的,前面什么鸟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怎地突然不走了?”

    急于脱身的一名水手不禁插话进来,连声催促道。黑瞳少年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眼下我们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敌人连要塞顶上的火砲都动用了,又怎么可能不在此处设防?”

    “那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一路闯到这里来!难道你还打算带我们退回去不成?”

    对方却是摇头不听。见众人脸上的焦急之色皆溢于言表。祁子隐连忙站在了黑瞳少年一边:

    “诸位莫急。兵法有曰,地形有六者,通、挂、支、隘、险、远。这片演武场视野开阔,正是一片通挂之地,我可以往,敌可以来,往却难返,无备则必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诈,我们还是不要贸然现身,以免遭了对方埋伏。”

    樊真似乎也同意其所言,当即点了点头。可他身边那名手下却是沉不住气,竟不听劝阻冲出了身侧那道石墙的掩护,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演武场的中央,口中还高声嚷道:

    “老子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兵法。但若继续耽误下去,后面的追兵可就杀到了!”

    未曾想,那人径直向前奔出去很远,却并未遭遇任何阻拦,更没见有藏身设伏的甲士出现。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还不忘回头招呼樊真等人跟上。

    可就在水手即将穿过演武场,抵达前方林线附近时,却听一声利箭破空的尖啸,一枚铁黑色的羽箭直接射中了他的胸口,又自背心透了出来!

    将炎同祁子隐的担忧并没有错,敌人是绝无可能不在此处设防的。随着中箭者瘫软倒地,演武场远端的林中缓缓行出了一群头戴海蛇面具的武士。他们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制式兵刃与数面深黑色大旗,在势单力薄的六人面前,好似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与此同时,郁礼也带领追兵自要塞中包抄了上来。前后夹击,已然形成了合围之势。

    “劳师动众,却只为了抓我们几个,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将炎没有想到对方会摆出如此阵仗,但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只是窝在石墙后不肯现身,扯起嗓子吼道,希望能够借此来拖延时间,继续盘算着脱身的对策。

    “我说过,你们是逃不掉的。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此次督军大人亲自领兵相候,是有话要同子隐少主说!”

    “督军大人——这件事果真同王叔有关?!”

    祁子隐悚然一惊,忙回头朝林线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去。隐约间,他果真看见军阵前立着个身材矮小,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对方上前几步,取下了遮盖住上半张脸的头蓬,露出了真容,果真是靖海侯祁守愚!

    听闻祁子隐居然称对方为王叔,樊真不由得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们两个小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乃当今晔国少主,将炎则是宫中墨翎禁卫。不过现在并非说这些话的时候,得想办法让王叔放松警惕,我们方能有一线生机!”

    祁子隐口中应着,双目却始终没有从靖海侯的身上移开。说话间,他竟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武器,闪身离开掩护,朝着杀机满溢的演武场正中走去!

    “子隐你做什么,快些回来!”

    将炎伸出手想要拦住同伴,却是抓了个空。只能眼见着金色瞳仁的少年同对面矮胖的亲王各自上前,于演武场中相隔数步站定,说话声也只有彼此方能听见。

    “当真是王叔!直至方才,我都不肯相信你竟会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不是本王,又有谁能暗中命洛渐离于城西将军祠下豢养驰狼?不是本王,又有谁能得知贤侄你此次随军的全部计划?不是本王,又有谁能隐忍多年,斥巨资于这海凌屿上训练出一支比晔国舟师还要精锐强大的水军来?”

    “可王叔一直不都是极力想要促成子修哥哥继位的吗?!”

    “简直笑话!本王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拥戴祁子修那个废物?更可笑的是,晔国满朝文武,还有我那位已经病入膏肓的王弟,居然都当真以为我是那般无欲无求之人。待本王日后率军攻入暮庐城,顺利夺下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拿他们的人头祭旗!”

