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玉川县城中央。

    杨主簿跑向帮忙救人之中的县长。

    “大人,初步的统计出来了。”

    县长一边动作着,一边说到:“讲。”

    杨主簿摊开手中书简:“官仓受损严重,刚开始被哄抢了一小点粮食,县尉到了之后已经控制住局面了。建设钱庄同样受损严重,不过库房没被破开。”

    “县城城墙没一处完好的,护城大阵已破,城中的建筑也无一幸免,临近的村镇有的能联系上,受灾情况也全都如同县城一样,但是更多的村镇没消息传来,至于都江大坝,还没传来消息。”

    “全县城十余万人,现在能登记到的不到几千人,当然,现在还不停地有群众靠拢过来,派出去的救灾队伍也在不断带回来生还人员的信息,但是,死亡和失踪的人数,应该不会小,估计至少会……”

    “会怎样?”

    “会上万,甚至几万都有可能。”

    县长的动作顿了一下,又问到:“通讯恢复了没有?”

    “还没。”

    “能修好吗?”

    “难……”

    县长沉默了许久,说到:“想办法派一批人出去,传令各镇,想办法自救,守好各自屯粮点,有序分发粮食。”

    “再集合县尉留给我们的那一队兵士,巡视全城,安抚群众,并严查各店铺囤积居奇之事。”说着,县长问到,“对了,那些在县尉到来之前哄抢官仓的人抓到没?”

    主簿回答:“有的跑了,有的抓住了,不过大多后来看见县尉来了,都自首并且交还粮食了。”

    县长想了想,说到:“抓到的下狱,自首的罚义务劳动,跑了的,抓住之后严正典邢,全都给我算情节严重,顶格判,判完拉着游街示众。”

    主簿愣住,回答:“大人,这,这是法院的……”

    “劳资现在就是最大的官,劳资就是干预司法了,你配不配合吧?不配合我换人。之后要杀要剐我担着,与你们无关。”县长杀气腾腾地说到,“现在全城已经没秩序了,你懂多危急吗?”

    主簿点头,说到:“是,我立刻着手去办。”

    “先别走,还有,国遭大难,正是用士之时,传我的命令,叫所有墨者发挥带头作用,敢偷懒不干活的,你给我全记下,我秋后算账。”

    “好!”

    “记住,说我的原话,不要改动一个字!”

    “得令!”

    县长转身,埋头再次挖掘起来。

    ……

    城的另一边,季洵他们正担着伤员,背着锅碗瓢盆和几袋粮食往城中央走着。

    走着走着,众人看见了一个点着灯的地方汇聚了很多人。

    “都别挤,都别挤!”

    “大家别急,我们不会涨价的,不要买多,给别人留点。”

    “排队,排队!”

    “可以赊账,可以赊账!”

    听得动静,原来是一家商店清理出来了一点货物,正卖给灾民们。

    季洵领着的队伍顿时作鸟兽散,大家丢下伤员,争先恐后地蜂拥向了那个店铺。

    孔浩想留住那些人,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总不能拦着人不让他们买东西吧?

    季洵叹了口气,对孔浩说到:“我们也去买点吧,备点东西,田博士,何兄,辛苦你们照看下伤员了。”

    “好。”

    何未平一阵无奈,耸耸肩坐到地上,埋怨到:“这群人也太没纪律了,辛苦把他们救出来,结果就这么丢下人跑了。”

    田衡安慰到:“行了,你小子话真多,手脚长在人家身上,管不了的。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我们要求他们帮忙救人碍事呢。”

    “他们敢!”何未平哼哼,“我这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田衡听着何未平的话,想起了曾经。

    “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以为过家家呢,一声令下,所有人就临行禁止了?”田衡说到,“太理想化了,你叫别人出力,却没丁点好处,凭啥啊,阳奉阴违你都算好的了,要是碰到硬扎的,反手给你捣乱都不稀奇。”

    “要不是我们对他们有恩,手里有饭给他们,又有我和季洵镇着,他们会听才怪了。”

    一旁的季承听着田衡讲的话,觉得说的虽然挺现实,但也太现实了。

    “现在还算好的,你再等过个几天,到时候你们朝廷派的人要是还不进城,你再看看吧。”田衡不无幸灾乐祸地说,“可千万别以为史书上说的,岁大饥,人相食,就只是简单的六个字。”

    “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啊?”何未平说到。

    田衡乐得更甚了,道:“我一个晋国人,你叫我同情你们?哈哈~”

    “哈哈!哈,哈,呃啊,呜呜!”

