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看的唏嘘,全是银钱啊,一大串一大串的钱朝外给。

    而左家真的能制出来酒吗?

    倒是有酒味儿。

    西院李老太太嗅嗅鼻子,这回细闻,才终于恍然大悟这是啥味儿。

    就连来送粮的里正五叔,也站在左家院落里直起脖望着。

    他没见到酒,就总感觉心里不落底儿。

    结算完粮钱,他就没走。

    这可不是闹着玩,这是用粮食做的酒。

    粮食多金贵呢,多少人家吃都要吃不起了。

    所以说,在里正五叔看来,咱要是决定拿那金贵的粮食酿酒,就必须要酿到能卖出去的程度,还要好到。卖的银钱能买回比此时两倍多的粮食,才值当这么折腾一回。

    要不然,你算吧,搭着酒坛子,还要运出去,一路上运输就免不了会有磕碰,摔碎几坛子就是几十斤粮食没啦。

    粮食它化成酒了呀,洒了,咱想搂都搂不住。

    还有酿酒挨的那些累,费的这些功夫,是不是不挣两倍粮钱都不值当折腾一回?

    这就需要酒的质量非常好。

    出去卖,没有人脉,没有啥的,还想指望酒能多挣钱,就只能靠酒的本身过硬。

    终于,左家仓房门开了。

    秀花累的一脑门汗,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特意没让孩子们动那些已经封坛子的酒。

    今早特意早起,鸡没叫就起来酿酒,本就打算让村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尝尝新酿出的酒。

    里正五叔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望着秀花那一看就没怎么睡好的脸:“咋样?”

    什么咋样,你尝尝吧。

    秀花回身一指仓房里面。

    没一会儿,五官像极秀花的左小麦率先出来了,端着两碗酒。

    “五爷爷,您尝尝。”

    又将另一碗给了村里的三大爷。

    接着小豆、小稻、包括白玉兰都端着酒出来了。

    小豆和小稻都是端饭碗。

    白玉兰是端了一盆。

    没用酒坛子,就用家里用的菜盆,里面装着大半盆新酿制的酒。

    “父老乡亲们,来,能喝的都抿上一口。这是咱自家酿制的酒,尝尝味儿咋样。”

    昨夜左撇子在没睡觉前,就已经知道今早会有这一幕。

    岳母说,豁出去了,端出去一盆酒,让大家尝尝怎么样,以免村里人没喝过咱家酒,会瞎猜测。

    到时好说不好听的,没尝过容易瞎说八道,风凉话漫天飞。

    尝过后就能堵住大家的嘴了。

    所以左撇子早就在心里打好腹稿,昨夜翻过来调过去的睡不着觉时,有琢磨过今早怎么说。

    要保持谦虚的形象,别让人眼红。

    这不嘛,左撇子一边用水舀子挨个空碗舀酒,一边笑呵呵望着大伙道:

    “庄户人家酿酒不容易,咱舍不得白瞎任何一粒粮食。

    说实话,这酒真被我岳母酿出来那天,我尝过。

    我虽然觉得挺好,再没喝过更好的酒,但是我这大半辈子本来也没喝过啥好酒,所以这心还是挺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去拜拜神。

    后来一想,我拜什么神呀,让咱父老乡亲们都尝尝,咱村爷奶叔伯们不比我见识多?

    而且做酒的,终归要围着喝酒的转,你说怎好,咱怎干。

    要不吝赐教啊,好就是不好,不好也要说一声。”

    有人将那碗底儿一口干了,稀奇道:“一点儿渣子也没有,竟然不粘口。”这咋做到的呢。

    这位就是那个姓葛的,白玉兰曾提过的葛老抠,自己制过酒。曾被媳妇拿鞋底子满村追杀过。

    听说左家制出酒了,他咋那么不信呢。

    现在,信啦。

    还有人特意先闻闻再细抿抿酒:“一闻就香,我喝过啊,是这个味儿,纯粮食酒。我怎么觉得比我那年吃席喝过的还好呢?”

    与此同时,院子里也爆发出几人的叫好声。

    院子里那几人能说好,就是权威了。

    那几家吃的席比别人多好几回,还去过酒楼。没去过的,过年过节也会为解馋买过城里卖的酒。

    “好,好酒,够劲儿!”

