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燥热,尤其是今天,是一种暴雨将来前的闷热。

    屋子里透着热气,沐耘的后颈早就被汗水濡湿了,再看眼前的祁终乖巧坐在地上,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沾湿,成了发尖儿,低眉顺眼,难得安静的姿态,一时没禁心,有意无意地瞄了他好几眼,写字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好热啊,你这里有喝的吗?”

    祁终发了会儿呆,被热得不行,觉得口渴,便问人要水。

    沐耘听完就搁了笔,起身去为他倒水。

    一杯素瓷盛满水,递到祁终面前,他笑道:“居然是凉白开?”

    沐耘嗯了一声:“他家茶水色泽有异,我特意换掉的。”

    “这世上除了酒以外,就数凉白开最甘美了,比琼浆玉露还好喝。”

    咕噜咕噜几口饮尽,祁终擦了擦嘴,满足地笑弯了眼。

    沐耘莫名其妙地也轻轻扯动嘴角,回以一个微笑。

    这时,楼下传来闵栀的喊声:“祁大爷,下来吃饭了。”

    “知道啦。”

    捂着耳朵,祁终回应道,随即看向沐耘,笑:“走啊,吃饭了。”

    “你先去吧。我等等再来。”

    “那可别来晚了,不然我可不会帮你把好吃的留到最后……”

    嬉笑声远去,沐耘将桌面收拾整洁,见楼外一整狂风压树,心知夏雨将至,便顺手把窗户全都推开,让无数凉风穿堂而走,热气也消散不少。

    深夜,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屋檐之水哗哗下坠,空气中的燥热渐渐被雨水平息。

    祁终前半夜被热得睡不着觉,后半夜好不容易凉快起来,刚要好眠,又是雨声阵阵,他烦躁动了两下,翻了个身,一只脚滑到地上,传来冰冷的水意。

    他急忙坐起身,睡意惊醒不少,见窗户已被大风吹开,而地上已经涨了水,床脚都被漫了不少。

    祁终抬头一看,屋顶上好几个地方居然都在漏水?

    倘若自己刚才真睡好了,醒来估计得在水里游会儿了。

    他颇是不满:“这家黑心店,居然给我一间烂房子,明儿早上,看我不找你们算账。”

    赤着脚站在水里,顺手捡起床尾的外衣披上,便往外走,一打开门,舒爽的凉风拂面而来,叫他舒服地伸了懒腰,一身痛快不少。

    忽然,他发现隔壁房间还有灯火,不由生了投靠的心思。

    “嘭嘭嘭——”

    听见敲门声,沐耘迟疑一顿。

    “耘公子,是我。”

    “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好吗?”

    得到这样的回复,祁终磨磨牙,心道,谁要找你说事?我是来蹭床的。

    “不好。你开门不?不开我自己进来了。”

    “你……”

    沐耘还来不及拒绝,人就猫着腰,惨兮兮抓着肩上一件外衫,轻手轻脚摸进了屋里。

    “你怎么了?”

    低头一看,望见那人没穿鞋子就跑过来,沐耘有些担忧问道。

    祁终缩了缩葱白的脚趾头,卖惨道:“哎哟,你不知道啊,这家黑心店,让我住了间烂房子,半夜漏水,床都湿了,怎么睡啊?我看你没睡,就想来蹭一晚。”

    “……”

    沐耘有些犹豫,似乎还在考虑他的话里的真实性。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

    “没事啊,一起睡不就行了,反正床大。咱们两人凑合得下。”

    轻轻皱了皱眉,沐耘虽然觉得这些话没什么错处,可是心上总有一阵怪异的感觉。

    见他迟迟不说话,祁终扁了扁嘴,可怜捧着手:“拜托拜托。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好。好,你去睡吧。”

    明知对方有做戏的可能,沐耘却听得心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得逞的祁终坏笑了两下,欢呼道:“太好啦!”

    说完,两下蹦跶上床,抓起沐耘理好的被褥和枕头就是一顿“折腾”,弄得到处乱糟糟的,躺在床上,像只猫儿似的活泼乱动。

    沐耘有些想扶额,却没有过多约束他。又坐回书桌边,继续写字。

    祁终一个人玩了一会,开始无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场雨水醒了他的睡意,眼下,有了床,也失眠了。

    听见笔纸打架的声音,祁终打趣道:“我说耘公子啊,你怎么又在写情书啊?”

