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回到家,从侧门悄悄进入,看门的老头见得她,连忙道:“三小姐,你又去滑冰了?咦,这人是谁,他怎么了?”

    少女把背上的人放下,突然发现他已然醒过来,正瞪大眼睛看着她,少女又羞又气将他扔地上:“哎哟,你已经醒过来,怎么一直不说话?”

    青年道:“我也才刚醒,正要请你放我下来呢,姑娘,可真多谢你了。”少女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刚醒,哎呦,你……你,哼,气死人!”青年道:“请姑娘不必怀疑,我确实刚醒,绝无占姑娘便宜。”

    “哼,你占都占了,得了便宜便卖乖。”

    “姑娘,在下确实没有,你瞧我满身冰片冰棱冰碴,冷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里还来什么心思占姑娘的便宜呢。”

    少女看他一身冰块兀自不化,噗嗤一声笑道:“那也是,你身上的冰块戮得我好生疼痛,你这人也奇怪,全身上下结满了冰也冷不死!”

    青年道:“只要心未有被冰封,那便死不了。”少女啐道:“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说。”青年微微一笑道:“不说话,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少女哼一声道:“再不化冰,你就要变成咸鱼。”不去理他,对着一脸疑色的看门老头道:“福伯,你不要问,这条咸鱼就要死了,快搬进屋里,救活回来。”

    福伯连声道:“是,是。”和她一起,将冰尸青年抬进一间空置的小屋,放于床上,生火烧汤。

    少女道:“福伯,你好生照顾他,明日我再来瞧瞧。”

    福伯道:“三小姐,你又偷偷溜出去滑冰啊,给老爷知道了连我也要受罚骂。”少女道:“你不说我不说,爹爹怎么会知道。”

    福伯道:“花园里的大池子不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三小姐何必舍近求远哪?”三小姐道:“大池子像一只鸟笼,只有到了汴河河面上,才有一种放飞的感觉,将来我还要到长江黄河上滑冰呢,哎,你不懂的,我走了,你马上替他换上干衣罢。”

    第二日,少女来看望青年,屋子里一股血腥味,青年脸色苍白兀自未醒,福伯道:“三小姐,这人好像受挺重的伤。”

    少女一惊,问道:“怎么了?”

    “他左腕骨断折,背颈红一大片,昨晚还不停吐血,停不下来,床铺都被染红。”

    少女吓一跳,连忙看他左腕,果然腕骨断裂,脸色比昨晚还要白,当即道:“福伯,你快叫金大夫过来医治疗伤。”

    金大夫得讯带上药箱匆匆赶过来,首先替青年接骨绑上绷带,又在其背部颈部擦拭涂抹黑色药膏,药膏发出一阵阵薄荷清凉之味。望闻切后说道:“病人手骨断折不算什么,主要五脏六腑受到震动,吐血皆因脏腑受损,须得多多卧床休息。”随后开出一张药方,方子上有白木、穿心草、地黄莲、地筋、胡麻草、入地蜈蚣、四方藤、知风草等,交给福伯去药房照单执十服,一天一服,每服药可煮两次,三碗水煎成半碗喂给他喝。

    交待完毕,金大夫问少女道:“三小姐,这人是谁,受伤可真重,又遭冰寒,若不是命硬,早死不下两回。”

    少女道:“我不认识他,见他在河边可怜,便捡回来救治,你们不要对爹爹、大娘、二娘及二哥说,不然他们又说我多事。”金大夫道:“三小姐,此人来历不明,不知是什么来路……”

    少女打断他道:“好罢好罢,他能下床走动后就送他走。”

    福伯道:“是。”

    床上的青年不用说便是傻苍,他背门被范摇光凌空打一掌,已受内伤,后来再被他激起的强大水浪冲击,内伤更加重一层,冰水中泡大半夜而始终未死,全靠体内神奇的七彩虹珠护着生命之火不灭不断。

