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没个停。
那场轰轰烈烈的国葬在老百姓的油盐柴米中渐渐淡去,观云城回复了以往的那般模样——繁华依旧,秩序井然。
大夏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前来观云城述职的樊天宁的车队在这风雪中入了城。
这是他第四次来观云城,按说对这观云城他已经非常熟悉,不知为何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乡,这只是他的这样一种感觉。
他曾经在观云城买下的那处院子依然在,在去了长今城当了一方总督之后,这院子里留下了两个仆人看守,打理得倒是颇为整洁干净。
车队在这院子前停留了片刻,总督夫人薛雨焉带着三岁的儿子下了马车,她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相公,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估摸着今儿事情繁多,莫要惦记着我们娘俩,好生和陛下说说话,我们在家里等你。”
“嗯……舟车劳顿,你们先歇着吧,我估计回来的会比较晚。”
“好,你去吧。”
樊天宁上了一辆马车,向皇城而去,薛雨焉看着风雪中的那马车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她牵着儿子的手迈入了大门。
“娘,爹爹去哪里呢?”
薛雨焉笑了起来,“你爹爹呀,他去见一个朋友……等爹爹空了带你去这观云城好生玩玩。”
“这观云城难不成比咱们长今城好玩?”小男孩儿仰着头一脸好奇的问道。
“这里可是大夏的首都,比咱们长今城热闹多了。”
“哦。”小男孩儿的视线投入了风雪中,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这里的雪比咱们长今城可大多了,娘,咱们来堆雪人玩好不好?”
“好!”
……
……
同样在这风雪中,又一行车队入了观云城。
燕熙文撩开了车帘,一袭风雪扑面而来。
随着这冰冷风雪而来的还有这观云城的繁华——那些商贩们的叫卖声,那些街上撑着纸伞的行人们的欢笑声,还有孩童们追逐玩耍的嬉闹声。
调去太临城当了小半年的总督,太临城的繁华远远无法和观云城相比。
太临城而今虽然早已稳定,但是人口的恢复、经济的振兴,却需要更长远的时间。
这是燕熙文第一次来观云城,一路仔细的看过之后,才知道他在短短数年里,已将这观云城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繁华都市。
听说观云城有五大著名景致,观云台赏云潮舒卷、离落原观日照金山、寒灵寺听暮鼓晨钟、兰溪亭松涛听雨,十里平湖流云台勾栏留香。
这一次既然来了,那可得让他带着自己去这些地儿好生瞧瞧。
只是……燕熙文又纠结了起来,这一次的高官会议,金陵的父亲燕师道也在邀请之列,若是有父亲在,哪里能够尽兴的游玩?
曾经的燕阀一门三相,而今圣恩依旧,一门二总督,这大夏可是绝无仅有。
那小子居然也不忌讳,倒是心大。
放下了车帘,关住了车外的风雪与繁华,燕熙文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他还是那个他,只是不知道他在这皇宫里可过得惬意?
……
御书房里升起了暖炉,里面温暖如春。
傅小官没有坐在里面,他站在御书房的大门前,看着漫天的雪花飘舞。
刘瑾为他撑着一把伞,小意的说道:“皇上,外面天寒,可要进去暖暖身子?”
“不必……把伞拿开,我想淋会儿雪。”
刘瑾愕然片刻收起了伞,以为傅小官还沉浸在贾南星离去的悲痛之中,便又说了一句:“皇上,逝者已矣,您对他做的一切……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莫要伤怀伤了自己的身子才好。”
傅小官咧嘴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他看着这御书房外花园里的梅花开了,白的雪红的梅煞是好看。
他想到了金陵皇宫尚皇后那梅园里的梅,那里的梅也很漂亮,若是尚皇后还活着……那院子里的梅也该开了。
对了,那院子里的梅曾经惹宣帝不喜,尚皇后派人全给拔了,也不知道后来怎样。
来到这个世界转眼就是八个年头,自己也从临江一小地主走到了现在,这身份提高了不少,但这内心却愈发的空虚起来。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起来和那十个妻子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就是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人的一生,当有亲情、爱情和友情。
亲情……娘依然健在,遗憾的是一个爹终究死了,另一个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爹又去了遥远的地方——胖子没有乘船离开,而是和大师兄苏珏他们走的陆路。
自己视为亲人的师兄师姐们也都走了。
倒不是众叛亲离,但终究是因为自己而今的身份。
若不是站在了这世界的最高处,若自己依旧是临江一小地主,或者依旧是虞朝的圣国公,师傅苏长生恐怕就不会成为敌人。
那样自己或许依旧在虞朝,为宣帝,为虞朝的百姓而忙碌。
大师兄依旧戴着那高高的冠帽坐在圣国公府的屋子里看书,三师姐依旧在一旁安静的绣花,其余的师兄们偶尔会来坐坐,大家一起开心的喝一杯酒。
现在……现在这显然没可能了。
爱情……这辈子的爱情算得上顺利,除了起初和蕫书兰之间有些磕磕碰碰之外,其余女子都是水到渠成。
这大致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收获了。
对了,还有友情……我还有友情么?
曾经在虞朝的好友,虞问道被自己杀了,其余人都成了自己的手下。
比如那个喜欢扛着一把枪骑着一匹马的霍怀瑾,比如那个宁玉春、比如燕熙文、比如云西言等等等等。
那些曾经的少年,而今都在大夏有了自己的舞台,但曾经的那份友情,而今可还纯洁?
他们在见了自己之后,恐怕再也没有当年那般吆五喝六的随意,他们会拘谨的行礼请安,说话会经过脑子,就算是欢笑……恐怕也再没可能发乎于心。
“你们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朋友啊!”
“我不希望我们离得越来越远,彼此愈发陌生,再无丝毫情谊。”
“我不称孤道寡,就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像一个普通人,能够和你们一样,而不是身处这高墙之内,仅仅只能看见那四角的天空的可怜虫。”
刘瑾愕然的看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独立风雪中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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