    沐耘轻皱眉头,不停笔,淡淡道:“我似乎并没有同意你现在能开我玩笑。”

    “啊我……我错了。”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复,祁终吃瘪地侧了侧身。

    听人认错,沐耘又不甘心地瞄了几眼他的反应,似乎也没怎么不悦,便轻咳了一声:“雨停了,你快睡吧。”

    “哼……”祁终枕着手,眨了眨眼,望向窗外。

    突然,一道黑影擦眼而过。

    “贼?”

    祁终惊呼出声,又见一丝祟气随之划过,改口道:“妖怪!”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追。”

    沐耘说完,踏窗而走。

    “那怎么行?我也去。”

    祁终连忙翻下床,连鞋子都忘了穿,也翻窗上檐,紧随其后。

    暴雨歇停后,大地算是彻底凉透了,青瓦长街都被润洗了一遍,彼时,雨后凉月也升上来了,照的石巷子里水光粼粼。

    凉意拂面,凉风盈袖,二人踏在屋檐的瓦片上,追着那影子出了镇上。

    ……

    “哼,让他跑了。”

    镇子外的小路上,祁终狠狠甩手,不甘心道。

    由于对地形不熟,黑影根据树林优势,两下便遁身而去。

    两人站在三岔路口的一棵柳树下,环顾了下四周,只有蛙虫的鸣叫,除此凉夜寂静。

    这时,柳树下突然冒出一丝薄薄的青烟,祁终警惕地看了一眼,随即拍了拍沐耘的肩,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躲到旁边的草丛里去。

    “这里有点奇怪,我们先别出声,看看是什么东西作祟。”

    祁终一边关注柳树下的动静,一边提醒旁边的人。

    二人再抬头时,看见三岔路口的那株古柳下,突然出现了两个妙龄女子的背影。

    只见这两个女子披头散发,穿着花色戏服,在柳树下挥着水袖,无歌而舞。

    看不见正脸,只觉怪异,祁终小声道:“是妖是鬼?”

    “她们倒像是精怪。”沐耘观察片刻,有感而发。

    “嗯?我再看看……哎呀好可怕,吓我一跳。”

    祁终听了沐耘的话,又仔细抬头观察,发现对方已经转头过来,露出两张诡异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有,可是除了头发以外,整张脸只有两指宽,下巴尖俏,长过颈项。

    “她们看到我们了。”就在这时,沐耘老实提醒道。

    祁终回头一看,两名‘女子’,已经停止跳舞,朝他们飘来,柳叶般细而长的双眼,冒着幽幽绿光,冷冷看着他们。

    “看着好瘆人,这一路走来,我们怎么变成捉鬼的了?”

    “啊,不管了。你去把她们赶走,我在这儿等你。”

    沐耘知道他故意搞这些把戏,没多理会,跳出草丛,直面那两个妖物。

    只见她们低头抬眼,做一副吊死鬼状,伸长手臂,悠悠飘来。

    沐耘神色平静,微微使出些灵力,单手一指,画了道灵符,将她们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下,祁终才放心地站出来,想要仔细看一眼两者的怪状。这时,天空乌云托月,周围一暗,两个妖物瞬间化烟消失,遁地而去。

    唯见柳树枝叶飘飘,清风徐徐,仿佛就是两者的归处。

    “跑了?还是藏起来了。“祁终喃喃道。

    沐耘收却灵力,淡淡道:“先回去吧。”

    “诶,那你等等我啊,我没穿鞋。”

    闻言,沐耘轻轻侧身,低头一眼,见他袒露两个脚丫子,踩在草地上,小步局促而来,天雨过后,泥土湿润,脚心还沾了不少泥巴。

    见此,沐耘轻轻皱眉,看着有些糟心。

    祁终眨了眨眼,心说,他那表情是嫌弃么?

    哼。

    心中不服气哼了一声,祁终突然做戏起来,哀叫:“啊呀,我的脚被石子划伤了,疼死了,走不动了。”

    “哪里有伤?”沐耘疾步上前,仔细观察。

    被人盯着看脚,祁终感觉怪怪的,不由藏了藏脚趾,叫苦道:“是内伤。”

    “……”沐耘迟疑地垂了垂眸。

    祁终又小声道:“要不……你背我回去?”

