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文锦在后园练武完毕,便至房中早课,却见可风手捧一部兵书,正蹙眉苦读,问道:“可风也喜欢读兵书?”
可风轻轻一笑,双眸清凉如水,却羞涩地说道:“字皆能识,其意不明。”
文锦也笑了笑:“我讲与你听。”
可风大喜,起身长揖一礼。
“锦郎,今日去哪里?”
一声莺莺燕语,恰如黄鹂娇啼,随即幽香扑鼻,如芝兰入室,宇文燕一袭红裙,袅袅婷婷,已进至屋里;裙裾轻摆,姿彩俏丽;美丽从容,风情万种。
巧颜温润,如新月之初晕;美目流转,如星河之灿烂。
文锦眼中放光,心神荡漾,由衷赞道:“燕子女装之身,更有典雅气质,不过如此装束,却不宜出行。”
宇文燕心中不悦,便斥道:“死锦郎,人家穿一回女装,好容易的?你又说不宜出行,为何?”
“若路上男子,皆来看你,如何出行?且燕子如此美丽,谁还有心思办事?” 文锦笑答。
宇文燕这才满心欢悦,咯咯一笑:“依你又当如何?”
“燕子还是换上男妆,才方便办事。”
宇文燕便欢天喜地,雀跃而去。
文锦转身吩咐可风:“你且熟读第一章,待我回来考较你。”
须臾,宇文燕一身男妆,翩翩而来,却是英俊潇洒,气质如华,便是可风也眼前一亮,赞道:“小姐美貌,不输慕华若颜。”
文锦心中一动,恍然大悟:“可风必是爱慕若颜,奈何地位有如云泥之别,故而离去,我可说错?”
可风寂然,沉默不语。
文锦叹道:“情之一字,可致人生死。”
恰宇文豹前来,三人便一起出门而去。
文锦并未带他们逛街,而是来到拓巴升府前,寻了一处酒肆坐下。
宇文燕诧异地问道:“因何来此?”
文锦正色说道:“燕子仔细了,若看见那日揭你头巾者,告知我与豹兄。”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宇文豹便要了一壶茶,品茗静观。
待到中午,无所收获,宇文燕百无聊奈,又肚中饥饿,忽闻有异香扑鼻,便问店家何物?
店家答道:“青梅鳜鱼,小店招牌。”
宇文燕迫不及待便点了一份,又要了几样配菜,宇文豹加了一壶酒。片刻,酒菜上齐,果然色香俱全、美味诱人。
宇文燕久居深府大院,从未吃过这等市井之菜,便大快朵颐,顷刻之间,已吃下半盘,宇文豹在旁揶揄道:“当心,多吃易胖。“
宇文燕不屑:“那又怎样?“
宇文豹故作担忧:“娇躯日沉,欲嫁无人。”
“我有锦郎,但吃无妨。” 宇文燕一心吃菜,囫囵答道。
文锦听她答得有趣,也嘻嘻调侃:“我若不娶,以头抢地。”
宇文燕便咯咯笑起来,如春山花开,突然举手一挥,轻拍文锦:“死锦郎,你敢!”
宇文豹又哈哈大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宇文燕岂肯吃亏,抢白道:“反正比柳依依好看!”
宇文燕忽然僵直不动,嘴里含着鱼肉,直直盯着对面府门,颤声说道:“就是他,这个恶贼掀我头巾,把我引入小巷。”
二人忙看对面,果见一管家模样的人,拉着一匹马正好出门,文锦双眸如冰,直直看着对面,已经记起当日拓巴升到家里宣旨,管家便是恶奴之首。
宇文豹怒道:“慕华若颜之内应,果然藏于拓巴升府中。”
文锦冷冷说道:“或许就是拓巴升本人,管家无权调度羽翎军”
宇文燕气愤难平,双手叉腰怒道:“本姑娘被人劫持一回,总不能不了了之罢!”
文锦沉吟道:“先回家,从长计议。”
“兄等要计议何事?” 原乡羽扇拍手,脚步轻柔,从店外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啊,原乡公子,还没谢过昨日相助之情。” 文锦笑答:“我等计议要找到昨日逃脱之匪徒,待义父归来,禀知皇上。”
“甚好!” 原乡答道:“如需我为证,只需招呼一声,便是天王老子,作恶如此,也饶他不得。”
宇文豹却调侃道:“天又不热,摇什么羽扇,学孔明吗?”
原乡正色说道:“气质,知否?旁人见我摇扇,知我必是文士,岂不敬我三分。”
文锦觉得甚有意思,也调侃道:“为何又随我等打打杀杀?”
原乡不屑地撇撇嘴,端起文锦酒杯自饮一口,说道:“羽扇纶巾,四海纵横,蓑衣斗笠,江湖书生,古今美谈。”
文锦心中一动,觉得原乡书生意气之下,颇有侠义心肠,嘴里却说到:“今日不能相陪,改日再与公子相聚,我等告辞。” 说完躬身一礼。
原乡拱手还礼,又漏出风流本色:“也好,改日销香府一聚,同享男人之乐。”
宇文燕在旁听之,勃然大怒,喝骂原乡:“无耻!”