    靖海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鄙夷、怨怒与疯狂一齐交织在其脸上,眼神之中更满是对王位的觊觎和渴望。

    “可数十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因何于此时起兵犯上,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废长立幼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紫宸殿中的那个位子,本就是属于本王的!只可惜,当年偏心的父亲废长立幼,竟是将王位传给了他祁和胤。谁来告诉我,这又是为什么?凭什么!论天资,论才干,本王都远在王弟之上,难道就因为我于一场重病之后容貌尽毁?如今,本王只是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又有何不可?!”

    “然而废长立幼一事乃祖父所定,同子修哥哥与父王与此又有何干?身为祁氏子孙,当以晔国千秋社稷为重。如今父王已经染病不起,王叔我求求你,即便夺位之事已经箭在弦上,也请放过他,放过子修哥哥!”

    祁子隐心中清楚,多年来对方一直深藏不露,此时定是对谋反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将真相说与自己听。他也明白自己的这位叔父心底积怨已然太深,绝无可能会被轻易说服。如今他苦苦哀求起来,心中只想让对方放过自己最在乎的人。

    “愚蠢!你那父王若是真的爱你,何不废了祁子修那个废物,转立你为世子?!你可知此次出海前,拜托本王务必要将你除去的,正是那个你一心维护的兄长?!如今贤侄这般求我,回去之后他却仍会想方设法取了你的性命。如此,你也心甘情愿么?”

    靖海侯明白,自己若想篡位成功,是绝对不能留下后患的。然而看着面前这个自幼便在排挤与白眼中顽强长大的侄儿,他不禁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曾受过的那些不公,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喉头一动,却并未能说出想说的话来:

    “贤侄,你一直以来都是诸位王子之中心地最为纯良的那一个……只是,本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肯归顺的人,便是死敌——”

    不等话音落下,将炎却突然从石墙后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入了演武场中心。口中还高喝着:

    “子隐快闪,这是个陷阱!”

    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三人间的距离瞬间便拉近到了十步以内。不知是否担心误伤,靖海侯身后的弓弩手并没有轻易放箭,只是眼睁睁看着黑瞳少年向祁守愚径直冲去!

    但未等举起啸天陌的将炎杀至身前,矮胖的亲王却忽然从二人眼前消失了。然而持刀的少年却并没有犹豫,而是拉起有些不知所措的祁子隐,回身向着要塞的方向退去:

    “子隐你现在立刻跟着樊大哥他们往要塞最高处撤!那里易守难攻,解决了火砲旁的兵士,便可让那威力强大的武器为我们所用!眼下覆水难收,你王叔是绝无可能再回头的了。你若是想要救所有人,便必须用尽全力活下去!”

    祁子隐也明白同伴说的没错,却隐约感到身后的将炎并没有打算跟来,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回头便问:“那你呢?!”

    “先别管我,好好照顾月儿!”

    黑瞳少年却根本不由得同伴再说,抬手使劲将其朝石墙后推去,进而举起了手中的啸天陌于头顶奋力舞动起来。

    而此时的靖海侯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己退至方阵前。林线处登时传来了一阵腾腾的弓弦响,只眨眼的功夫,一片密集的箭雨便自天空中朝着此前二人所立之处袭去!

    黑瞳少年的时机算得刚刚好。他将手中陌刀越舞越快,只听一阵金属清脆的撞击声,便将射向自己的箭支尽数击落在地。而樊真也已顺利把祁子隐拖回了要塞的石墙后,避过第一轮箭雨后,挥刀向堵住了去路的追兵发起了冲锋。

    “小结巴快跑呀!”

    甯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得将炎心头一紧,不禁奇怪少女为何没有随樊真一起离开。可第二轮齐射转瞬又至,根本没有给其任何思考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后撤,反倒迎着无数铁矢飞来的方向奋力狂奔起来。因为如今后退,唯剩一死。而前进,则有可能快过那天空中夺命的箭雨!

    举刀突前的黑瞳少年,眼下就好似一个驾着孤舟驶向风暴的勇者般,孤独、决绝,却无所畏惧!