    “好。”

    嗯?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祁终心里一阵欣慰。

    看着眼前高大又温暖的后背,祁终捉住机会,毫不犹豫地像只兔子一样挂了上去,登时找到了儿时被人背着散步的快乐,不由松懈心房,将小脑袋靠在沐耘的肩侧,贪婪地嗅着衣衫上的茶雾香。

    沐耘不放心地反手抱住他,像捏到两只软趴趴的懒骨头,走了几步,感觉和平时正常负物没什么两样,他心说,这人好轻。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憋笑:“唔……我那儿痒,别捏。”

    “呃,抱歉。”察觉自己刚刚失神做了什么,沐耘放轻了力道,后悔做法有些冒犯。

    祁终偏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人耳根怎么红了?

    接着,两人沿路返回,沐耘步伐平稳,身后的两只小脚却不停乱晃,颠来颠去。他叹了口气,觉着回去得洗衣服了。

    ……

    从郊外走回柳西镇,两人在北街上,看到一堆人围在一户人家门口指指点点,悲惨哭叫声断断续续从人堆里传出。

    “前面是死人了吗?哭得这么伤心。”

    祁终推了推沐耘的肩,示意他往前靠些。

    沐耘不喜太过热闹的场面,只是走了两小步,便停住了。

    这时,旁边的人注意到二人的状态,随行的小孩低声笑出来:“阿娘你看,这个哥哥好懒,这么大的人,还要人背……”

    “那你可不能学他,懒骨头……”

    一问一答,两人听完,刷的一下都通红了脸。

    祁终赶紧低声说:“快,快放我下来。”

    “正有此意。”沐耘轻轻放人。

    祁终若无其事地站好,神色又平常了。

    这时,一道喊声传来:“祁无赖。”

    祁终转头一看,发现是闵栀,干笑了两下。

    “你们去哪儿了?一大早就不见人。”

    “呃……”

    闵栀又不禁意低头,惊讶道:“哇,你怎么没穿鞋就上街来啦。”

    “鞋,鞋自己走丢了。”

    闵栀扑哧笑出声,撇撇嘴,没再问什么。

    “前面出了什么事啊?一大堆人围着。”祁终问道。

    “不大清楚,我也才来。好像是有家待出嫁的新娘子死了。”

    闵栀把掌握的信息如实报道。

    祁终想了想,又问:“昨天晚上吃的花生米还有嘛?我让你们给我多揣些的。”

    闵栀一时无语:“谁会给你揣这些东西啊?一天到晚,无聊死了。”

    “嘿你,我当然是有用了,哼,算了。”

    正要收手回来,一小袋花生米安安稳稳的放在祁终手上,祁终惊讶看向他:“害,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

    闵栀没想到沐耘会有花生米,古怪地看了眼两人,咳了一声,问道:“你要花生米来做什么?这附近可没有卖酒的。”

    不做回答,祁终轻哼一声,将口袋里的花生米全部倒出来,然后往半空一甩,瞬间化作钱雨洒下来,随即高呼:“天上掉钱了,快捡啊。”

    闻言,一堆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的人,皆朝空中一看,马上笑开了脸,纷纷散开捡钱。

    闵栀这才明白他的做法,变点小戏法就把这些堵着的人给招呼开了。

    三人走到前面,见那户人家门口停着一位身穿红嫁衣的女子尸体,面色白皙,朱唇尚有妆容,一看就是不久前死的。

    围在她身边的两个老人,已经哭成了泪人,新郎官匆匆赶来,也是颓废坐在地上,一帮丫鬟婆子也是低低抽泣。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啊啊。”

    坐在地上的老婆子捶胸顿足,痛苦悲愤。

    “都是你,安得什么心啊?镇子上的人都知道,都知道不能张扬,是你,是你害死我女儿的……”

    老婆子一下腾起身,跑过去捶打那新郎官,新郎官也不还手,神色一片麻木。倒是一旁的老头赶紧叫那老妇人住手,新郎这边的管家也来拦着。

    “少爷,少爷,咱们回去吧。”

    管家拉他,他也不动,只是一动不动看着那新娘的尸体。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哎,真是可怜。”闵栀惋惜道。

    祁终上前拍了一下那管家,勾勾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你们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到一处闲僻的巷子中,管家奇怪问道。

    祁终问道:“那边怎么回事啊?怎么喜事一下变丧事了?是日子没选对吗?”