    少女离开不久,他又睡过去,迷糊之中,似有人轻轻抚摸他的脸庞,那样轻柔,他的心为此融化,化成涓涓细流,流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枯黄油灯下,一个女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摇晃,嘴里唱着温柔的小曲,他越听眼皮越重,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连番出现在眼前,说是熟悉,这些人都似乎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说是陌生,只因一个人的名字也叫不出,他们好像在对自己说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倾听也听不清楚。

    又过了良久,突听得有人说道:“退了烧啦。”

    傻苍缓缓睁开眼来,朦朦胧胧先看到一点昏黄的灯火,一个老头站在身前,欲张口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头扶起他,给他喂了一碗苦汤,喝完药,迷迷糊糊又入睡。第二次醒来,屋内没有人,傻苍挣扎着坐起,看见左手腕上的绷带,慢慢回想起那天晚的恶斗,暗忖范摇光功夫实在是高,我已吸了他不少功力,那知他掌劈冰水的威力仍是强劲,北斗派绝艺,可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金大夫的伤药医术了得,傻苍内伤已愈七八成,手腕骨也好得大半。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躯体,感觉已无大碍,缓步走出屋子,只见外头一片白茫茫,积雪覆盖大地。左右瞧瞧,四下里空无一人,没找着那叫福伯的老头,想起少女说过好了就送他走,现下我既然已没事,是该离开,不过怎么也得跟他们说一句道谢的话。

    当下他往院子深处里走,漫无目的,信步而行。

    府内屋宇重重,进落无数,人人躲在屋里烤火取暖。走好长一段距离,傻苍竟是一个人没碰见。走着走着,竟然迷了路,终于,他碰着一个扫雪的老人,便问:“老伯,请问你知不知道三小姐在那?”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小伙找三小姐有什么事?”傻苍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向她说句道谢的话。”老头道:“我刚看到三小姐在北面练武场上玩雪。”说完指点了方向,傻苍道谢而去,向北转得几个弯,寒风呼呼,眼前陡然开朗,杨树环绕出一大片空地,想来这便是练武场,有四人在场中追逐玩闹。

    傻苍站立雪中凝目而望,叫道:“三小姐,三小姐。”

    听得叫声,在场中打闹的一名女子大声道:“是谁找我?”傻苍大声道:“是我,抓鱼的小子,过来向你道谢告别。”

    三小姐一怔,过了一会才想是谁,便道:“是你啊,过来罢。”傻苍踏雪走近,场中四人都是年轻女子,其中一人正便是把他背回家的三小姐。傻苍向她深深一揖,道:“多谢三小姐相救大恩,在下没齿难忘,眼下身体已无大碍,特来向三小姐道别。”

    三小姐道:“你现下才好啊?那条鱼还放在床底下呢,也不知坏掉没有。”傻苍道:“三小姐赠鱼之谊,日后定当还报。”三小姐身后一个少女眨着清澈明亮的眼睛道:“周盈姐姐,送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嘻嘻。”众女伴听后,无不嘻哈笑了起来。

    周小姐并不恼怒,转头反笑道:“莫非我们的岳姑娘看上了这个孝顺小伙?要不要我从中牵线搭桥呀?”

    岳小姐芳名岳一菲,其父是兵部待郎岳书图,她嗤嗤一笑道:“周盈妹妹要是舍得,那就介绍给我们几个认识罢。”这姑娘说话直爽大胆,脸不红头不转,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穿一身破旧衣服的傻苍。

    另一姓龙的少女笑嘻嘻道:“我们的岳大小姐发花痴了么,这样的穷小子也看上眼,要样没样,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不知看上他那一样呢?”

    傻苍向她狠瞪一眼,这女子瓜子脸丹凤眼,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向傻苍抛了个媚眼,龙小姐闺名丽春,父亲是开封城的大商贾。

    傻苍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这女子言行大胆,没有一丝矜持之态,也不知父母怎么教导的。”

    龙丽春一言一笑都落在周盈眼中,她道:“哟,龙大小姐难不成也看上了这位敦厚小伙?他到底有什么好呀,竟然令两位高傲的小姐秋波暗送,酷意阵阵?”