    与此同时,第二波箭雨也已经飞至了少年人的头顶。但这一次的齐射足足比此前密集了数倍,即便他手中的啸天陌转得再快,也不可能将其尽数挡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晴朗的夜空中忽然狂风大作。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数片厚重的乌云,片刻便将漫天星斗与一双孪月遮得透不出一丝光来。

    整座海凌屿登时堕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将炎只听见风声在自己的耳边呼啸着,掩盖了其余的一切声响。而原本已近在咫尺的飞矢,转眼间也被吹得失去了踪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支箭砸在少年的身上,也已彻底失了准头和力道。

    黑瞳少年终于有机会回过头,朝点起了无数火把的要塞中看去。只见于风中摇曳着的火光里,尚未走远的红发少女竟凌空而起,恍若一位自天而降的圣女!她那满头的红发被火光映衬得更加娇艳,好似一朵在空中盛开的花!

    天上的乌云撞在一起,发出振聋发聩的电闪与雷鸣。瓢泼一般的冷雨也转瞬即至,从头顶无休无止地浇下,几令人无法呼吸。突然,一道电光轰然劈在要塞高耸的顶上,击落无数硕大的石块,更是令郁礼同其手下的刀斧手不敢继续收拢包围。

    接二连三的闪电继续落下,渐渐将整座堡垒笼罩其中。而众人脚下的这座孤岛,也好似被这海天间的异像动摇了根基,地震般剧烈摇晃了起来!

    然而,林线附近的靖海侯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惧,反倒似着魔一般在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就是它!这便是本王苦苦寻找的詟息!继承了大司铎血脉之人,只须看过一次完整的詟息便再也不会忘记。只是本王未曾料到,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居然便是苍禺国首座大司铎之女!只是她明显还不懂如何控制詟息的力量——如此惊世骇俗的力量,当有一日为本王所用,方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来!”

    “督军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郁礼匆匆领兵从坠石如雨的要塞中撤了出来,仓皇退至祁守愚身边,用尽全力扯开嗓子问道。

    “虽然可惜,但眼下这座岛却是已经保不住了!命所有人速速上舰,水洞之中的黑船有本王施的辟水咒保护,应能再坚持片刻!”

    “那红发妖女她们三个呢?”

    “不用管那几个孩子了。他们知道的太多,如今只有死了,本王才能真正放心!”

    靖海侯最后看了一眼被闪电彻底包围起来的要塞,便在麾下将士的簇拥下离开了。之后不久,整座海凌屿也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一点点朝着深不可测的如墨海水中沉了下去。

    将军祠遇险三年之后,祁子隐再次亲眼见到朝夕相处的少女,凭一己之力便造成了如此惊人的破坏。也终于开始相信其身上的确隐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没有想到,施展如此强大巫咒秘术之人,居然会是甯月?!”

    将炎却在不断坠落的碎石中,奋力朝要塞高处爬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可能靠近浮于半空中的同伴。也只有这样,才能想办法救人!

    “月儿,月儿!对方已经撤兵了,你若继续施法,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黑瞳少年扯着嗓子吼道。可少女早已面若金纸,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了。将炎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竟是想也没想便凌空朝同伴身上扑了过去!

    而今甯月的身体就如一块烧透了的火炭般滚烫,甚至连浑身的衣衫都已经燃起了火来。雨点落在她的肌肤上,便似落在炽热的火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甫一接触到她的身子,将炎的双手与双臂便登时被烫出了几个大泡,可他却死也不肯再松手,抱着少女重重跌落回地上。

    再去看红发少女时,只见其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已呈现出半透明的金色,血管骨骼依稀可辨,口鼻之中也渗出了点点鲜血。将炎将其死死护于身下,撕心裂肺地朝不远处已经看得呆了的祁子隐与樊真吼道:

    “快些想办法救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是徒劳了。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海凌屿便已没入了大洋之下。如墙般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将上来,重重拍在崖壁上,淹没了一切,也彻底吞没了要塞前避无可避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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