    下喉如刀割,肚里一团火。

    按理肚子会不舒服。

    有岁数大的人,专门买劲儿大的酒,要不然跟喝水似的没意思,可是劲儿太大了的吧,有的酒喝完肚里真跟下刀子似的,“不,他家这个酒,入口倒是辣嗓子,但到了肚里还绵乎乎的,真是怪。”

    朱兴德站在一边,盯着里正五爷爷问道:“五爷爷,您觉得咋样?”

    里正五爷爷的意见很重要。

    因为朱兴德本身不爱喝酒,他只能多听听这些爱喝酒人的意见。

    别看他曾经去过酒楼,也喝过镇上的酒,却早忘了是什么滋味儿了。不爱好那口酒就不注意好孬,光顾着搂菜来着,端起酒碗也是为了应付。

    罗峻熙就更是了,他还不如他大姐夫呢,喝点儿酒就上脸。十年不让他喝口酒,他都不会想得慌。

    罗峻熙甚至觉得花钱买酒是一种浪费,有那钱吃了穿了好不好。

    就可见,罗峻熙的兴趣爱好里也没有对酒文化的追崇。即便这个时代,文人墨客对酒是极为推崇的。

    而左撇子和杨满山、包括六子和二柱子倒是能喝,也爱喝那口,但还是那句话,这四个人全都没喝过什么好酒。没有对比就没有参照。咱都没见过好东西能说出个啥来。

    里正五爷爷却不一样。

    此时,里正五爷爷正不着痕迹般,隔着人群瞟眼秀花。

    秀花也回望他,不躲不闪。

    直接给里正五爷爷看的眼神先躲开了。

    里正五爷爷喝完酒,脸色有些发红:“再给我倒一碗。”

    朱兴德又给他倒了一碗。

    这回里正五爷爷才压下心里的吃惊,细品品酒答道:“醇。”这个醇是指酒味儿很均匀,没有断层的感觉。

    有的酒含嘴里,一会儿口感就会变差,没等咽下去就知道这酒一般,这就是味道出现了断层。

    “还没土腥味儿。”粮食酒最怕乱七八糟的杂味儿。是不是勾兑的,往里面掺没掺水,喝过好酒的人,他知道。

    “比我以前买的好,那回买的挺贵的,那是多少银钱一斗来着?”里正五爷爷看向他大儿子。

    他大儿子给他买的,给他过寿,据说就是镇上挺好的酒了。

    里正的大儿子说:“爹,那时一斗酒,花了一两银钱外加八十个铜板。”他记得真亮的,因为当初付钱的时候,心里也痛了一下。

    凡是听见这话的,先为里正家的经济实力唏嘘一番。

    真败家啊。

    一斗是十二斤酒,花一两银钱外加八十个铜板买下十二斤酒,也就是说,等于是小一钱银一斤酒。

    一百个铜板一斤酒,那喝一口得是几个铜板啊?

    换咱家,哎呦我天,打死咱也不舍得喝。大米最上等的,一斤才十四五个铜板啊。吃大米饭好不好呢,一百个铜板能买好几斤大米,能焖好几锅干饭。

    里正五爷爷忽然道:“再给我倒三碗。”

    三、三碗?

    这么一会儿功夫,如若再加三碗,再喝就是第八碗了。

    里正大儿子急忙道:“爹,你看你脸都红了,”又看眼左家人挺抹不开脸的说:“再说您尝尝就行了,咱家有酒。”别跑人家来喝够本啊,这是过瘾来啦?连个下酒菜都没有。

    里正五爷爷瞪大儿子:你懂个屁。

    朱兴德倒是痛快,现去仓房又取的酒,空碗摆上三个,面带笑容咕咚咕咚就倒。

    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登登的,满杯酒、半杯茶嘛,这是礼貌。

    咱要么别给人喝,既然给了就别小气吧啦。

    朱兴德:更何况给里正五爷爷喝,不白瞎。咋喝咱都舍得。

    却不想,拦都没拦住。

    朱兴德眼睁睁地看到里正五爷爷拿起酒碗,一碗接一碗连续一饮而尽。

    喝完像是望着大家,实际是满脸通红,望着远处的秀花道:

    “我喝了这么多酒,夜里要是不那么巴心巴肺的口干,明早起来,如若还不那么涨乎乎的头疼,那就说明,你家这酒啊,比我花那一两银钱买的酒还好。”

    这话一出,哗然了。

    左家的酒能卖钱,经过尝了,这咱承认确实能卖钱。

    和村里葛老抠酿出的那酒完全是两码事儿。

    葛老抠那是酿吗?那是硬沤,像沤大粪那么沤。

    人家这才叫正儿八经的酿。

    差一不二的,过年过节,有些人都心动了,寻思咱这十里八村要是想喝一口都能来买。感觉左家出的酒,花钱买,值。

    但里正这话一出,和一两银钱的酒去比?是不是有点儿太邪乎了,有那么好吗?