原乡方发现身旁男妆者是宇文燕,不禁大惊失色:“青梅鳜鱼,浓香扑鼻,误我闻香识女子。” 忙落荒而逃。
宇文豹与文锦抿嘴扑扑直笑,宇文燕也哭笑不得。
宇文燕一路闷闷不乐,突然恨恨问道:“男人之爱,是否尽在勾栏?”
宇文豹抬头看天,幽幽而叹:“燕子,你生在富贵之家,与锦郎青梅竹马,却不知天下之事,有多少身不由己,风月女子,未必不值呵护一世。”
宇文燕虽不能全懂,听他深沉无比,怅然若失,也是默然,便怯生生问文锦:“你呢?锦郎?”
文锦不假思索:“我有你,宇文府便是全部天地,为何去那里?”
宇文燕这才兴致勃勃,又去街边寻小吃。
宇文豹便问文锦:“何须等父亲归来,我们现在告发拓巴升如何?”
“若他反诬一口,说发兵是为了剿贼,我们与慕华若颜联手,反杀羽翎军,如何辩解?”
宇文豹语塞,文锦又道:“即便义父知道此事,未必向皇上禀报。”
“为何?” 宇文豹大惑不解。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义父只需等太子登基,便可清算旧账,若此时告发,勾结宴国是灭族之罪,拓巴升必抵死不认,二皇子与太尉再从旁相助,立时便会掀起朝中党争,反而于太子不利。”
宇文豹缓缓点头:“如今朝局稳定,利于太子,朝中有变,二皇子方有机可乘。”
文锦幽幽说道:“别忘了还有三皇子,如今也年满十八。”
宇文豹由衷赞道:“锦郎虑事深邃!但就此放过老贼,我心有不甘。”
“我更不甘!” 文锦眼中如萤火般闪烁,幽幽说道:“他恶贯满盈,却妻妾暖被,高卧安睡,我岂能容他!”
他驻足不前,待宇文燕走远,徐徐又道:“原乡心地善良,有情有义,大异其父,我答应你,不伤及于他,你助我斩杀拓巴升如何?”
宇文豹呼吸急促,心如撞鹿,不伤原乡,遂其所愿,但斩杀拓巴升,实在非同小可,休说他府中守卫森严,拓巴升武艺不凡,单凭他是羽翎卫尉,位列九卿,朝廷岂能死一高官却置之不理!更何况,他还是二皇子表兄。
思忖半晌,终究是少年意气,他突然走到文锦身侧,与其对面而立,两人右肩一抖,互碰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宇文豹便道:“回府,从长计议。”
初秋之夜,新月如钩,霜染露寒,菊肥人瘦。
卫尉府门前,灯火通明,两行护卫严整肃立,领头都尉机警地注视着街面情形。
两名醉汉,跌跌撞撞从远处走来,路过大门,实在憋不住,对着大门便哇哇呕吐,立时秽物遍地,臭气熏天。
都尉大怒,又不屑近前,隔着秽物呵斥:“哪里来的醉猫,此地乃卫尉府?岂是你等撒野之处。”
一名醉汉迷迷糊糊说道:“奇哉怪也,我明明记得这是一个茅厕,每次醉酒,皆是在此地呕吐。”
挠了挠头,另一名醉汉也附和道:“然也,我偶尔尿急,也在此地方便。”
都尉不怒反笑:“这是活够了,找不到坟头,卫尉府立此处十余年,你岂能不知。”
醉汉也笑道:“老子这嘴长了几十年,焉能吐错。”
另一名醉汉也笑道:“老子尿尿之物也长了几十年,岂能尿错。”
说罢,二人疯狂大笑。
都尉不屑跟他们斗嘴,徐徐靠近,一个追风巴掌,便结结实实扇向一个醉汉。
眼看已经得手,却莫名其妙打空了,随即感觉胸口被人推了一下,站立不稳,便要向后退,脚却被勾住,仰面朝天摔在了那堆秽物之上。
门口护卫见都尉吃亏,立即围上前来,吵吵嚷嚷跟两个醉汉扭打在一起。
“住手!”管家出门喝骂道:“死畜牲,如此吵闹,若非老爷醉卧,此刻已经被你等吵醒,不想活命了!”