    “呸呸呸,谁会看上这样愣头愣脑的家伙,小盈你不要乱说。”

    “是啊,长了个人模狗样……”

    傻苍哭笑不得,不愿意被她们评头论足,更不愿成为别人的笑话谈资,便道:“三小姐,在下还有事,就此别过。”

    岳小姐道:“哎哟,小伙子别害羞,干嘛焦急着要走呢。”傻苍转身正色道:“岳小姐,有事的话愿意效劳,如没有在下先走了。”

    那龙小姐道:“哎呀,周盈妹,你家下人可真有个性,竟然敢在主人面前这样说话。”

    周盈正想说话,傻苍先一步道:“这位姓龙的姑娘,在下并非周府下人,她只于我有恩,并无主仆之情,你们若想对我指挥喝令,我看还是趁早罢了这心思。”龙小姐只听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周盈幸灾乐祸道:“看见了吧,想拿他来消遣,反吃一个大钉子,你们就消停这个心罢。”

    岳一菲小声道:“周盈姐姐,这个哥哥是谁啊?”周盈对傻苍道:“个性哥,大家都想认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傻苍心想:“史拓曾经叫我傻掌门,周夫人在场,肯定听到我的名号,这位三小姐姓周,又会武功,说不定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小心些不会有错。”当下便道:“在下姓钟,名皓俊。”

    有一个姑娘一直未出声,这时说道:“周姐姐,刚听你说这个哥哥是个孝子,他怎么个孝顺法呀?说给我们听听嘛。”

    岳一菲道:“是呀,周盈妹快说嘛。”周盈又向傻苍看了一眼,啧啧啧称奇,这个男子有什么特别,竟令得三位一向高贵的千金小姐都青眼相加?他气色不佳,脸有垢物,胡子蓬蓬松松,头发凌乱,不修边幅,一身粗布衣服隐隐散发异味,除了两眼有神之外,真看不出那里有吸引之处。

    当下应三名女伴要求,把那晚的事一一叙述,三名女伴听后,眼中都流露出赞赏的光芒,都说“寒门孝子,深冬夜凿汴河厚冰舍身捞鱼完母愿”的事迹感人至深,值得大为传诵,不经不觉把傻苍圈在中心。

    傻苍被四名少女前后左右包围着,鼻中幽香阵阵,眼里一张张悄丽脸孔,越逼越近,耳鬓斯磨,波滔荡漾,顿时心摇神晃,不知身在何处,漂漂浮浮,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周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钟皓俊,你的手腕骨是被谁人打断的?又谁把你打成内伤使劲儿吐血?”傻苍全身陡然一震,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只见四双火辣辣的眼光紧盯着他,脑海里一个急打转,说道:“请四位姑娘先离我远一点,在下意乱情迷,头脑一片空白,连话也不会说了。”

    四名女子嘻嘻哈哈退后,脸上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傻苍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在下家中无田无地,又不懂舞文泼墨,无一特长,只能以卖艺为生,日间在各市集上表演外家功夫获取微薄收入。”

    岳一菲问:“你表演吞剑还是飞刀飞斧,抑或喉顶钢枪?”傻苍摇摇头,手按胸口,深深道:“我表演的是硬桥硬马的气功,心口碎大石。”

    “噢!”众女一声惊叹。

    周盈问:“你因此而腑脏受损吐血?”傻苍点点头道:“日积月累,心肺伤害渐大,那晚冰寒外攻,伤患内袭,两相作用,便吐出血了。”

    “骗人,明明你后背红肿。”

    傻苍一愕,忙道:“心口要碎石已不稀奇,背心碎石才够吸引。”

    众女又是一阵叹惜,纷纷投以可怜的目光。

    “那你的手?”

    傻苍脸色凄苦,黯然神伤,长叹道:“前几天气温骤降,街上行人稀少,我们虽卖力表演,却仍讨不了几个赏钱,眼看下一顿饭还未有着落,班主便让我演手断木棒的功夫,没想到连砸七下,随手找来的粗木棒没断,手腕却先断了。”

    “啊!”各人忍不住低声惊呼,都生出一种天不遂人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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