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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后,众人回房午觉。祁终一个人坐在楼下,垂头苦思,似乎还在为上午认错人的事发着牢骚。

    方妍绡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观摩他许久,内心纠结,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向人走去。

    撑着脑袋,目光放空的祁终,隐隐感觉身侧有人走近,偏头一看来人,惊讶道:“方姑娘,你怎么没上楼去休息啊?”

    “……”

    方妍绡没有回话,而是仔细打量着祁终的眉眼,细致到连鬓发也不放过,像是反复确认着什么似的。

    祁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来人神色怪异,不自然地低下头,时不时偷瞟她一眼,心里纳闷:她,难道中邪了?

    “方姑娘,你,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出去找大夫看看……”

    发觉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看,祁终一时竟然觉得有些紧张,胡乱问候着话语。

    “没。”

    方妍绡皱着眉,淡淡收回目光,主动坐在他一边。

    祁终更加神色不自然了,挪了挪位置,倒了杯水,掩饰内心怪异:“那你喝口水吧,大热天的,消消暑。”

    “嗯。”

    方妍绡垂眸望了眼那杯清亮的茶水,陷入凝思:如果眼前这人真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弟弟小槿,那自己之前三番五次置他于死地的伤害,又该怎么弥补?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还会与自己相认吗?

    反复纠结的疑问徘徊在心口,方妍绡顿觉为难,一时竟然不想再进一步确认眼下之人的身份,她害怕真相了。

    祁终把水递给她后,就一直低垂着眼,不敢正视她,心里乱想着:她不会真的别有所图,特意找个大伙儿不在的时间,来讹我吧?

    正胡思乱想着,方妍绡突然轻柔笑问:“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祁终懵然一瞬,没有细思,直言道:“方姑娘请说吧。”

    “我上午听说了你的事情,想起我和我弟弟现在也是天各一方,奔波天涯。其实头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眉眼和他有些相像……我,我想请你叫我一声姐姐,可以嘛?”

    “啊?什么?”

    祁终惊诧瞪眼,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行。”

    方妍绡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假思索地拒绝,笑容微僵,问道:“为什么?”

    “我有姐姐的,如果我认你做了姐姐,日后她知道了,会吃醋的,我不想惹她生气。”祁终挠挠头,慢吞吞说道。

    方妍绡双目登时泪沁,生生憋回去,脑海中却想起遥远的往事。

    “小槿,下次你再叫别人姐姐,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那我不会了!阿棠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有你一个姐姐。”

    ……

    幼时随口说来捉弄稚子的一句玩笑话,却被他记了这么多年。方妍绡鼻尖鲜红,心酸欲泪。

    她用手遮了眼,假装扶额,微微哽咽道:“她不会的。我们只做结义姐弟,她不会生你气的。”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生气。而且你不是也有弟弟吗?他要是知道我抢了他姐姐,也不会高兴的。”

    祁终不耐回道,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会提这样的要求,虽然刚才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莫名有一瞬,还想答应下来。

    “那这样好了,现在我们都没有找到他们,就暂时以姐弟相称,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再各认亲人,如何?”

    方妍绡的话让祁终有些动容。

    “我这一生注定颠沛陌路,倘若到死都没有见到他一面,我心头执念,怎么都不会放下的,我们既然同病相怜,为什么不可以相互给对方一个假的念想呢?”

    “可是……”祁终见人可怜无助,心上莫名不忍,犹豫半晌,他只好哄道,“那,好吧……”

    方妍绡转泪为笑,激动道:“那你叫我一声姐姐吧。”

    “啊,我……”

    还没准备好的祁终,有些羞赧地回避这个要求。

    “说啊,你说啊。”

    在对方苦苦的坚持下,祁终极是扭捏地垂着脑袋,小声含糊道:“义,义姐。”

    “诶。”

    方妍绡感动满足,一时没忍住,将人拥在怀中,感激泪目:“谢谢你。”

    本欲抗拒的祁终,忽闻耳边一句心酸的感谢,登时心头柔软,卸下防范,安抚道:“不谢的……阿姐。”

    “呜……”

    方妍绡闭了闭眼,差点绷不住哭出声来,待放开人后,她怕自己情绪流露太多,惹他怀疑,只好匆匆奔回楼上,徒留祁终一人,在桌边后知后觉,内心迷惑。

    ……

    夜色深浓,辗转难眠的方妍绡,最终偷溜进祁终房间,趁人熟睡之际,扒开其衣领,看到他锁骨下方三道清晰的疤痕,登时心中所有假想余地都烟消云散。

    她踉跄后退几步,欣喜又愧疚地望着床上熟睡之人的面容,陷入深深自责与懊悔。

    真是造化弄人,她寻找多年的亲人原来早就在身边了,可她却没有早些认出,还曾恶毒重伤过他……当初无法认,如今认不得。

    方妍绡痛苦拧眉,早已将罗刹神尊的命令抛却九霄云外,恨不得扒掉这身杀手的皮,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好人,永远陪伴在弟弟身边,余生有所慰籍。