    可是,里正啥人品咱还很知晓的,不是那种打诳语的人,甚至做人做事还会收着聊。

    并且里正那不是曾经尝过一两口好酒靠回忆说出的话,人家那叫买到家一斗酒,没啥事儿就呷一口,那能对比不出来吗?

    他说的,应该就是真的。

    里正的几位儿子赶紧扶住老爹。

    “爹啊爹,撇子老弟家的酒就算再好,你也不能连喝几大碗啊。那不烧心吗?”

    二儿子说:“不行了,俺们得走啦。可别倒在这。”

    三儿子还和左撇子赔礼道歉来着:“老弟啊,你说挺好的事儿,结果我爹贪酒,那我们先回去了哈。”

    白玉兰和左撇子急忙往外送几步。

    左撇子还来了实在劲儿。

    和里正的几位儿子一顿说:“等赶明儿这酒要是真挣到钱,今年过年,既然五叔这么爱喝我家酒,我送两坛子。别和我客气,真挣钱就好说了,我不差那点儿。快回去给老爷子喂喂水,醒醒酒吧。”

    而白玉兰送完人,再回身让大伙喝那盆里的酒,有的那大爷大娘就往后退了,原因是石九嫂震惊完左家会酿酒后,急忙反应过来开始帮左家说话:

    “没听见吗?人家这酒能卖挺贵呢。你说咱们这脑子也是一根筋,给就喝。也不想想,好酒全是粮食煨出来的,那就等于是银钱煨出来的。咱可快别喝了,给人家能省一口是一口快拿去卖钱吧。谁不知道谁?多不容易啊。”

    和白玉兰平日里关系挺好的妇人也立马跟着附和:“就是,又不是吃饭,逮一口占一口便宜,吃完能扛饿。这才一早,喝五迷三道的干啥呀,喝多了扎鞋底再扎到手。”

    这俩人一唱一和,使得有心想占“贵酒”便宜的人,手就缩回去了。

    倒是白玉兰送完里正,听到这些话,赶紧又张罗起来:

    “没事儿,都沾沾口。其实端出来的不多,大伙也只能沾吧点儿就拉倒,再多也没有。快些尝尝吧,要不然一会儿雨点子掉进去了。”

    院里的秀花,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本应该要么出去看看,要么去指挥朱兴德怎么摆放粮食。

    咱家仓房都搭上了架子,屋里也搭了架子,往后要四处存粮,乱七八糟的。

    却啥也没干,心里琢磨着里正老头看她的眼神,进了屋。

    “外婆,您咋的啦?”

    “他好像看上我了。”

    小稻惊愕住:“嗯?”

    秀花这才反应过来,不小心将心里琢磨的话秃噜出来了:“啊,我说,那仓房门没关紧,好像让那谁,看见我拿天锅了。”

    小稻闻言笑道:“看见就看见呗,咱家在木匠叔家订的天锅,早晚会传出去。压根也没想瞒谁。外婆您忘了?咱家也不是靠锅就能制出的酒。”

    咱家一靠手艺,二不是靠神仙水嘛?

    就刚才,里正爷爷他们,在院里一口一句地夸赞咱家是纯粮食酒时,小稻还心虚了一下。

    心想:不纯,掺水了,还一比一点八甚至一比二的添水。

    咱家酒分好几种,像今日给大家端出来的,就是添水添得最多的,而神仙水只点一两滴子的。

    咱家真正的好酒是,用最好的粮食以及纯神仙水酿的,都没敢让她爹试,只二柱子边干活边喝了一碗。

    然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二柱子的脖子到脸全红了。

    听二柱子和六子还嘀咕说:“这咋整啊?我热,我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不行,我得干活。你这份,我也干啦。今日的活,我全包了。”

    扯远了。

    所以说,咱家不怕让外人见到酿酒,小稻想劝外婆放宽心。

    秀花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我坐会儿直直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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