    笑着笑着,田衡不笑了,表情由笑转哭,难看至极。他的脸上浮现出疯狂的颜色,颤抖的手一敲地面,硬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我的国家都没了,我有说过什么吗?我是个亡国之人啊!”

    “我看着现在的诸侯各国里流行的赵地歌姬,我,我无能啊!!!咳咳。”田衡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自己,一手捂着心口,不停地咳嗽,“赵地歌姬?驰名天下?呵呵,悲剧啊,要是晋国还在,那些女孩,还有那些三晋的土地,那些三晋的宗门,那些苍生……”

    冬凤儿看着情绪崩溃的田衡,突然生出些害怕,搂紧了搀扶着她的何耽。

    季承走上前,蹲下,扶住田衡,田衡不再发狂,失落地靠住季承。

    良久,田衡望着天,对季承说到:“孩子,我说啊,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恶,也永远不要相信你的敌人。”

    季承默然,就这么静静地让田衡靠着,一起看着星空,脑海中的《烟霞志》慢慢流转,生成点点慧光。

    读万卷的圣贤书,行万里的红尘路,原来竟这么难。人这小小的一叶扁舟,在这尘世的汪洋里,原来载不动太多的愁啊。

    在他们前商店废墟面前的空地上,购物还在继续着。

    一身普通穿着的老板和老板娘一边忙碌地收着顾的钱款,一边叫着让大家排队,可惜收效甚微。

    老板叫住了一个顾:“哎,你怎么买这么多?你给别人留点。”

    “我家里人多。”

    “啊,好吧。”老板点头,“一共五十二块。”

    那个顾嚷到:“这么贵?你涨价了?”

    “没啊,这位官,这都平时的价格,你买的有点多而已。”

    “你,你降点价,遭了这么大的灾,你怎么还原价,为什么不降价?你这奸商,你是不是要发横财?”

    老板面露难色,说到:“我,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啊,要不你赊账吧,我给你记一下,你之后过来给钱就行,不用押东西。”

    那人抓紧了手里的东西,屁股挤了挤旁边的人,然后直接跑了。

    “哎!哎,你给钱啊!”老板急了,往外追,大喊着,“有人没给钱啊!”

    “大家别听他的,他乱涨价,他是奸商!抢他!”

    所有人一愣,有几个人缓缓地拢了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而正选购着货物的季洵孔浩回头一看,对视一眼,放下东西,追了出去。

    孔浩和店铺老板跟着季洵追了一下,立马想到了什么,大叫着让前面跑着的季洵停下:“恩公,你快别追了,你快回来!”

    但是季洵这时已经在拐角的地方抓住了那跑路的人,没想太多,三拳两脚把这人制住,撕开衣裳抽了个布条捆住这人,然后一手提溜起人,一手提溜起货,往回走。

    孔浩见没叫住季洵,只得拉住店铺老板,说到:“赶紧回去。”

    老板看不清拐角后的样子,焦急地说:“不行,我……”

    “啊!”

    “别抢!你们别抢啊!”

    “求你们了!”

    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突然响起。

    “是我老婆!”老板听清声音源头,立马回头。

    孔浩掏出兜里的牌子,朝着店铺的方向大喊:“全都给我住手!大秦七等公大夫在此,不得放肆!住手!给我住手!”

    然而已经迟了,孔浩和老板再回到店铺面前的空地时,只见到老板娘瘫坐在地上,目光无神,何未平和何耽父子则是堵着几个想跑的人不让跑。

    “滚开!”

    何耽被一个壮硕的人一脚踢得飞开老远,何未平一愣,救子心切,跑过去抱起何耽,再回头时,就连他们堵着的几个人也不见了。

    喊着住手的孔浩顿住了身子,店铺老板则是扑向自己老婆,捧着她的脸。

    “孩他娘,你说话,你说话,你没事吧?他们没打你吧?”