    可如今她能做的,却只有与祁终相见不相认,才能在暗处好好保护至亲。

    这大抵就是她作恶多年的报应吧。

    方妍绡心想,无力靠在床畔,俯视他的睡容,缱绻之姿,好比儿时依偎的可爱模样,心头感动不已。

    ……

    方妍绡退出屋门的时候,又轻轻拉好了房门,面纱下挂着欣慰的笑容。

    当她转身的那一刻,眸中的喜悦刚好迎上皎月下的剑光。

    灵敏反应过来,她侧身躲过那道警示她的剑气。

    抬头一望,屋檐的瓦片上,泠泠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伟岸,长发飘飘。

    那人冷冷地回望着自己,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敌意,右手紧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青白色的剑气丝丝游走在剑身,剑穗迎着凉风翻飞,月光如水,照得他整个人如霜披身。

    方妍绡没想到出招的人是沐耘,好在他不是那种偷袭之辈,不然就她刚才那乐昏了头的样子,身后这样高强的剑法刺过来,饶是反应再快,她也必受点擦伤。

    但是手下留情的警示并不代表,他会就此放过自己。

    方妍绡冷静之余,轻上屋檐,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目光,袖中的红丝隐隐抽动。

    方妍绡凝神戒备,杀意浮在二人的对峙中。

    就在此刻,沐耘竟收了剑,语气平淡:“是我问你,还是你自己交代?”

    “为何收剑?瞧不起谁呢?”方妍绡压低了声音,颇是动怒:这青头小子还敢看不起她?

    沐耘顿了一下,心知对方误会,气解释道:“姑娘女流之辈,我若指剑问话,才是蔑视。”

    没想到是这样,方妍绡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他的认真耍了一遭似的,偏偏对方语气诚恳,挑不出什么令她非要动怒的毛病,除非她自己小肚鸡肠。

    “哼。若上疆修仙之人都有你这么蠢的想法,恐怕早都死绝了。”她冷哼一声。

    沐耘淡淡一笑,转回正题,语气严肃:“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

    “上次问我这个答案的人,死得连丢乱葬岗的资格都没有……不妨你就来做这下一个。”

    语势逼人,目光不善,方妍绡不欲与他纠缠,准备速战速决,猛然腾出红绸袭去。

    “看招。”

    沐耘反应敏捷,闪躲迅速,两步立于红绸之上,凌空俯视。

    “断魂绸?你是上疆修士失踪案的主犯?”曾为此案奔波甚苦的沐耘,如今两招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哼。答对了,恭喜你,死定了!”方妍绡冷笑一声,又将袖中的红绸抽动。

    沐耘躲过,自信笑道:“哦?那我今天可真是走运,竟然有幸领教这江湖上,天字级别的女杀手的本事,幸会。”

    他居然还敢拱手一揖,倒没有被恭维到的意思,方妍绡反而更加气愤。

    “小子,你还真是狂妄。”

    沐耘也惊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奇怪,他之前可没有这样诡辩,都是跟谁学的?

    “诶诶,我跟你说,跟人打架的时候,在差不多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知道自己与他五五分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捧杀!”

    脑子里突然蹦出某个人机灵狡猾的模样,沐耘顿然心里一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方妍绡见他一副沉静的样子,还以为他要放大招了,连忙翻转红袖,想要把他网住。

    沐耘回过神来,利落抽剑,剑光一斩,红绸断为千百段,散落满天。

    两人实力皆属上乘,战局越发胶着。

    沐耘使剑,若非格杀,常常温中带厉,厉中有柔,与他交手,几乎难得快意,因为他不仅因谦敛招,更应仁心敛招,仿佛多伤人分毫,都于心不忍一般。方妍绡并不领情,只觉难缠,因为对方不使出全力,她就无法摸索出对方的弱点,早些击败。

    剑光越发利落,方妍绡原本可以顺利躲过,奈何屋檐边上,一只受了惊吓的猫,突然跌落,引走了她的注意,不及多想,将攻击人的红绸快然收回,将那只猫安全兜住,送向远方草丛。

    沐耘没想到她会因善举而分心,当即停手,可绽出去的剑气却是收不回了,饶是方妍绡反应迅疾,右臂上也挨了三两道见血的痕迹。

    她正欲收手离开,却又落入沐耘一开始布下的剑阵当中,左手的红绸也被定住,抽身不得。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沐耘身轻如絮,轻飘飘敛着衣袂,立落在檐脊上,目光沉冷地望着她,挥剑一指,剑尖离她的眉心只有点点距离。

    “你的杀手生涯已经结束了。”

    “你要杀我?”

    “不,带你回上疆,交由仙尊处理,给那些惨死的修士一个交代。”

    “哼。虚伪。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沐耘将剑负在肩后,并不多绕口舌,直白道:“现在该揭下你的面纱了,玲珑心。”

    方妍绡登时心里一慌,如果暴露真容,那她就再也不能陪在祁终身边,永远失去相认的机会。

    “等等。”

    她故作平静,阴冷一笑,“你不想知道我刚才在那小子的房里做了什么吗?”