护卫赶紧禀报,管家阴冷一笑:“去,调府里家丁出来,打死算了,只是不要吵闹。“
片刻之后,二十多名武装家丁墨线一般激射而出,在门口集结成阵,向两名醉汉压过来,与此同时,街边暗影里,突然钻出三三两两野生武士,无声无语,向卫尉府大门围了上来。
后墙之上,两个蒙面黑影如落叶一般飘下,穿过花园,绕过回廊,徐徐向内宅逼近,遇有矮墙,便一翻而过,如有门锁,便用短刃轻轻撬开。
二人正是慕华文锦和宇文豹,近日常宴请原乡,酒酣耳热之际,有意无意询问府中情形,文锦更是据他所述,绘制了一幅地形图。
月色清明,有丝丝残云悠悠飘过,二人借着月色,摸至内宅,却院墙甚高,宇文豹微蹲而下,双手交叉,平于两腿,文锦单脚蹬其手,宇文豹顺势一送,文锦便飞身上墙,又趴于墙头,伸手拉宇文豹上来。
二人于墙头仔细查看院内情形,认准正房之处,便一跃而下,顺着墙角,来到正房门外,对视一眼,文锦便用短刃撬开房门。
房中漆黑一片,死寂无声,只彼此心跳,清晰可闻。
小心逼近床榻,迫而察之,毫无动静,文锦运足气,猛然掀开纱帐,便要一剑封喉。
床上空无一人!
伸手摸被,森凉如冰!
心知不妙,二人疾速退出,还好,没有埋伏,院中万籁俱寂,月光印影!便顺原路返回,行至回廊,隐隐有人走近之声,二人忙躲于墙后。
随即,一人提着灯笼巡哨至此,边走边骂:“死畜牲,这么多门都未关,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文锦一看,正是那日燕子指认的管家,当年在自己家中撒野的恶奴,便不再迟疑,幽灵般闪击而出,左手捂其嘴,将其摁至墙上,嘴里怒骂:“恶贼,认得我否?“
管家惊恐不已,颤抖着声音说道:“好汉饶命,好汉蒙了脸,小人不认得,啊!不蒙脸也不认得。“
文锦冷笑一声:“让你死个明白,我便是当年慕华彦之子,慕华文锦。“
管家惊恐万状,眼珠鼓出框外,似乎是恐惧,又似乎拼命想认清二人。
文锦并不急于割喉,那太便宜了,而是让恐惧在他心中逐渐弥漫,控制他的意念,让他五脏六腑如浸沸水,慢慢紧缩,随之万念俱灭。
再稍给他一点时间,他便求生之欲重起,心生种种幻想。
最后再将其希望丝丝毁灭。
他便死死瞪着管家,看着他瞳仁蒙上一层死灰,又慢慢放大,似乎已接受死亡。
见文锦并未动手,管家眼仁又有了些许生气,眼中微光重启,满是哀求之意。
文锦知道火候已到,便抽出短刃,抵住其咽喉,轻轻前推。
管家的瞳仁从乞求变为恐惧,慢慢又蒙上一层死灰,最后闪了一下。
恰似灯灭烟起,终归灰飞烟灭!
宇文豹在旁催促:“快点!锦郎,咦,这家伙已然断气,你还刺他作甚。“
文锦这才惊觉,短刃尚未刺入,管家已被吓死。
赶紧溜到后园墙边,顺着来路,翻墙逃出,又绕到正门,宇文豹在暗影里一声呼哨,府前闹事的人群,立刻四散奔逃。
倏然现身,又骤然消失,好似从未来过一般,门口护卫家丁,茫然摸不着头脑。
几个月以来,拓巴升心绪不宁,双眼弹跳不已。
慕华文锦与宇文豹联手,毫发无伤救回宇文燕,而自己派出截杀之羽翎军,却死伤惨重,领军都尉竟被当场斩杀。
那一刻,他感觉死的不是都尉,而是自己,甚至荒唐地设想,要真是自己倒好了。
死了这许多军士,如何向朝廷交待?故事好编,群口难封!太尉那里,又如何交代?
自己只想宰了慕华文锦,管家却暗助慕华若颜,要劫掠宇文燕,甚至想打太子府的主意!分明是宴国间谍,自己并不知情,却处处被要挟,该如何是好?
好似破布燃了一个洞,越是扑打,燃洞越大。
万一宇文府报复,又如何是好?从此他再也不睡正房,而是轮流睡到小妾或仆人房中。
心中烦闷,也为了壮胆,他邀约几个朋友到府中痛饮一醉,便倒下睡了,护卫的叫声将他惊醒,一身冷汗坐了起来,自己都能听见咚咚的心跳。
他踱出房门,一声大喝,为了立威,更为了壮胆:“何事惊慌?”
“管家死了。” 一旁都尉说道。
忽然之间,他竟然感到无比轻松,却冷冷问道:“仔细查看,如何死的,以便侦缉凶手。”
都尉检视半天,没发现伤口,又翻了翻管家眼皮,气馁地说道:“没种,吓死的。”
拓巴升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是绝处逢生的惊喜,一挥手:“管家并非吓死,定是死于恶疾,拉出去埋了,不得声张。”
他想了想,将都尉叫到书房,见左右无人,突然问:“你上次所说,那个叫独孤不归的杀手,人称‘江湖暗影’的,能否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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