    “哦,外乡人吧,这事你也别问,总之你要是想办结婚,能多隐秘就多隐秘,不然就是今天这样情况。”

    管家明白这些人好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想早些打发,含糊说完。

    “听你这话,难道这镇子上还有什么诅咒啊?所以不能办婚事?”

    “我不知道,你们别处去打听吧。”

    “我们是上疆来的修真之人,处理过很多怪事,你不妨告诉我们事情起源,或许还有补救的办法。”

    祁终又将人拦下,继续问话。

    “人都死了,还能补救什么?哎,我见惯了你们这些骗子,别来套话了,上疆可是神仙待的地方,神仙哪管我们的死活,走吧走吧。”

    管家一脸嫌弃,不信他们的话,摆手让他们离开。

    “还请留步。我们确实是初到柳西镇的游人,刚才我见死者面色如常,但周身却有些许煞气萦绕,不像是寻常暴毙,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怪情?”

    沐耘叫住那人,一听到煞气二字,管家脸色一变,再回头仔细看了眼他们,目光更加犹豫。

    “这……”

    “是啊,你若不说,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们喽,我看你也一把岁数了,若是有儿女,将来也是要办婚事的吧,现在不解决,日后还得愁。”

    祁终又补充道。

    老管家一下妥协:“哎,告诉你们罢。这柳西镇本是历史古镇,我们祖上代代都在这儿生活,都没什么怪事出现过,可就在这两年间,不知冲撞了什么,每当有人家里要办婚宴时,双方家中必有一家无故暴毙,我们这儿管这个叫新婚煞,摊上了就得认,是没办法解的。”

    祁终掐着下巴重复了一句:“新婚煞?”

    “原来是这个。”闵栀心里有了答案。

    “你知道?”

    闵栀点点头:“是一种克数,可能是新婚夫妇命理相克,也可能是时空相克,但是这种一般都是少数,而且在婚期之前,都会先占卦,算下有没有麻衣煞,新婚煞的发生可能,然后就可以错开婚期,又或者不结便是,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啊。而他所说的这种没办法占的,并且很是频繁发生的,我倒是没见过了。”

    “这位女侠说的没错啊,就是这样怪了,这两年,找了不少术士看风水都说是好气候,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会有这种事发生,镇上的人慢慢的都不再张扬婚事,悄悄结了就没事,可是今天我家主户也不知道咋就摊上了。”

    那管家无奈摇了摇头。

    “那死的这家和之前悄悄结的有什么不一样吗?”祁终又问。

    “没呀。都是没办婚事的,可新娘那边非要穿喜服,这昨晚才去裁缝店取得,晚些时候给她送去,没想到她一换上就死了,早上才发现。”

    管家又叹气:“这冲煞无解,早闹得人心不安。最特别的一点就是,死的往往只是其中一方,另一方必得好好活着,余生不得再娶人或再嫁人,不然就会牵及家人啊。”

    “还有这种后续?”

    闵栀略感惊讶,本以为自己懂得不少底疆秘闻了。

    “或许不是什么煞气,倒是哪路妖邪作祟也不是没可能啊。”

    祁终想了想,又拉住那管家,问:“对了,再问你一个事儿。昨晚我们路过镇外三岔路口,发现那棵老柳树下有两个戏子在跳舞,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那管家听了,脸色乍变,惊恐道:“你们可真是大胆,那条路已经没人敢再走了,就是怕看到那东西。”

    “嗯?是什么啊?”

    “那柳树下埋着两个坛子,坛子里装着脏东西,一旦盈月,就会出来作祟。”

    管家摇头,汗毛颤栗。

    “那是谁埋在那儿的?为何不找人超度?还留它在那儿害人?”祁终更是有疑了。

    “无亲无故,谁做这个冤大头啊,镇上外来人员多,死他乡的自然也不少,都习惯了。”

    “哎异乡人真是一个可怜的存在。”

    祁终摇了摇头,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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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赠芳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秾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 69 章 借宿-芳心荡漾什么剧,笑赠芳心,笔趣阁并收藏笑赠芳心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