    沐耘轻轻皱眉,凝眸沉思。

    “我是一个杀手,这点你要清楚。”

    这句冰冷的提醒,叫沐耘恍然大悟,怒气直升,紧握成拳。

    “你!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伤他?”

    “哈哈哈……”方妍绡见他上当,反应更加理所当然,“可笑,我是杀手,只会接受死亡名单上的任务……无冤无仇?这天下哪个人跟我有关系?我不是照样屠尽天下人,只要主子吩咐了我。”

    “执迷不悟!”沐耘竭力忍住怒火,低声吼道。

    “倘若你现在下去,说不定还可以看一眼他的尸骨,不然再等一会儿,他估计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沐耘心里一急,果然担忧转身,可临近屋檐的边缘,他却折返回来。

    方妍绡一愣,又问:“怎么?不去了?还以为你们是真的情深意重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在撒谎。”

    “一般杀手完成任务后,都会走得利落干净,而你刚才出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窗,这是其一。其二,你转身的时候,眼里不是被袭击的警惕和杀气,而是一种喜悦被打断的愤怒,这样奇怪的两点都足以说明,你刚刚,根本没有杀人!”

    “果然脑子清醒!可惜……晚了。”

    方妍绡眯了眯眼,奋力抽动红绸,却毫无动静,冰剑阵并没有化去。

    沐耘却看出端倪,质问道:“你竟然知道九垓剑术的破阵关键?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修为。”方妍绡认栽,自嘲一笑。

    沐耘已不再中招,冷冷道:“休要废话,你杀人无数,认罪就擒吧!”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的瓦片掉落下去,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凉的月夜显得格外清脆。

    无暇去管这些,沐耘一心摘下恶人面纱,但在抬手的那一刻,他还是沉声一句:“得罪。”

    方妍绡悔不当初,而身后的红绸被缠在屋檐四角,根本挣脱不开,如果不是为了捞刚才那只猫,她怎么会被这小子得手。

    不行,一定不能被他发现!

    心一下狠毒起来,她已经在袖中备好了毒药,待沐耘揭开面纱的那一刻,她就用内力把药粉撒过去,毒瞎他的双眼,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小子,别怪我毒,要怪就怪你一直纠缠不休!她心意已决,目光顿然狠戾起来。

    仅仅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的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屋檐下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随即一声咆哮:“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吃饱了撑的砸瓦片儿?”

    是祁终的声音。

    就在沐耘迟疑的这一瞬间,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碎瓷片,割碎了红绸,方妍绡一下得到自由,趁他分心,以飞快的速度逃走了,她轻功了得,两下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沐耘回过神,轻轻地拂了下衣袖,暗叹其有同伙相助,事情功亏一篑。只好作罢,翻身下檐。

    祁终骂完,舒心多了,正当他揉着眼睛,准备转身回屋继续睡的时候,突然撞到一堵肉墙。

    痛得惨兮兮睁眼:“哪个不长眼的……诶,是你啊,耘兄。”

    沐耘抿了抿唇,沉默点头。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怎么会在这儿……诶,你怎么看起来有些疲惫啊,跟谁打过架似的……嗯?刚才那动静不会是你搞出来的吧?”

    “……不是。”沐耘撒谎的时候,习惯性地低头,把手藏在背后,轻轻搅弄。

    “刚才有只野猫,不小心把瓦片踩掉了,我也是被声音惊动了,出来看看。”

    “哦。难怪你一脸没睡好的表情。这小猫猫,可真是太过分了!”

    祁终信了,嘻嘻一笑。

    沐耘轻咳一声:“是的。确实有点坏了,把大家都吵醒了。”

    “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睡了……回笼觉最香了!”

    打着哈欠,祁终睡意朦胧地跟他比着拜拜的手势。

    沐耘蹙了蹙眉,心一顿,在祁终即将进屋的那一刻,迅速抽手,牢牢捉住他的右手,诊脉。

    祁终被吓了一跳,大叫:“喂!你抓我手干嘛?”

    “脉象平稳,没……”

    “不然呢,还喜脉胎动了啊?”

    祁终直接抽回手,打断沐耘的话。

    僵硬地收回了手,沐耘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声音降低了些许:“没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说啥梦话呢……傻了吧你?”祁终怪异地望着他。

    不再心有余悸,沐耘淡定转身:“晚安。”

    “啊……这小子没吃错药吧?居然对我说晚安?”

    祁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人背影消失。

    今晚的沐耘实在是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后半夜做了一个梦,梦里……

    那人拉着自己的手,带他去摘峡谷上空的月亮,最后还躺在草地上睡觉,他说:“晚安。”

    然后许许多多的奇怪场景出现,桃花树下,小山溪边,甚至轻纱幔帐里……那人都要对自己说一句晚安。

    大晚上的,好好一个人被晚安折磨疯了。

    祁终坐起来,扒拉头发,甚至烦躁地想跑到沐耘的屋里,掀开他的被窝,两巴掌把他拍醒,质问一句:“你小子成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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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赠芳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秾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 74 章 撒谎-芳心荡漾网剧,笑赠芳心,笔趣阁并收藏笑赠芳心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