    老板娘披散着头发,无力地回答:“没了,都没了。”

    老板抱住老板娘,痛哭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安慰老板娘到:“没事,没事哦,乖,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为什么他们还是要抢我们呢,我们没涨价,也允许他们赊账了啊,呜呜~”

    “没事,就当做好事了,没事,孩他娘,没事的,他们只是饿。”老板眼泪鼻涕混在一块,“他们也不容易,我们就当积德了。”

    季承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

    田衡动了动,无奈说到:“看吧,说啥来啥。”

    嘭!

    赶回来了的季洵把人往地上一丢,把东西放到老板身边,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这直娘贼,人家完全可以囤着不卖你们的,你倒好,倒打人家做好事的一耙。”何未平确认了何耽没事之后,一肚子火没处发,提起那人照着脸就是一拳,“直娘贼!看打!”

    “啊!好汉饶命,饶命啊!”

    季洵等何未平揍了好几拳之后,上前拦住何未平,道:“何兄,别打了,再打真打死了。”

    何未平怒气消了一点,停住拳脚。

    “谢好汉,谢好汉!”那人见季洵出手止住了何未平,立即捣蒜一样对季洵磕起头来。

    “那这人怎么办?”

    田衡带着季承走过来,冷眼看着这人,说到:“待会送到官府去便是。”

    “送官府?这不是便宜他了吗?”

    田衡冷笑,抬头看向周围的黑暗之处,大声嚷了一句:“哪里能是便宜他,眼下官府正愁着怎么立威呢,必定会严惩不贷,而且还会出动兵士彻查此案,到时候,不管谁抢了东西,都跑不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黑暗似乎动了动。

    “啊?好汉,饶命啊,饶命啊,我上有……”

    何未平一耳刮子打得这人眼冒金星,道:“聒噪,再吵把你找个地方活埋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这人听得这话,立即不敢说话了。

    “走吧,事不宜迟,早点送这人去官府。”田衡回头背起一名伤员,催促了一句,“早点让他超生。”

    众人点头,将伤员全部背起,结果没人手拿物资了,有点局促。

    “留给这店家吧。”季洵说到,“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店家一愣,说到:“谢谢,谢谢你们帮忙了,你们这些东西我帮你们保存好,待会有空了,我去找你们,给你们送来。”

    季洵摆摆手:“不用了,这些东西说起来也是废墟里挖出来的,有没有主还两说呢,店家你人好,帮忙分给需要的人吧。”

    老板帮众人把东西放好,又看冬凤儿脚不方便,给她找了根木棍杵着,在灯火下,感激地望着众人离开。

    走了没几步,田衡说到:“季承啊,我说的你记住了没?”

    季承点头,但又反驳说到:“田博士,我觉得你说的有点偏激了,你说的我会注意,但是我保留我的看法。”

    田衡冷哼一声。

    这时,店铺边上的黑暗之中,走出来几个人,将东西还给了店家。

    “你们?”店家老板看着这几个人,想了想,半带怨气又半带释怀地说,“你们要是需要就拿着吧,我不怪你们。”

    这几个人不敢直视店家夫妇,放下东西,跑了。

    季承看向田衡,似乎在问他,现在怎么说?

    田衡撇撇嘴,道:“这能说明什么,这些人不过是怕官府罢了,要不是老夫吼那一声……”

    “你们都回来了?”

    “啊,大家都拿着吧,都是街坊邻居,我不怪大家的。”店家的声音飘入离开的众人耳中,“真不怪大家,你们要是怕官府,我给你们作证。”

    田衡不说话了。

    季承说到:“君子德风,小人德草,草会长很高,但是风过而草必偃,先生以为然否?”

    “我是个晋墨,没读过儒家的经典,不知道你说的啥。”

    “先生没读过儒家,怎么知道这是儒家的典故呢?”

    “不与你说了。”田衡扭过头,许久,又说到,“我问你,既然君子德风,那风是什么样的?又或者,你觉得风应该是什么样的?”

    季承想了想:“风啊,风,可吹倒大树,行毁灭之事,也可传播花粉,行养育之事,风是不存在的,但是又无所不在。”

    季承说完,手往前比划了一下:“风就是哈撒给!”

    众人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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